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歌罢落梅天

文涂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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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为光是谁?”成毓之好奇地问道。

    “这位周公子,名其澜,字为光,当年可是名冠京师的美男子。他的外表有多出众呢?几乎就是令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为之失光的程度。周为光写得一手好字,被人称为王右军第二。他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雅号,墨秀公子。”

    “一个善书,一个善画,貌美如花的少男少女,自然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们没能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任画师中毒吧。”

    “嗯,你猜的没错,周为光出身东海周氏,他的父亲周仰岩是果州刺史,母亲是江夏黄氏女。门第煊赫,做驸马爷也绰绰有余。”

    成毓之不由得感慨道,除了门第,哪里都很相配的一对情侣,真是可惜啊。

    “你不会后悔吗?”

    肖惟给她续上一杯醽醁酒,任雨烟一口气喝光,擦了下嘴角嗤笑道。

    “早知道会这样可笑的死掉,还不如当初没遇到过。”

    肖惟答应了她的求婚。

    “我应下这门婚事,一是因为我实在是不想盲婚哑嫁,稀里糊涂的娶一个陌生人过一辈子。二是因为我们俩的交情,让我不忍心拒绝她。”

    他去求圣上的时候,圣上毫不惊讶,他们两个联手破案的事圣上也有所耳闻。对于任雨烟,他是欣赏的,若是嫁个庸庸碌碌的无名之辈还真是可惜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肖惟又是第一次开口求他,于是圣上大笔一挥,写下了赐婚诏书。

    “家里接完圣旨,有震惊的,有不解的,还有大发雷霆的。父亲大骂了我一通,说我是被美色迷昏了头。木已成舟,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只是人人都板着脸,生怕惹了父亲不高兴。反正,那段日子的气氛非常诡异。”

    “婚礼那天她一直强撑着精神,卸完妆就累得睡着了。喜帕我是用鸡血糊弄过去的,因为是假夫妻,所以新做的婚床特别大,睡四个人都没有问题。”

    成毓之想到现在睡的床也是新做的,刚好能睡两个人,突然觉得有点热……

    “也许是她能屈能伸,也许是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家里的那些鸡毛蒜皮,冷嘲热讽她都能淡然处之。”

    九味毒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生命,一年之后,再怎么加大药量也无济于事了。嫁进肖家之后她便不再作画,可是,在一个明媚和煦的春日午后,她又提起了笔来。

    暮春时节的小河边上,两只鸳鸯互相依偎着。岸边的梨花和海棠,夹着昨夜未干的雨滴,被徐徐清风吹落。

    “那是幅写意花鸟,也是她的绝笔之作。”

    画完之后,她看了好几天,才像忏悔一般倾诉着自己逃婚的事。

    得知了自己的病无药可救之后,任雨烟便决定慧剑斩情丝。她说她想和他私奔,周其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们约定好,在城郊的观音庙碰头,不见不散。

    “他答应我的时候,除了高兴还是高兴。丝毫没有想过隐姓埋名,自力更生要吃多少苦,而且他还是个长在膏粱锦绣之间的世家公子。他在观音庙整整等了三天,第四天他找到了我家里,见到的却是赐婚的圣旨。”

    任雨烟闭上了眼睛,似是不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我觉得,我可能是大荣朝最好的演技派。我告诉他,我不愿意过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日子。人活一世,不图荣华富贵,也要求个安稳舒心,名正言顺。这一切,肖如衡都能给我,我又何必跟着你吃苦受罪呢。”

    “那你的心里有他吗?”

    “怎么没有,你不觉得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十分微妙吗?更何况,感情是可以在岁月里升华的。若我跟着你私奔了,再浓烈的情爱也会被贫贱消耗殆尽。”

    “恭喜任画师得偿所愿。”

    那是他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肖惟看着桌上的画,任雨烟总觉得鸳鸯入画太俗气,所以不怎么爱画。可就是这最普通最俗气的愿望,也只能在苍白的画纸上实现。

    肖惟温言安慰道:“周兄如果知道了原委会理解你的。”

    “我不需要他的理解,只要他恨我入骨,再彻彻底底地忘个干净,就够了。”

    入了秋,她便再也起不来了。时睡时醒,不知道哪一刻就会突然断了气。肖惟请了假,专心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那天深夜,她似乎是有所感应。她叫醒了肖惟,让他打开窗子。飞雪徘徊,似穿花绕庭。肖惟紧了紧领口,回头去看任雨烟,笑着说道。

    “下雪了,是初雪呢。”

    “老肖,拉个奚琴给我听吧。”

    “好啊,我去取琴来。”

    是盛放时的花朵太过美丽,才显得枯萎之时不堪入目。还是枯萎时的模样,令人忆起曾经的芳姿,才会心生唏嘘,所以更加不忍直视?

    曲子已经拉完了,他沉默着等待着她苏醒,此刻的任雨烟,就像一朵凋零在地上的花,即将逝去最后的鲜妍。

    “雨烟。”他把手搭在她冰冷的手上。

    任雨烟慢慢地,用尽全力醒来,气若游丝地说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就要解脱了。能够重活这一遭,认识了不少好朋友,太值了。我只是希望下次去投胎,一定要喝孟婆汤,这样能活得轻松点。”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桃源乐土,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但是,咱们来的地方总比现在这个鬼地方要好得多……”

    “我只是很对不起两个人……”

    “两个?”肖惟问道。

    “你未来的妻子,古人多看重结发妻子的身份啊,却被我厚着脸皮霸占了。”

    “想多了,我能不能遇到真命天女都是未知数。如果真的遇到了,她也绝不会是心胸狭隘之人。”肖惟笑了笑,“另一个,是周兄吗?”

    “嗯……”她伸手摸索着枕头边上的锦盒,他打开盒盖把里面的白玉笔搁放在她手心里。她闭上眼,嘴角含笑,却有两滴清泪缓缓滑落。

    “他是梁鸿,可我却不是孟光。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负心人罢了。”

    她握紧了笔搁,望向窗外。月色凄清,琼屑乱舞,寒枝落寞,夜来谁向月中归。

    “可惜了,我看不到明年春天的玉兰花了。”

    “怎么会,你忘了最后一片叶子了?只要不放弃希望,就一定能看到。”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她信了他的话吗?不,她只是安慰他:“乐观先生,再拉三首吧,就挑你最拿手的。”

    “好。”

    只是这一次,曲终人亡。

    伴着初雪和琴声,任雨烟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