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逝不返

冢宰可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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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踏青回来,便病倒了。并不是我弱不胜衣,是春风犹寒,我又贪恋那满地新绿,傻傻的站在旷野上只顾出神。

    病的没有多厉害,但他还是自责的连连叹息,说着一些早知如此的话。

    说到生病,不知是因为这几年信息发展的太快的缘故,还是人类这个种群在慢慢走向毁灭。所听、所看,生病的人越来越多,病因也越来越奇怪。死亡率更是不敢多看一眼。从新生儿到耄耋老人,死神的选择那样决绝和无情。

    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不自主的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晴天霹雳。直到如今心中的绝望和痛苦也丝毫未减,只会与日俱增。渐渐的我的睡眠减少,终日萎靡不振。

    也是这个时节,五十岁的她,突然的转身,留下我永生的悲痛。我用尽全力的想要逃避和忽略,再赏自己几个耳光,依然如鲠在喉,我冷笑自己终于要体会郁郁而终的滋味了。

    她喜欢明艳的花,碧蓝的天和清澈的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能印在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年近半百似乎并不是用来形容她的,我和她走在一起时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不能忽略的事实是,我要恭敬的叫上一声:姨妈。

    如同她年轻的样貌,她更有年轻的心态。是的,这样的人不止旁人羡慕,也令上帝嫉妒。在我记事儿起,身边的人都在不停的提点我,在姨妈的面前一定要保持温和,不能惹她生气、大呼小叫,更不允许一惊一乍。懂医学的朋友已然知晓,这是心脏病。

    上帝会让杀人犯逃脱制裁,也会让善良的人染上不治之症。这是我曾经拒绝一位传教士时说的话。这是无礼的迁怒,是亵渎神明的罪过,我都知道。但上帝自始至终也没能前来宣告我的罪孽,我也没能当面问上帝为何对我姨妈如此不公。

    人性最大的败笔就是拥有时不懂得珍惜,随处可见的一句话,不足为奇。但只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事情的人才知道这句话的残酷。

    那时,我几乎天天去姨妈家吃饭,如果有一天没去她就会极力报上几个我爱吃的菜肴,哄我前去。如是连着没去,她就会担心我是生病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很少缺席。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她也不能免俗,逛街自然是她最喜爱的休闲方式,和我一进商场就头痛难愈不一样,姨妈总是装扮的精致,蹬着高跟鞋不知疲累的走上一天。如是几次,我开始找各种理由不去与她逛街,等到我去吃饭时,她总会把战利品全部摆出来让我点评。而我的衣橱里自然少不了来自姨妈的爱意。春夏秋冬样样齐全,哪怕我认为足够了,她依旧乐此不疲的为我添置。但自从她离开后,我就没有打算再添置一件新衣。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格外的看重健康,看着电视里宣传的种种健康指南,她都会听之信之的奉行。在那专家横行的年代里,她做过不少人的拥护者。这让我很头痛,每当大肆渲染一个号称为养生专家时候,我都会担心姨妈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从手指操到针灸推拿没有她不涉猎的,都说久病成医,从姨妈每日发来的健康知识,我觉得她的医道已经造诣很深。

    姨妈看着我从小到大,她总是在与人闲谈的时候夸我善良懂事,这让我很开心。但其实不然,小时候因为贪玩总舍不得回到自己家去,哭闹着要留宿。可每每睡到半夜,我都会反悔的要回家,吵闹的哭着不停。这时她就会背着我,哄着我,直到我疲累渐渐睡去,她怕我再次醒来,只能一直抱在怀里。即便是这样,转日我再想留宿,她依然欣然同意。那笑容里永远充满着慈爱,对我来说醒来时能在她的怀里是一件无比温暖且心安的事。

    渐渐的长大了,我有了所谓的同学和朋友,终日厮混。姨妈的家渐渐不再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正在外面玩的高兴时,回去吃饭变成了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那时的我总是讨好外人,冷淡家人。虽然她从未提起过,但那段时间里,她很伤心吧。

    之后在我兴高采烈去外地上大学的时候,她眼中的泪,让我晃悟,我是多么自私的人啊。那种懊悔使我深深的自责,在学校的每一天都让我非常难熬。直到假期的到来,我带着那个城市的特产回家,她那开心带泪的笑容,那满桌宴席一般的菜肴,那嘘寒问暖的言语,让我难以自持的流下眼泪。

    那日我才发现,爱美的她居然有了银发,眼角也出现了些许细纹,啊,我多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她了?我牵起她的手,早已不是记忆中柔嫩的感觉,手上留下的伤疤,有多少了为我而添?

    为了我升学而笑,为了我毕业而笑,为了我入职而笑,为了我得到重视而笑。终有一天她发现了,一直牵在手里的孩子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家了。

    事实上,在看待成家这件事,我异常的反感,无论是来自学校还是工作时所有的荷尔蒙,我都会竖起一道绝缘的屏障,将此毫无缝隙的拒之门外。后来为了让长辈们开心,我走形式的一般开始相亲,姨妈的担忧日渐沉重起来,听到别人家孩子结婚的消息,她都会在送上祝福的同时,祈愿希望下一个就是我。

    一句反感的忠告听多了就会变成魔咒,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我重重的放下碗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回到家我又深深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我深信我的歉意会得到姨妈的原谅。

    但在那天的夜里,一个令人不安的电话响起,在深夜中显得诡异和空灵,电话里的事情让我恍如梦境一般不真实。我不记得我怎样穿上的衣服,不记得怎么到达她家,站满一屋的人和躺着的她。

    我没有情绪,不想哭,不想……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谁来跟我说了话,说了什么。姨妈为什么躺在那里?谁在往我的心上插刀?

    午时还在一起吃饭的人,我只离开了几个小时而已。

    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多么的残忍,我对自己的恨意足矣灼伤我的灵魂。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石碑很冰冷,看着上面嵌着她微笑的照片,我才知道,啊,失去了。

    一个头狠狠的磕在地上,希望下一个更狠,直到众人强制把我拉开,我才哭了,为什么是这样的方式离开?一生与我和颜悦色的你,发起脾气来这样的决绝。

    前一夜还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仅一夜之隔,已做悼亡人。

    音容去未远,惚恍如在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