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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戏
挂了电话,李杨骁一阵心猿意马,盯着剧本看了好一会儿,愣是没看进去一个字。
迟明尧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说什么下雨突然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太犯规了吧…偏偏他还挺吃这套,简直有点唾弃自己没出息!
李杨骁做了个深呼吸,凝了凝神,强迫自己进入角色状态。
今晚要拍的这场戏有点危险,因为有一场撞车的戏份。
剧情中的案件进入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作为“无怨无悔照顾卧床丈夫12年”报道当事人的妻子,曾在几年前通过网络,众筹上百万为瘫痪在床的丈夫治病。但就在一个月前,媒体刊登的一则新闻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这位瘫痪了十几年的丈夫突然非正常死亡,并且经查证,死亡原因系呼吸机断电所致。
随着案情进展,这位曾经感动无数人、而今却成为最大嫌疑人的妻子,也被媒体曝出在近几个月曾跟本地一名富商多次约会。妻子的照片在网络上被最大限度地传播,照片上的女人四十出头,妆容清淡,岁月的痕迹也掩盖不了她面容姣好的事实,而这也成为她被道德攻击的最关键一点——一个照顾瘫痪丈夫的女人,应该满面沧桑,脸上写满生活的疲累,怎么会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女主赵可研作为丈夫家人一方的辩护律师,跟妻子一方的辩护律师季双池,同时在受理案件后开展证据调查。而随着调查的开展,两人逐渐发现,对父亲死亡异常冷漠的儿子,身上有着比母亲更大的嫌疑……
而李杨骁饰演的律所实习生罗子茗,在这个关键的雨夜,和十七岁的“儿子”进行了一番至关重要的谈话,并且进行了全程录音。
李杨骁今晚要拍的戏份,便是罗子茗从当事人家中出来的那一幕——他手握录音笔在楼下等待赵可研,远远看到她的车拐入正门,便匆匆朝前跑过去,却不想季双池的车正从另一侧驶来。匆忙赶来的季双池立刻紧急刹车,却还是将罗子茗撞倒在地,而罗子茗手中握着的录音笔也被高高抛出,在一地的雨水中四分五裂……
开拍之前,李杨骁在剧组助理的帮助下带上了护具,然后站起来跺了跺脚,问旁边的人:“带护膝会不会很明显?”
剧组助理歪头看了看说:“还好,不太明显。”
李杨骁又弯腰整了整牛仔裤,让护具隐藏得更好一点。
剧组的动作指导老师走过来,对李杨骁说:“不用紧张,一会儿会有专业的司机师傅把车开过来,速度会控制得很好,应该不会受伤的。”
李杨骁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不紧张。”
“对,别紧张,身体放松一点,跟车接触的时候,两只手可以推一下车头……”
李杨骁认真听完动作指导的话,点了点头。
雨势丝毫未减,迟明尧赶到拍摄场地时已经九点多了。他把车熄了火,探身从后座拿了把黑色长柄伞,然后打开车门,撑开伞下了车。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了无数个小水花。深灰色的雨棚沿着街边一字排开,披着雨衣的工作人员在临时搭起的取景场地中匆忙地跑来跑去。
迟明尧走了一段距离,有安保走过来,一副想拦却又吃不准该不该拦的模样。一旁有工作人员认出迟明尧,热情地把他引到其中一个雨棚。
迟明尧站定了,看到几米之外的一个雨棚里,李杨骁正站在导演旁边听他讲戏,神情看上去很认真,还时不时偏过头和导演交流一两句。
染了银灰色头发的李杨骁,穿着简单的浅灰色夹克和牛仔裤,在剧组冷调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清冷。在密不透风的雨帘中,他微微皱着眉,居然莫名有种凡尘不染的气质。
导演跟李杨骁说完话,坐到了监视器后面,李杨骁则转身跑到身后的别墅里。
