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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胡府大门,秦风踱着小步去了一趟碎锦街,在“阙云坊”买了一盒上好的胭脂。别看就半个手掌大小的一盒,掌柜的开价便是三百贯,稍感心疼地付了钱,拿上胭脂后,秦风马不停蹄地便向府衙赶去。
他走的是后门,敲了几声,未等多久便有一个年近五旬的老人家将门打开,普普通通的管家装扮。上下打量了秦风一眼,见他气度尚佳,穿着虽显内敛,却不失富贵之气。便也不敢怠慢,稍显不耐的面色微微一收,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您是?”
“在下秦风。”秦风挂起一抹和煦的笑容,拱手道:“有事求见你家小姐,劳烦您老通禀一声。”说着,袖口一翻,顺势取出两张宝钞递了过去。
两张宝钞数额不大,都是一贯的面额,折合不过一两银子而已,但用来作为跑腿费用也足够了。天上掉下来的好处,不要白不要,莫说是使了钱,便是一文都没有,该通禀他还得通禀。小姐的骄纵性子,莫说是在府中,便是在外都是出了名的,他哪里敢擅自做小姐的主,打发了她的客人?
老管事并未露出半点嫌弃的表情,反而和气地冲秦风笑了笑,道:“公子稍等。”
“劳烦了。”
大门重新合上,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老管事再次打开门,很识趣地侧身让出一条道来,抬手示意道:“秦公子,小姐正在偏厅,请随我来。”
秦风颔首,举步跟上。
入口本就是县衙后门,入门之后便是杭远山的私人居所,占地虽然不小,距离偏厅也就百来步的距离,眨眼便到。将秦风引进偏厅之后,安排他坐下,又麻利地上了一壶茶,老管事这才径自退了下去。
杭绪雯毕竟是女儿家,平日里闲暇之余也是在自己的闺房呆着,哪会无聊到跑偏厅来?说是在偏厅等候,实则不过一句客套话而已,女儿家要见人,少不得一番收拾。秦风静坐等待,愣是将一壶茶水全灌下了肚子,杭绪雯这才姗姗来迟。
入门之后,见到秦风,她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举步款款地迎了上来。“秦公子今日怎有空来寻我?”
四目相接,只一眼,秦风便感觉到眼前的少女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嗯。。。气质方面的。
从前的杭绪雯,着衣偏爱艳色,这与她的身份性子有关。红红火火,锋芒毕露,仿若一只骄傲的孔雀,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寻到机会便要开出艳美雀屏。至于那小脸上的神情,盛气凌人,又似一只随时准备拼杀的斗鸡,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这样的一个姑娘,虽让人难以亲近,却也生气勃勃,充满了一个双八少女该有的青春活力。
可眼前的她,穿的是一席淡黄色的內衫长裙,外套纯白色的丝制薄纱褙子,面泛淡笑,笑容恬静。曾经那激进奔放的性子已经完全收敛了起来,似乎一夕之间摇身变为了看破红尘的小比丘,全身透着一股出尘之色。抛下了尖锐,曾经总是隐约皱起的眉间已完全舒展开来,这么一来,那脸上的几处雀斑似乎也淡去了不少。好坏暂且不谈,光是颜值方面,的确取得了一个小小的飞跃。
只是。。。她瘦了,很明显地瘦了,本来圆润的鹅蛋脸已变成了十足的瓜子脸,终究是因某些原因改变而成的,并非天生如此,多少带了些不健康的疲倦。
“杭姑娘,几日不见,似乎清减了不少。”秦风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杭绪雯为何出现这样的变化,他心知肚明。只是这终究是别人的事,尤其是外人最难干涉的情感问题。就算他有法子改变钱正鹏的想法,激发出男性的贪欲,除了唐盈盈之外,连杭绪雯一并收了,他也没办法让唐子明和杭远山答应这事。
不可能,至少也是相当的难!要知道,家境比起钱正鹏还要好一些的自己,显然都不入唐子明的法眼,那还是在两家定过了亲,让唐盈盈成为他秦风唯一正室妻子的前提之下,老家伙都能毅然悔亲。更遑论钱正鹏那样的,让女儿当平妻?拿刀架他脖子上,老家伙都未必会答应。杭远山的情况也相差不大,允了婚事,那是疼爱女儿,尊重女儿的选择,可不代表他堂堂知府大人的女儿可以给人当平妻。更何况,以钱正鹏现在的白丁身份,压根就连娶平妻的资格都没有。
秦风既不是上帝,也不是月老,面对这么一条注定充满了荆棘的道路,他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干预。心中的种种,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轻叹。
