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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洋的体力和肺活量确实优于寻常人,在海里足足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稍微平静一些。桑托斯和萨沙似乎也不急着去哪里,干脆开启了遮阳板,拿出了装备钓起了鱼。张洋脸朝上浮在海面上,萨沙怂恿张洋多喊一会儿,没准儿能把更大点儿的鱼喊过来下酒。发泄了心里的憋闷,张洋舒畅多了,胃口也回来了。就是心里还有一股邪火,张洋气鼓鼓地不想和人讲话。
邪火在食欲面前做出了让步,为了不干扰桑托斯和萨沙钓鱼,张洋游回了小船。桑托斯的钓鱼装备不是最新型号,提供水下视野的头盔很笨重,可操作范围也相对较小。但是得益于个人经验技术,桑托斯还真抓到了一条足够三人吃的大鱼。仿生诱饵在大鱼的肚子里迫使它靠近小船,萨沙操作机械臂把鱼网住。大鱼上船后,之前抓到的几条小鱼集体获得特赦,被放回了大海。萨沙和张洋并排坐下,看着在船底水坑里面挣扎的大鱼。桑托斯收好钓具,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
“每次从那地方回来,都要在海里洗洗才行,否则身上的东西会一直留着,那个味道挺难闻的,对吧?”
张洋没言语,大鱼的生命体征正在消失。
“不错,不能掉以轻心。”萨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张洋不明白萨沙的意思,他单纯的就是不想说话而已。
桑托斯从海里钻出来又爬上小船,开始表演他的特色厨艺。海上人家处理起海物来,有种大开大合的粗犷之美。张洋虽然是个大胃食客,但还真没怎么见过现场料理表演。像桑托斯这种原生态手艺,张洋更是叹为观止。萨沙从船舱里变出了一打啤酒,拿了一瓶给张洋。张洋也没客气,打开就开始喝。萨沙看着湿透了的鞋子,喝着啤酒平静地对张洋说起了岛上的故事。
自从发现罗茫国的矿石可以分离出“智金”材料之后,整个国家的经济就爆发式地增长起来。政府第一时间向全世界宣称矿产了所有权,一方面与廿集团起草签订合作协议,一方面昼夜不停地挖掘起来。
“智金”在原矿石中含量很低,大量冶炼矿渣被遗弃。直到人们偶然发现,矿石里伴生的“智金零号”可以用作智能装备中控制单元的框架材料。于是马上又有了“智金零号”业务。为了优先价高量少的“智金”产出,“智金零号”的冶炼就直接应用“智金”冶炼后剩下的矿渣作为原材料。包括从前堆弃的矿渣山也被再次冶炼。贪婪且钻营的商人们抱着侥幸心理,在基数庞大的矿渣中,仍然探测出小部分残余“智金”。只可惜这部分“智金”几乎不可能用现有技术进一步提取出来,只能考虑精细化产业升级。升级的耗资巨大,也许要几代人才能收回成本。人工选矿是最廉价的可选方式,至于效率完全可以用人数弥补。就这样,一个手工选矿王国诞生了。
人们开始变得富裕,尤其是那些掌权的人们几乎是一夜暴富。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选矿工人们的身体就开始出现问题。最初只是觉得气味难闻导致的食欲不振,哪怕饿到皮包骨头也不想吃东西。精神逐渐变得萎靡,什么事情都很难让他们产生情绪。有人发现海水可以祛除那种甜腻的味道。但是随着时间变长,无论再怎么清洗,大海也无法带走他们身上沉积的毒素了。智金独特的人体亲和能力成了工人们的诅咒,他们的手指开始泛绿,接着是手掌,最后整只手都会变成墨绿色再也无法恢复正常。处于生育年龄的工人们生产出大量的畸形儿,头小脚大,好像怪物一样从生下来就几乎不会哭笑。工人们联合起来索赔,轰轰烈烈地游行示威。一部分带头人被政府安抚了,另一部分带头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随着时间推移,集体诉讼不了了之。当然也没有人再愿意到血汗工厂里卖命了。
罗茫国从前的经济支柱无非是出口些特产水果和海岛旅游业,与给廿集团做供货商相比起来,之前的利润根本不值一提。政府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绞尽脑汁也要把冶矿发展下去。最开始政府从经济政策方面入手,鼓励诱导人们自主参与,收效并不明显。随后政府又对其他行业采取打压限制手段,逼迫人们不得不放弃原有的工作。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不愿意就范。再后来,当地政府终于露出了无赖的嘴脸。
重刑犯被强制进入工坊,许诺他们可以用绩效换取谅解和自由。接着轻刑犯也逐步被强制加入到了这个阵营当中,直到全国的监狱都只剩下狱警。可工人还是不够多,奉公守法的人们依然不愿用生命去换取金钱。有人提议当局的法制过于宽松,应该改得更严格一些。接下来,大量平民被莫须有的罪名逮捕。尤其是偏僻地区的岛民,甚至出现整个村寨被钓鱼执法的情况。人们不满,反抗,但是在智能武器系统的淫威下,没人能反抗得了强权的意志。人们只能听天由命地走进工坊,为那些主宰他们生命的武器挑选材料。
环境被大肆破坏,矿区和工坊区的空气弥漫有毒的气味。除了少数几个形象景点,旅游业早已名存实亡。资本和权力仿佛中了毒瘾一样,对整个产业欲罢不能。贫富逐渐加剧,一方面是少数几个繁华都市比拼着炫富,另一方面是众多的小岛居民入不敷出,最终只能沦落到剧毒工坊中做工。
