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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君，父君早就知晓？！”
武帝双眸放大，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如此隐秘之计划，父君怎么会知晓，如果他早就知晓，又怎么会让我功成？！”
自武帝出羽山之时，他心中想法，就已然隐约成型。
只是那时，还稍显粗糙。
而后，李青莲入帝都，既然要赌，那就赌大一点，武帝直接交心于青莲，李青莲沉吟良久，告诉武帝，想要实施此计划，不是找到一位刺家刺客就可以的。
首先，要有一位兵家大修士，以瞒天过海之策，将刺客藏匿于帝之寝宫。
而后，需要一个适当的时机，让刺客出手之后，武帝必然为既得利益者。
想要达成这两点，无异于上青天。
但是可以一试，大国手落子，要看一百手之后，布局于草蛇灰线之时，才能事无巨细，战无不胜。
恰巧，江离大闹平阳公主筵席，武帝看出了景帝敲打意味，请卫长青助之。
可彼时卫长青虽然心中已有萌芽，但仍不愿弑君，参与谋杀平阳之父之局，拂袖而去。
就连武帝都以为，此手已为废棋。
不过从头至尾，知晓此事之人，不过李青莲，帝子彻，郭舍人，卫长青，长姐平阳罢了，绝无外泄之可能。
所以武帝赴宴当日，仍带着刺客无名前去，其实也未报任何希望，只是让刺客无名了解一下未央宫与景帝。
但没想到，景帝居然直接与世皆敌，赐婚平阳。
这种种巧合，直接完善了两个条件。
武帝自以为是天命所归，可如今看来，居然是景帝有意为之？！
“彻儿，不要太过惊讶，为父太了解你了，你是朕的骨血，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本性，即便是你自己也一样。
你降生之时，为父与你的爷爷，一同守在殿外，你降生之时，有龙吟之声，国运三震，帝剑露锋芒。
被奶娘抱出，不哭不闹，眼神中有着婴儿绝不该有的坚定。
你爷爷龙颜大悦，亲自为你赐字为武，认为你是能够接替他的文之盛世的武帝王。
其实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是内定的太子了。
为父有自知之明，有守成治国之能，绝无开疆之力。
一十六年如履薄冰，幸有帝师天命之助，勉强延续了你父亲的大世，还得了个文景大世的名头。
为父只是暗笑，不敢居功，只是希望这座天下，交到你手中的时候，能够更重一些，更有资本一些，待到你接过这座天下，剑指四夷八荒之时，能更加顺畅一些。
可也许是从小接受的光环太重了，你越是长大，反而越没有了幼时的锋芒毕露。
你开始遵循礼数，开始在意他人目光，开始被骄傲束住手脚。
你成了帝都所有人心中的完人，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帝子。
可这样的你，却不是那命中注定的大离武帝了。
为武者扩土开疆，外人会说他暴戾无道，他就囿于完人之像，怎堪得用？
所以为父迟迟不敢将太子之位册封于你，因为朕怕，这样的你，又怎么能够接过这座天下，接过这天命之责。
但为父越来越老了，若是再不定下传承之人，为父真的怕，你连太子之分都没有，会被群狼所噬。
所以为父派出了武陵神将，希望他能找到青丘古地，长生与否不重要，为父想要的，是再多一些时间。
再多一些时间，让为父一步一步，牵着你的手，从东宫长乐，走到西宫未央，就像你小时候一样。”
武帝微微愣神，恍惚之间，一幕幕画面在自己眼前浮现。
那是自己年幼之时，还没有学儒家礼数，他会骑在还没有变老的景帝头上，让他俯首为牛。
景帝甘之若饴，丝毫不在意内侍如履薄冰之大恐怖。
待到玩耍累了，他就会牵着自己的手，走上彩虹桥，从东宫长乐，走到西宫未央。
而后，任由他在侧，观看其修改奏章。
是什么时候，这份记忆开始消退了呢？
是儒家先生的规矩，还是内侍的言语？
武帝记不得了。
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层，那个可以背着自己的健壮男人，在记忆的下一篇出现之时，好像就已然悄然老去。