又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全都就位,导演对着喇叭大喊一声“开始”。
李杨骁从楼道里跑出来,怀里抱着一沓资料,手中握着录音笔。他站在伸出一截的房檐下避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门处,脸上不见焦急,反而有一抹少年等待心上人的期盼——而刚刚清冷的气质已经完全从他身上褪去,他已然变成了一个情窦初生的22岁大学生。
小区外面一声短暂的鸣笛,明晃晃的车灯扫过来,李杨骁脸上的神色也似乎瞬间被这束灯光点亮,他咬了下嘴唇,高高扬起一只胳膊朝车里的人招了两下手,一副雀跃欣喜的模样。
然后他把胸前一沓资料护在夹克下面,右手攥紧了录音笔,他并没有注意到右侧大门处响起的短促鸣笛,只是双眼注视着车里的赵可研,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铺天盖地的暴雨中,飞快地下了几级楼梯,然后朝着那辆驶来的车跑过去。
在他的右边,一辆黑色轿车从侧门驶来,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鸣笛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李杨骁本能地侧身,两只手猝不及防地推了一下车头,然后被汽车的惯性冲得朝后连退几步,狼狈地跌倒在地上,他手中紧攥的录音笔也远远摔了出去,怀里护着的资料撒了一地……
“Cut!”导演大喊一声,然后走过来对车里的司机说,“刹得太急了,车立刻就停了,不太自然。”
李杨骁被剧组助理从地上拉起来,他的头发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发梢、沿着额角流下来。
导演走过来说:“杨骁刚刚撞之前的戏都挺好的,撞的那个动作还是有点僵硬,咱们再试一遍啊,从车开过来那里开始,来,补补妆,不用紧张。”
李杨骁跟着回到雨棚,走的路上他稍稍弯了弯腰,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说:“裤子一被雨水沾湿,护具就特别明显,我还是摘了吧。”
导演回头看了看他的膝盖处,说:“摘了膝盖受得了吗?别受伤了。”
“没关系,背身摔的,其实不太会磕到膝盖。”李杨骁说着,回到雨棚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挽起裤腿,把护具摘了下来。
迟明尧站在他的侧后方,看着他。
他看到李杨骁把护具摘了下来,皱了皱眉:这么拼,不要命了吗?
他并不打算上前打扰李杨骁,只是刚刚那辆车撞到他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瞬间提了起来——李杨骁的踉跄和后退都那么真实,随时都可能被那辆紧急刹住的车带倒。从被撞到后退再到跌倒,短短的几秒内,有几分是真实的,几分是演出来的?平常人重重跌倒怎么会不疼呢,但李杨骁从地上站起来,却丝毫没表现出疼痛感,他不是很怕疼吗?
化妆师给李杨骁补好了装,李杨骁又一次从楼梯上冲下来,这一次黑色轿车比上次刹得缓了些,李杨骁几乎是被车推着往后倒退几步,然后狼狈地侧身跌倒,手撑了一下地面。
导演又喊了一次“Cut”。
“不好意思,”李杨骁撑着地面站起来说,“这遍不好,再来一遍吧。”
前后一共试了六次。每次的跌倒都是实打实地摔在地上。
第四遍的时候,李杨骁站起来揉了揉膝盖,导演建议他带上护具,但他摇摇头拒绝了,说护具轮廓太明显,还是不带了。
第六遍,李杨骁双手抵着车头,被车子带着后退几步,又因为惯性被迫连退几步,然后踉跄着着重重跌倒在地上。
地面上肮脏的雨水溅起来,溅到他的白衬衫和脸上。明晃晃的车灯笼罩着他,他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抬起来遮住眼睛。
“Cut!”导演说,“过了过了!特别好!”
李杨骁被剧组助理拉着站起来,揉了揉跌倒的腰侧,然后走到监视器后面,看了刚刚拍好的镜头,挺开心的样子。
跑过去叫李杨骁补妆的小浪,眼见着前面站着一个肩宽腿长身材惹眼的帅哥,跑过去之后想回头看一眼正面怎么样,这一回头,他愣住了——这不是那位迟总么?怎么没到前面找李杨骁?