现今罗茫国的大部分岛民不论年龄性别,只要有劳动能力的,基本上除了选矿工,就是采矿工和冶炼工。他们的工作条件一个比一个艰苦,盘剥政策之下,回报少得可怜。除了权贵姻亲,只有极少数人还坚持着靠其它行当糊口。至于今天看到的那个几千人的工坊,只不过是近万岛屿中的其中一个而已。所有被矿石诅咒的人们,他们的后代无论是否畸形,都会和他们一样没有尊严地生存、轮回下去。廿集团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明知道罗茫国反人类行径的前提下,不仅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或援助,反而利用这一点来压低采购价格,并且为权贵提供智能武器系统,彻底粉碎了人们反抗的希望。
萨沙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有抬头,一开始张洋并没打算理会萨沙自言自语般的絮叨,还以为她在编故事。可这故事越听越让人紧张,到最后连汗都下来了。张洋不愿相信,不敢相信。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慢慢抬起头的萨沙,萨沙又对张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这时桑托斯端着做好的料理摆在二人的面前,切开柠檬挤出汁液淋在料理上完成最后一道工序。萨沙招呼张洋动手开吃:
“这可是桑托斯祖传的手艺,快趁热尝尝吧,以后可就要失传了。对了,早晨去的小寨就是桑托斯的老家呢!桑托斯说他小时候寨子里还有上百户人家,现在还能剩下不到一半?”
桑托斯尝了一口鱼肉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满意自己的厨艺,还是在同意萨沙的观点。
鱼肉看起来酥焦爽口,如此精美料理的创造者本人和精美一点也搭不上边。张洋有点害怕植入脑中的智芯,可又离不开它的帮助。桑托斯的手艺很棒,美味让张洋感动得想流泪。他含着泪看见桑托斯骄傲地笑着,牙齿还是那么不整齐。张洋想起路过的那些时髦都市,那些俊男美女,谁又能想到那一切的背面竟然宛若地狱。
吃饱了的萨沙把船舱设定为休息模式,告诉张洋累了就睡一会儿,他们要等太阳落山以后再返回基地。说完她自己就躺下了,但是眼睛一直睁着。
张洋的身体里装载了太多情绪,没能给食物留出足够的空间。主动意识到胃口会被情绪左右到如此地步,张洋觉得神奇又难过。萨沙还没允许张洋开口说话,张洋现在却不觉得困扰。因为张洋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唯有沉默可以保护他的心。只要不说出来什么,就可以假装一切都不是真的。桑托斯把剩下的食物保存好后也躺下小憩。张洋看着海面上自己的倒影,影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看起来沉稳聪明。张洋席地而坐,闭上双眼回想,尝试在内景中找到任何一点能让他获得智慧的东西。他需要找到现实、理智和情绪的平衡点。如果白墨和王靖寒在身边就好了,他们一定能帮忙把事情分析清楚。可惜王靖寒远在连安市,而白墨的处境也并没比张洋好多少。
任何一个环境只要居住的够久,都会有种“家”的感觉。白墨的单元从视觉到体感,甚至连味道都与之前的单身公寓没什么差别。但是每当他想到在庞大矩阵中一个个来回游走的单元,“家”的安全感就会消失得荡然无存。一切都是虚拟粉饰出来的,窗外的景色看上去真实至极,可伸出手触碰,却会马上变成一团错乱的光影。他想在“内景”里重温往日,但是上缴的智芯还没送回来。白墨愈发地惦记之前的智芯,和里面那些生动的从前。
因为心事重重而失眠的白墨,一直懒到中午才勉强起床。智能管家足够贴心,确认了白墨起床之后才调节成白日光线。白墨在“水母”的第二个中午,依旧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表面看起来和从前一样的房间,随时要警惕墙上开出一个洞,钻进一个人。说不定那个人还想钻进自己的大脑,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拿走,只留下一个空壳。这种感觉在白墨去过情报组之后变得尤其明显。“水母”里的人对他过分地热情和礼貌,这让白墨感到恐惧。他十分清楚这些掌握着高级科技的人们,想要的不只是自己脑子里已有的内容,他们还用囚禁监视自己的方式,预定了自己脑子里将会产生的其他内容。更重要的是白墨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他希望那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那样他就可以拼尽全力满足他们的愿望,然后自由地离开。但如果他们想要的东西白墨给予不了呢?是不是就只能被这样软禁一辈子了?或者坦白自己的无能吧,那样他就失去了价值,被当做垃圾处理掉……那么知情的张洋和王靖寒也……白墨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又想起李霖海让他“全力配合”,如果只是行为上的配合不强调结果的话,白墨能配合表演。但李霖海只说了配合,没说配合多久。会不会他的预期,就是一辈子呢?