其实不是父君老了，是他怕了。
怕老之人，才会心老。
人有子嗣，为之忧心之时，便是中年。
“你不知道，当帝师和为父说，武陵神将找到了青丘，为父有可能长生，来实现我所求之时，为父有多开心。
可为父派你去取长生之秘，本以为是十拿九稳之时。
万万没想到，你却输了。
当知晓这个消息之时，为父先是震惊，而后却是心疼。
为父猜得到，背负着这么多的你，在输给了同境同龄之人手中时，会是怎样的痛苦。
你越是骄傲，这次的打击，就越是大。
但当亲眼看到你之时，为父却发现，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一直被重重束缚的你，这次回到帝都，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你的眼中，不再是伪装出来的温良恭让。
你看向帝座之时，眼中终于露出了渴望。
你斩尽力士，屠尽蛟龙，你说是羽山复苏，可别人不知道，为父还不清楚吗？
帝子武彻，一生只求尽善尽美，你屠尽蛟龙，是因为你看不上蛟龙驾辇，你的目光，已然落在了真龙帝辇之上。
为父于朝堂之上勃然大怒，可心中却甚是心喜。
先祖赤帝，屡败于雷帝之手，但最终，得天下的却是赤帝。
败而不死，是世间最值得庆幸之事。
失败不可怕，若能从失败之中汲取营养，那你就总会胜过他。
你终于醒悟，开始展现你的獠牙，可还是不够，为父已然时日无多，你只有萌芽之心，獠牙到底太短。
再不久，世尊入帝都了。
世尊有延寿之法，但为父不需要了，为父要的，是你尽快将獠牙长成。
所以世尊入帝都初时，为父并不接见，不是你们想象的为父需要契机，而是单纯的不需要。
但当李青莲入帝都之后，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青莲帝师为文帝启蒙，父亲曾与我说过他的抱负，压服百家，一道独尊，这是帝师天命都做不不到的事情。
但若是加之一个佛门，那一切就大大不同。
当佛门入九州，则百家同仇敌忾。
佛门的延寿之法，与青丘的延寿之法，效用是一样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于是为父对父亲恩师，寻觅良久的青莲帝师视而不见，就是为了让你将之收为幕僚。
当江离入帝都之时，为父就将计就计，以他为棋子，将你我之间的界限彻底划清。
只有这样，才能完成为父的计划。
万般罪孽，皆在我身，斩我之人，功德无量！
为父开始策划册封大典，当大典之上，看到你带着刺家的刺客入席之时，为父当真是老怀欣慰。
不愧是为父为你挑选的帝师，不愧是让你爷爷念念不忘的儒门巨才。
虽然他并不知晓为父的谋划，但有此雄心，才能谋划整个天下，何况，他如此行事，恰恰合了朕的意。
能杀为父之人，只能是你，却又不能让你亲自弑君，一个身上打着你烙印的刺客，当真是再好不过。”
武帝的五指握紧了手中的书信。
那个男人，至死都不知道，其实刺家的刺客，一开始就是自己寻来。
李青莲，只是计划的完善者，却从不是实施者。
“接下来的计划实施，出奇的顺利，吴王心中的欲念太过明显，轻轻一挑，就上钩了。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卫长青。
平阳喜欢的男人，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轻而易举的就跻身法相之境。
但彻儿，你记好为父与你所说，为父赐婚平阳，是为了让你彻底握住开国诸侯爵之权。
哪怕卫长青替你用出了瞒天过海，除非他能够跻身人世极境，你依旧不能让他与平阳成婚。
一个极于情者，若是真轻易得情，那他就会止步。
他是你日后的兵主，止步法相如何征战这座天下？
平阳可以不必委身，不必与汝阴侯有夫妻之实，相信经过为父的谋划之后，开国勋贵之力，不会有反抗之能。
但是这些开国勋贵，必然还有一份底蕴在，所以名分必须有。
只有卫长青征战天下，立下不世之功，才能光明正大的迎娶平阳。”