这一声轻叹,杭绪雯也琢磨出了点味道。她面容稍稍一僵,难以自抑地浮起一抹哀容。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想借此将心中的难受甩开。沉默了片刻,杭绪雯才开口说道:“公子此番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言归正传,秦风立即收敛心神,颔首道:“不错,在下贸然登门,确有要事。”
“嗯,公子若有什么麻烦,但说无妨。”虽然自己的情感上可以说一身的麻烦,杭绪雯还是很爽快地说道:“若是旁的地方,还不好说,不过在这苏州府,任何事情我应该都能帮上一些。”
秦风闻言,面色渐渐冷峻下来,沉声说道:“小姐误会了,在下并无麻烦,有麻烦的是令尊。或许,这不仅仅是麻烦,甚至可以说是一场祸事。一个处理不好,轻则贬官发配,重则家破人亡。”
危言耸听的一句话,历时便让杭绪雯瞪大了双眼,小嘴微张,呆愣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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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二堂。
知府杭远山正在会客,来客正是安顿好军队后立刻马不停蹄赶入城中的苏州府防御使,胡一海。
这两人都是苏州府的一把手,一治军,二理民。平日里少不得互相照拂,故而私交向来不错。胡一海也没这么多顾忌,何况事态紧急,他甚至没等县衙门前的皂吏通报,腰悬大刀,一席军甲,迈着大步便闯入了县衙二堂。
此时的杭远山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官仓走水,可谓损失惨重,置于其中的兵甲器械还好,除了木制的短弓,箭支,枪杆,还有皮甲等护具烧了个七七八八,那些铁器做铸的刀剑,箭头,枪尖等并未有什么损伤,想要复原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至于官银,除了被熏黑之外,更是丝毫无损,谈不上什么损失。但除此之外,储粮库,茶道库,丝布库等,那惨样可就当真不忍直视了。
可以补救利用的,清点下来不过两三成而已,其中最惨的就是走水的源头,储粮库。那是真的惨,几乎是一颗粮食都没没留下,烧得比皇宫里那些公公的下巴还要干净。
损失的清点,补救,案子的调查,另外还得第一时间迅速通知苏州府治下各县,事务之繁琐忙得杭远山焦头烂额。至于心中,更是如打翻了五味瓶般滋味难名,有愤怒,有埋怨,有后悔,有恐惧,不胜凡举。他面沉似水,看似平静,实则却犹如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受不得半点刺激。
可偏偏在这紧要关头,胡一海来了。
他是不能不来!城内治安,府库守备的确是杭远山的职责,库房走水他自然得负首要责任。可胡一海作为苏州防御使,军方一把手,同样难辞其咎,朝廷一旦怪罪下来,他只怕也得跟着遭殃。这般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胡一海自然得询问个明白。只是话里话外,少不得几句埋怨。
说起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胡一海本安心整军,克日就要拔营赶赴金陵,如今出了这事,他的确是被连累的,埋怨几句没什么大不了,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若是换了往日,以两人的交情还有同品的官位,杭远山自不会与他计较,可现在他自己都是一裤裆的屎,朝不保夕还不知命运究竟如何,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
知府大人,防御使大人当即便在府衙二堂争吵起来,这一番争吵,足足闹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吵累了,发现再吵下去也无济于事,胡一海这才恨恨地一叹,拂袖而去。
军营之中无小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筹备的粮食一夕之间化为乌有,重新筹备至少也需两日时间,他赶赴金陵的时日必将后延。问题是军法如山,莫说延迟两日,便是半日闹僵起来都是杀头的罪过。这么大一个黑锅,胡一海不想背,也背不起。如今来府衙闹上一闹,也算是给杭远山摆了个态度。非是他胡一海不想帮忙,实是自身难保,此事他唯有如实上报金陵指挥使司衙门,瞒是注定瞒不下来了,让杭远山提前知晓,好自为之罢了。
闹走了胡一海,杭远山全身的力量仿佛在瞬间便被人抽空了,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桌案上那堆积起来的一叠文书,久久无言。
“爹。。。”不知何时,杭绪雯已站在了杭远山身旁,轻轻唤了一声。
瞧见女儿,杭远山双目重新恢复了清明,打起精神挪了下身子坐直之后,浮起一抹笑容道:“绪雯啊,怎的?又要出门了?”