睡眠没让白墨变得轻松,他的脑子里始终是同样的问题在打转。智能管家提示白墨有访客等候,洗漱穿戴后,雪糕来到了白墨的房间。根据指示,雪糕负责陪同白墨去医学组体检。被智能设备包围的人们靠日常监控就足以预警健康问题,深度体检虽然更精准贴切,不过更多时候就是一种礼节上的流程。白墨要配合。连饭也没吃两人就接入了医学组,刚进大厅就吵闹的不行,几十个刚到学龄的孩子在一位严厉的女性长者指挥下,正此起彼伏地嚎啕大哭着。长者越是想通过大声呵斥的方式整顿秩序,秩序就越混乱。每个工作人员都尽量地安抚哭泣的孩子,可是孩子的数量太多,场面完全失控了。等了一会儿没人理,雪糕也只好尴尬地加入到哄孩子的阵营中去。
白墨的心里已经够烦了,他不能忍受什么也不做地“聆听天籁”。随便挑了一个顺眼的小孩,白墨开始表演魔术。白墨还没植入智芯之前就对魔术十分痴迷,长大后发现魔术背后的秘密,热爱解谜的好奇心导致他对魔术的兴趣更浓了。没事儿的时候他会研究一些小手段自娱自乐,有时候把张洋唬的一愣一愣的。这会儿展示出来这门技术,立刻就惊呆了一群小朋友。没多大功夫,全体小朋友就都齐刷刷地睁着崇拜地小眼睛盯着白墨了。就连白墨自己也得到了片刻内心的宁静。表演过后,孩子们和早就认出白墨的工作人员们都为他鼓起掌来。自称讨厌小孩子的白墨居然有点骄傲,作为挽救局面的英雄和孩子们心中的魔法师,白墨又找回了一点童年的感觉。
体检很顺利,医疗组长亲自解读了白墨的身体报告。除了嘱咐白墨少吃甜食多运动之外,其他方面都很正常。医疗组长查尔斯是个矮胖又秃顶的老男人,白墨忍不住在内心中呼喊这位先生,到底是如何把体型控制得如此圆润的。查尔斯不会读心术,否则他的脸一定会涨的比他的鼻头还要红。临别时查尔斯意味深长地对白墨说了一句“晚点儿见”。白墨不明白他说的晚点儿是多晚,是今天晚上,还是回头再见的意思。白墨没有心情推敲查尔斯的话,他已经有足够多的情绪和烦恼等待消化了。虽然白墨被给予了充分的活动自由,但是因为心里的顾虑,白墨想尽量不再听见看见更多东西。除了去餐厅吃饭以外,白墨只想在自己的单元里呆着。好像如果他知道的足够少,不用为所知负责,也就更有希望获得允许,离开“水母”回到自由。
让白墨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他好不容易才睡着没多久,智能管家突然不管不顾地提示有访客。房间突然被点亮,并且未经白墨同意就开启了门洞,白墨吓得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门洞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连帽斗篷的人,兜帽遮住了来者的脸,白色滚边让他的造型更添了几分鬼魅。白墨防备性地盯着对方:
“你是谁?!”
来者掀开帽子,露出神龙的笑脸。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在白墨眼前一抖,是件样式相同的斗篷,只不过颜色配置刚好相反。没等白墨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神龙已经走过来把白底黑边的斗篷披在了白墨的身上,大小刚好。
“全力配合。”白墨丧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