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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洛韫刚刚起身,谨竺就走过来:“主子身子可还觉得不适?”
说话间,谨竺眉尖微蹙,显然她不赞同洛韫不请太医的做法。
洛韫愣了下,她都将这事忘了去,回过神,她也是轻浅摇头:“恐是昨日累着了,休息后就好了许多。”
闻言,谨竺稍放下心。
待午时时,谨玉匆匆跑进来,脸色不好看:“主子!”
洛韫抚额回头:“怎么了?”
谨玉扭捏了下,脸上不悦之色微褪,变成迟疑:“府中要进新人了……”
原来是,昨日张贵妃罚跪周氏的事叫旁人知晓了,淑妃和张贵妃素来不对付,知晓后,特意去和皇上说起。
谁知晓,张贵妃仿佛早就有所预料,不仅没吃亏,还借口王府久无子嗣,叫皇上又指了二人进府。
户部侍郎柳氏之庶女,京兆尹之嫡女卓氏,前者为良娣,后者为侧妃。
洛韫顿了片刻,才轻敛下眸,她说:“备好茶吧。”
谨竺心中叹了口气。
谨玉愣了下,纳闷:“备茶作甚?”
洛韫没给她解惑,很快谨玉就知晓了为甚,圣旨刚下了没多久,东鸾院的那位就到了正院。
谨玉拉着谨竺,小声不忿的嘀咕:“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谨竺觑了她眼:“慎言,她终究是主子。”
就算不喜,也不可说出来。
洛韫从没见过周茜兮这般模样,她似甚是无措,服身间几乎跪在了地上,她脸上带着叫人疼惜的不安:“姐姐,今日府中传的消息是真的吗?”
洛韫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对于周茜兮,她必然是不喜的。
她欢喜的人,却喜欢这人,她嫁的人,也宠爱这人。
洛韫想不到自己凭甚会喜欢这人。
她听见自己平静地说:“侧妃这是作甚,不过进了两位妹妹罢了,日后也许会更多,侧妃心态要摆正些。”
自己都不过是个妾氏,怎会有不让主子爷纳妾的心思。
屋内刹那间寂静了下来,周茜兮身子轻颤,她倏地抬头看向那位王妃,她听懂了那话的言外之意。
她捏紧了手帕,忽地心中生起了一丝怨怼。
她爱慕王爷,不愿其纳妾,有何过错?
王妃不过仗着家世罢了,作甚日日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许是从最初,她就是不喜欢洛韫的。
除了皇室公主,世家贵女中就属洛韫身份最高,她才情皆佳,名声甚好,府中对其都疼爱有加,连公主在她身旁都似黯然失色般。
她却截然不同。
她出身低微,却独独颜色甚好,族人看重,不过为她身上日后带来的利益,她被世家女排斥鄙视,洛韫如众星捧月,连看向她的时候,都不过一扫而过,好似她根本不存在般。
所以啊,从那之后,但凡洛韫所处的地方,她都在。
洛韫不知晓周茜兮在想什么,只短短一瞬,就见那人收敛了所有情绪,柔柔地服身:
“是妾身越矩了,今日叨扰了王妃,妾身告退。”
她毫不留恋,行云流水地行礼后,转身就走。
但洛韫却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周茜兮自入府后,素来爱唤她姐姐,如今倒是守起了规矩,唤了她一声王妃。
洛韫偏头,朝珠帘处望去,周茜兮刚离开,珠帘四处晃动,碰触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耳边传来谨玉不忿的声音:“主子,您瞧周侧妃的态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将你放在眼底!”
“够了!”
一声怒斥,谨玉错愕哑声。
洛韫微顿后,她抬手抚额,然后轻轻抿唇,她也不知为甚,怎会如何烦躁。
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让本妃静静。”
谨玉依言而行,但谨竺却拧眉看了她一眼。
主子的状态不对,自从年宴后,她就仿若心情烦躁了些,近些时日,这番变化越发明显,叫谨竺心生了些不安。
新人入府很快,不到一月,两人先后入府。
敬茶的那日,周茜兮竟难得早到,一身锦绣佳缎,桃花琉璃玉簪,明明是新人向王妃敬茶,却没一人能忽视她。
进府的两位新人,柳氏虽是庶女,却比卓氏还要娇气些。
府中人一多,周茜兮的恩宠终究是被分了些去,较为意外的是,娇媚的柳氏没入王爷的眼,反而是卓氏,恩宠日渐盛了些。
东鸾院中,周茜兮坐在梨木圆桌前,珠帘掀动,她立刻看过去。
见瑛铀孤身一人进来,她脸上的笑意顿时褪去,面无表情地问:“王爷呢?”