武帝轻叹一声，父君算无遗策。
开国勋贵，的确给他们的子孙们留下了后手，纵横双子，合则人世极境。
若不是他们早早地就被李青莲发现，也许又是一个变数。
“赐字为彘之后，你我之间的界限，将会被彻底划清。
七国之乱只是小事，引出的士族世家，还有诸子百家，才是大事。
若是一切没有变数，那周夫就会负千城虎符来此，平定七国之乱。
他会与士族世家决裂，为父也会借助飞将军广之口，将二十等军功爵制和宣战匈奴之事昭告天下。
记住，无论如何，这两件事，必须实施。
周夫不会与士族世家同流合污，但你也要顶住压力，如果周夫做的足够好，那在为父身死之后，他会吸引绝大部分的仇恨。
届时，你下令赐死周夫，再以天下皆知，君命难收为由，短时间内，士族世家，不会再是你的桎梏。
而飞将军广，可赐死亦可留之。
他不是周夫，即便有泼天之功，也不会阻碍你。
在卫长青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他可堪为你的兵主。
至于百家，周夫死后，李青莲执掌儒家，卫长青执掌兵家，无论你选择帝师天命也好，李青莲也罢，朕这个欲要引入佛门的反面教材在先，百家会先天与你有好感。
兼容并收下，百家为你所用，不是难事。
还有佛门，你可以排斥佛门，却不能一丝机会都不留给他们，佛门底蕴，与你征伐九州有大用，而佛门又极其依赖九州之民，是最好的兵器。
你要谨记，在你一扫四夷，成为真正的武帝之前，不要长生，不要长生。
最后，人宗道主江离，乃是绝世奇才，也是为父唯一无法算尽之人。
若不能为己用，必杀之！
始帝说天下，天之下，皆是人之土，可就算是始帝，终究也只能一统九州，未能横扫四夷。
彻儿，为父已然为你铺好前路，能成为一统天下之前驱，为父虽死亦含笑九泉。
但为父看不到你一扫四夷，成为第一个天下之共主，这是为父最后的遗憾。”
无名刺景帝，因天下而刺。
可谁又知晓，景帝因天下而甘愿领死。
最后一个句点落下，武帝怅然若失。
他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痛苦吗？
景帝不会喜欢看到这样的他的，帝族之人，怎会落泪。
可他的心中，为何空落落的？
“至尊看完了。”
东方望向武帝，轻声道：“景帝还为至尊留了一样东西，在摘星楼中，至尊要去看看吗？”
武帝微微一愣，旋即沉默颔首。
那一封书信，缓缓地滑落在地。
“帝师，看完之后，将其焚毁吧。”
李青莲默默点头，本就已然觉察出有些不对的他，反倒比之武帝更容易接受。
饶是如此，当他仔细读完景帝的遗书之后，仍是心湖震动。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已然魂飞魄散，连真灵都自愿碾灭的景帝再度出现在眼前。
摆下棋局一桌，与李青莲对弈。
帝者何来如此谋略。
为子孙而计长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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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轮回前，江离将自己的猜测缓缓说出。
很多事情，如果换一个叫角度来看，就迎刃而解。
如果景帝的一切，都是在为武帝彻铺路，那很多事情，就说的通了。
“就算是人魔，也会有无法看透的人心。”
心湖之中，江流略显迷茫：“当初在未央之中，我丝毫窥探不出景帝对寿元的贪婪之心。
我本以为，是景帝帝王心术至深，就算是人魔都难以窥视。
现在看来，原来我看到的，才是真实。
景帝对那寿元，的确没有丝毫贪婪。”
人魔的权柄，不会骗人，但人魔的权柄，却也无法完全囊括一个人。
“人魔可以看到人的欲望，却看不到人纯粹的真情。”
江离悠然道：“至情者人魔难窥，这不也是你无法夺舍我的缘由吗？
心猿怒吼，心魔难入。
纯粹的心灵力量，无有一丝负面。
是至情至性者，人魔难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