杭绪雯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爹,您有心事?”
“没有啊。”杭远山挑起双眉,疑道:“好端端的,我能有什么心事?”
杭绪雯默然,半晌后,开口道:“爹,莫要骗我,我已站这许久,活生生一个人,您愣是半晌瞧不见,还说没有心事?”
“咳。”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杭远山轻咳一声,强辩道:“谈不上什么心事,只是琐事颇多,有些疲乏而已。”
“女儿都知道了,您莫要再骗我。”杭绪雯说罢,见杭远山似是闪过一抹惊讶,不过却未开口说些什么,便自顾自缓缓说道:“库房走水,该烧的怕是都烧了吧?这般大事,爹为何不说与女儿知道?”
“说了又能如何?”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杭远山长吁一口气道:“非是爹有意瞒你,实在不愿你平白担忧而已。放心吧,此事爹自会处理。”
“处理?如何处理?”杭绪雯苦笑一声,问道:“库房走水,损失惨重,爹您身为苏州知府,难逃罪责。旁的还好,失去了那批军粮,防御使大人行程必然耽搁,此事断然已瞒不住了,金陵布政使知晓后也定会上报朝廷。往小了说,这是玩忽职守,治理无方,让朝廷蒙受巨大损失。往大了说,是延误军机,金陵讨贼若是大胜而还,此条尚可不论,万一战事不利,爹您身上的罪责便又要加上一条,那可就是抄家灭族的杀头之罪。”
杭远山起先还有些敷衍之色,可越听越是心惊。所谓知女莫若父,自家女儿自家知。若说耍性子,闹脾气,女儿绝对是苏州城的一把好手,可若是谈正事,尤其是眼前这番话,便是打死她都不可能说得出来。与脾性无关,完全是见识使然。一个从不涉及官场之事,也从没兴趣了解这些事的小姑娘,绝不可能想的这么远,这么透。
人常说“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其实说的就是杭绪雯这种。可现在呢?她不但知道危险出在哪里,甚至已提前知晓,如何不让杭远山惊奇万分?
不过这惊奇并未持续太久,杭远山毕竟是个久历官场的人精,立刻便回过了味来。他漫不经心的模样瞬间敛去,面上浮起一抹怒意,还带着三分急切吼:“绪雯,你老实告诉爹,这些话,究竟是谁教你说的?”
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声,杭绪雯一愣,颇有些委屈。“爹,您有话好好说便是,凶我作甚?”
“绪雯,你有所不知。”杭远山沉声说道:“非是爹要凶你,而是此事太过蹊跷。库房走水绝非意外,守在那边的巡守都被人击晕拖走,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如今案子尚无头绪,却有人在你面前风言风语,极为可疑,若是爹预料的不错,此人与这案子必逃脱不了干系,甚至极有可能是主谋之人。”
“啊?”杭绪雯闻言,呆愣当场,本能回道:“不可能的爹,与我说这些话的,正是防御使胡大人的妻弟,那位秦公子。他只是觉得贸然登门求见爹有些不妥,这才让女儿提前见爹一面,为他引见。此刻他正在门外候着,若他与此案有关,这般举动,岂非是羊入虎口,不打自招?不会的,爹。”
秦公子?回想了一阵,杭远山终于在记忆中寻到了一张可以对号入座的脸来,一时间,面上再次露出了狐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