瑛铀低着头,迟疑地说:“王爷去了芳合院。”
砰——
满桌的菜落了一地。
瑛铀倏地跪下,不敢多看。
芳合院是卓侧妃的院子,这日不过初十,可王爷却是这个月第三次去芳合院了。
瑛铀一直不懂,按理说,卓氏论美貌不敌主子,论娇气不敌柳氏,论礼仪不敌王妃,怎就叫她得了王爷的宠爱?
瑛铀敛了敛心思,抖着胆子抬起头,就见自家主子伏在案桌上,身子轻颤。
她忙心疼走过去:“主子,您这是何苦,论恩宠,芳合院的那位如何也没法和您比呀!”
这话没错,除了初一那日和卓氏的三次恩宠,其余时日,王爷不是宿在东鸾院,就是宿在书房。
周茜兮推开了她,她眸子含了泪:“你懂什么……”
卓氏才进了府多久?就能叫爷去了她院子里这么多次。
瑛铀哑声,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胡乱说:“许是王妃,府中谁不知晓卓侧妃日日请安不落,许是王妃替她说话了呢?”
今日王妃身子有些不适,王爷还去看望了番,若是王妃那时举荐卓氏,今晚王爷去了芳合院实属正常。
瑛铀不过胡乱猜测,但周茜兮却仿若真的信了去,瑛铀不由得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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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韫也很奇怪,这卓氏怎会这般亲近她?
这日,谨竺伺候她起床,刚坐在梳台前,谨玉就掀开帘子走进来:“主子,卓侧妃在外间等着了。”
洛韫顿了下,许是初春入夏,她近日总觉乏得厉害,今日醒得也不算早,她侧头问:“来多久了?”
“等了近半个时辰。”
洛韫脸色稍变,不再耽搁,很快就走了出去。
卓氏颇为得宠,坐在正院中的时候,却是低眉顺眼的,洛韫脚步停了下,才走过去坐下,待卓氏请安后,她说:
“你不必每日都过来。”
卓氏温柔地笑:“这是规矩。”
和洛韫不同,洛韫原本的性子其实是较为张扬些的,她爱闹腾,只是后来嫁了人,将性子藏了起来,才表现得仿若甚是温和。
而卓氏,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她谨守规矩,纵使受宠,对洛韫也没有一丝不敬。
即使是对着不喜她的周茜兮,她态度也甚是平和。
时隔两月,其实洛韫也有些习惯她来请安了,见她这般说,洛韫也没再劝,只低声道:“罢了,本妃拿你没办法。”
卓氏脸上透了些红,越发低了低头:“妾身伺候王妃姐姐用膳吧。”
“不必了,一同用吧。”
洛韫不是为难人的性子,卓氏待她恭敬,洛韫态度也就越发温和了些。
不过,两人刚起身,挪步到侧厅用膳,就有下人来报,周侧妃过来请安了。
洛韫朝外看了眼,遂轻笑了声:“这太阳今日恐是打西边出来了。”
卓氏低眉顺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周茜兮进来时,就见两人坐在梨木桌前的模样,她很快掠过洛韫,将视线放在卓氏身上,轻柔笑着:
“卓妹妹怎得不等等本妃,好一起来给王妃请安。”
她比卓氏早进府,自称一句姐姐,也不为过。
卓氏素来是不争这些的,知晓她的话是没事找事,便只是笑了笑。
洛韫觑了她眼:“行了,你倒是赶巧,坐下吧。”
膳食被端上来,周茜兮也没扭捏,直接坐下,坐在了洛韫的左手边。
刚好端上来一分鱼汤,洛韫闻见了那味,顿时有些不适,持着手帕抵了抵鼻尖,细眉紧蹙。
卓氏和周茜兮将此都看在眼底,眸色轻闪,卓氏很快低头,但周茜兮却似好奇地问:
“王妃近日可是身子不适?”