出于好心,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杨、杨骁在前面拍戏呢,我让他过来找您?”
迟明尧这才把目光从李杨骁身上收回来,扫了一眼小浪——他记性不错,立刻回忆起了这人火鸡一样的打扮和上次的语出惊人。
“不用了,”迟明尧淡淡地说,“别告诉他,拍完戏再说吧。”
小浪点点头,赶紧回过身走了。化妆的时候,他愣是没敢跟李杨骁吱声,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迟明尧就站在后面的事情——虽然他也不知道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但想到迟明尧的神情,总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李杨骁补好妆,又去拍今晚的第二场戏。
汽车还停在刚刚的位置,只是车上的人换成了徐景晔。
罗子茗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季双池从车上下来,车门一摔,快步走过来:“受伤了吗?”
“长没长眼睛啊!”罗子茗怒气冲冲地骂道,“差点出人命知道吗?!靠靠靠,疼死了!”
见赵可研跑过来,他立刻噤声,迅速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小可怜模样。
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实习生,赵可研有些心疼,她快步冲上去,手忙脚乱地检查罗子茗的伤处:“有没有事?伤哪儿了?疼吗?”
罗子茗嘴一瘪,眼睛里汪了一汪泪水,巴巴地看着赵可研:“疼,腿疼死了……我是不是骨折了?”
说着,还挽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截白得反光的小腿。
“喂,你跟我道歉!”罗子茗对季双池喊。
季双池已经走到一旁,捡起被摔得四分五裂、又被雨水完全浸湿的录音笔,回过头皱眉问他:“这就是你跟赵可研说的证据?”
“你告诉他了?”罗子茗转头质问赵可研,“我明明在电话里说不让你告诉他的!”
“季双池!”赵可研别过头说,“你把他撞伤了,道歉啊。”
季双池拿着录音笔的残骸走过来,看着罗子茗,冷着脸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证据?你知不知道它有多重要?”
罗子茗立刻变了脸色,他伸手去抢录音笔,嘴硬道:“它是我的,你管我啊……”
季双池铁青着脸:“你知不知道这个录音笔里装着一条人命?”
罗子茗继续嘴硬:“你知不知道刚刚你晚踩一秒刹车,你现在也背了一条人命啊!”
……
镜头中,李杨骁把一连串的表情变化演绎得十分到位——从最初冲着季双池发怒,到对着赵可研撒娇,再到明知犯了错却依旧嘴硬,他完全告别了那个站在雨中冷冷清清的李杨骁,真正成了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少爷罗子茗。
导演刚一说“过”,徐景晔和魏琳琳的助理立刻打着伞拿着毛巾冲过来,护送着自家艺人回休息室。
灯光师、摄影师、道具师等一众工作人员也快速收好机器,匆匆赶回雨棚。
坐在地上的李杨骁撑着地面站起来,他弯下腰,想把刚刚挽起来的裤腿放下去。
亮得刺眼的打光板把腿上的瘀血照得格外明显,李杨骁半蹲下来,想看看是否有擦伤。
雨还在下,他全身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发梢,一滴一滴流下来,有一滴落到眼睛里,他抬起手背去擦——然后有一道阴影罩下来,把铺天盖地砸下来的雨水全都隔在外面,打在伞上的噼啪声,像突然间变得震耳欲聋似的。
李杨骁一抬头,冷不防撞上了迟明尧的目光。
那一瞬间,大概是有种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李杨骁怔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迟明尧说:“什么时候过来的?”
迟明尧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把李杨骁湿透的银灰色头发朝后捋了一下,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他的手落下来的时候,碰到了李杨骁的耳朵。
李杨骁有片刻的慌神,气温并不高,但他的耳朵几乎是立刻烧了起来,脑子里也莫名其妙地跳出一个想法:多亏后面没戏了,否则以这种状态大概是没法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