如今用早膳,时间可算不得早,若非身子不适,怎会那般晚?
但还有一种猜想,横在了周茜兮心间。
她听见洛韫说:“不过是入了春,偶觉困乏罢了。”
周茜兮脸上的笑顿觉艰难,入春困乏,那是初春,王妃这症状倒是来得过于晚了些。
她注意到,王妃几乎没碰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周茜兮连卓氏都忽视了去,她没留下多久,很快就匆匆离开。
卓氏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她回去之前,低声说了句:“王妃姐姐若是觉得身子不适,不若请太医进府瞧瞧吧,左右不妨事。”
洛韫自幼就怕喝药,忒苦,因此,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挥了挥手:
“本妃无事,不多担心。”
王府中,两位侧妃的恩宠渐渐持平,好似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被一件事打破。
王妃小产了。
没有丝毫预兆。
正院中乱成一片,丫鬟们白着脸进进出出,手中的端着清澈的水进去,变成一片红端出。
封煜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
他匆匆赶回,沉着脸,踏进正院,看见了那女子躺在床榻上,她脸色煞白,眸子仿若空洞,屋里散着一种浸入骨子的哀伤。
她似听见了动静,轻轻侧过眸子,看见了他。
只一顿,她眼角悄无声息地滚下泪珠,她艰难地抿起唇,仿若是想勾起一抹笑,最终没有成功,她说:
“王、爷,抱歉……”
对于这门亲事,她不喜不愿,但她知晓,这其中王爷也算得无辜。
婚事是圣上亲赐的。
纵使他贵为崇安王,也不可抗旨,更何况,她从未和他说过,她不愿嫁给他。
他和她都知晓,如今储位之争时,皇长孙对局势有多重要。
而且,这也是他第一个孩子。
而如今,造成这般局面的,仅仅是因为她的忽视……
洛韫闭了眼,泪珠汹涌而出,她捂脸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是在对封煜说,还是在对腹中失去的孩儿说。
封煜站在不远处,沉着脸看向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般失态。
屋中寂静,封煜沉默地站了好久,只在转身离去时,和她说了一句话:
“你好自为之。”
身在其位,不该妄想的,都该忘记。
他不会容忍她多久的。
最后被查出,害了她腹中胎儿的是卓氏。
洛韫不信,可铁证如山,她躺在床上,看着那所谓的证据,再看向王爷紧拧着的眉头。
那一刹那,洛韫知晓,其实王爷也是相信卓氏的。
洛韫身子养好,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她原以为,这辈子最苦也不过就这般了,但后来,她才知晓,老天许是公平的。
她出身贵重,自幼深得恩宠,享受的一切荣华富贵皆是要还的。
洛韫再见卓氏时,她跪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短短几个月,她身形消瘦得不像样,轻咳了几声,抬头依旧如初含着笑:
“王妃姐姐身子好了?”
洛韫捏着帕子,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下意识地走向前:
“你、你怎这般……”
说至此,她顿时消了声。
她不信卓氏害了她,但证据摆在哪里,王爷不好再宠着她,周氏对她不会手下留情,她头上挂着罪名,处境又怎会好?
洛韫忽然想起那日她转身之际,犹豫半晌还是折身提醒她的情景。
是她自己没放在心上。
洛韫闭了闭眼,她说:“你起来。”
卓氏跪在地上,她摇了摇头:“妾身如今戴罪在身,不该起身。”
“真是你?”
稍顿,卓氏抬起头,她含笑弯了弯眸:“王妃姐姐信妾身?”
她是笑着的。
须臾,她敛眸,依旧温柔地说:“王妃姐姐该回去了。”
她对自身处境没甚委屈,后院之争本就如战场般,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家族。
如今证据确凿,王爷没为难她的家人,卓氏也没甚好委屈的了。
洛韫看了她许久,其实她知晓的。
她失子,卓氏失宠,对谁好处最大,不言而喻。
不仅她知晓,就连王爷也知晓,有些事情,无需证据,也能叫人心知肚明。
景和三十二年中,储位之争终于有了结果。
崇安王被封为太子。
自从洛韫失子后,她终于端正自己的态度,明白自己如今是何身份。
她没再躲懒,每日的请安,从不再少。
旁人皆以为太子因失嫡子,终于醒悟,对周侧妃的恩宠渐渐淡了下来,对太子妃也越发敬重。
景和三十三年,年宴时,洛韫再见越王,她愣了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若在那人眼底看见一抹歉意,一闪而过,待她细看过去时,就再也发现不了任何异样。
但即使如此,洛韫也觉浑身冰凉。
她在那一刹那想到了很多,最后她的思绪停留在那年年宴时:
男人弯身捡起红梅枝,佳人站在他面前,脸颊染红,唇瓣轻动之间,似在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呢?
那年的洛韫没听清,也不想听清,如今无需知晓,就足够她心中生了一片冰凉。
三十三年选秀后,太子府又进了几人,最得宠便是良娣容氏。
但这一年,最大的事并非选秀,而是——圣上驾崩。
即使过了许多年,洛韫依旧不愿去回想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那日宫门刚落锁,就响起一片喧哗,铁蹄声响彻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直冲皇宫。
那时的禁卫首领是洛侯府的嫡长子。
洛韫和许多世家诰命夫人都还跪在殿前,为先帝守灵,哭丧七日,送入皇陵。
这是最后一日。
铁蹄声响起后,洛韫站起身,她听见兄长虽焦急却沉稳的声音:“太子妃不必担心,微臣定会护您周全!”
的确,兄长从未对她食言,他如约护了她周全。
那支弓箭几乎直直朝她射来,被兄长挡住的那刹那,洛韫越过了众人,看见了那高高坐在马背上的人。
那人脸上温和笑容再也不在,身披盔甲,手持弓箭,丝毫没有洛韫熟悉的模样。
视线相撞的瞬间,洛韫想,其实她早就该醒过来的。
她跪在地上,哭着抱住兄长时,生平第一次生了恨意。
后来越王伏法。
洛韫白着一张脸,她撑着身子,被谨竺扶起,一步步地朝大殿走进。
封煜看见她,眸色稍动,让人放行叫她走进来。
封祐被几人用刀抵着脖子,跪在地上,看见她时,身子倏地僵直,最终他扯了扯嘴角,不敢与之对视。
洛韫一步步走近他,她弯下身子,一字一句地问他:
“为何是我?”
封祐没说话,但洛韫却是知晓了答案,她闭了闭眼,站直了身子,她忽然打开从不离身的荷包,颤着手从中取出一样东西。
待看清她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后,封祐瞳孔倏地紧缩。
洛韫将玉佩摔在他面前,问他:“当年你说过,我若持着这块玉佩找你,你必还我救命恩情。”
封祐艰难地抿出笑:“如今的我,恐是做不到了。”
洛韫摇头:“不,我只要你回答我,那年我失子,是不是你所为?”
她毫无预兆地掉下一滴泪,问他:“是不是?”
封祐见过洛韫多次,看惯了她高贵自持,看惯了她淡定自若,却从没见过她这般脆弱的模样。
她明明挺直了脊背,仿若和往常一般。
但封祐却是想起他刚刚射出的那一箭,是奔着要她性命去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对不起。”
他一生很少有愧,唯有的几次,皆是对她。
洛韫挺直的脊背忽然就弯了些,她握紧了谨竺的手臂,才能稳住身子,她说:“我后悔了。”
她曾经多少次欣喜,她救过她爱慕之人。
可如今,她却对他说,她后悔了。
她转身离开大殿,却似落荒而逃。
封煜对她的一番行为视而不见,只在她出去后,平静地垂眸看向封祐:
“值得吗?”
只不过一个女子罢了。
封祐抬起头看向他,仿若还是三年前那般,露出一抹温和地笑:“许是不值得吧。”
可又能怎么办呢?
见不得那人在他面前露出一分弱态。
“当我第一次对她下手时,我就知晓,我成了我最厌恶的那种人。”
他多喜欢周氏。
喜欢到违背了所有原则。
但那日年宴梅林时,没人知晓,他在周氏眸子中终于看见了他的身影,然后如坠寒窖,浑身冰凉。
因为他知晓,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像周氏一般的人。
仗着旁人的喜欢,肆意作践。
封煜拧眉,垂眸看去,就见他那往日素来得体的皇兄虽是笑着,却满身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