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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方面,那李知县送走载泽以后,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一面又依高明信上的话,差了房忠去拿李如虎。那房忠领命之后,不禁连声叫苦,虽然明知自己并非李如虎之敌,又不敢不去。本待夜间动手,又恐怕万一拒捕逃走吃罪不起,只有齐集伙计,商量了一会,禀明李知县,第二天一早便带了七八个伙计,各带家伙,奔向北门外三合兴客栈去。那李如虎因自恃有十四王府奥援,不恤触犯江湖大忌,向县衙具状之后,闻得县官已经出签拿人,心中不胜之喜。正在得意,准备第二天在尸场再放一下刁,好便好,不好便将县官所断回报十四王爷,即使报仇不成,也好向十四王爷领一笔恤金,说不定还好向凶手方面生发几文。再弄巧了,也许十四王爷因为兄弟惨死,把自己也补上个护卫的差官的名字,那更是吃着不尽。想罢,看看院子里芦篷底下,草席里盖着的尸首,不由笑了一笑道:“老二,你一生也难得真的帮我一次忙,这一回算遇上了。”
正在吩咐店伙买来一大碗牛肉汤,就馒头吃着想着,猛见店门外闪进一批人来,为首一人正是县里班头房忠,连忙放下牛肉馒头迎着笑道:“房头,您早,昨天多辛苦啦,那几个凶手拿着没有?”
说着走近一步,附耳道:“这里有几个都是官宦出身的皱儿,您只要敲山镇虎一下,不怕他不拿出大把银子来,这算是兄弟对您的一点敬意,明白吗?”
房忠不由好笑,眼一眨,立刻计上心来,嘴里支吾着笑着,冷不防一抖铁链便把他锁上,回顾各伙计道:“正犯已经就擒,你们还不快过来把他捆上带走销案。”
那七八个伙计,立刻一拥而上。李如虎一手夺着铁链笑道:“玩笑是玩笑,正经是正经,房头,你为什么一清早就来这一手。我又没有偷你老婆,这不透着丧气吗?”
啪,啪,说犹未完,那脸上早着了房忠两个嘴巴,只打得他三尸暴跳六孔生烟,大叫道:“反了,反了,你们倚仗是县衙门里出来的,就敢这样胡来吗?老子可不是好惹的。”
嚷着,右手一把握定项下铁链,瞪起一只好眼,下面左脚飞起一腿,便向房忠踢去。房忠才让过下面一腿,却撑不住李如虎力大,双手握紧铁链一夺,虎口立被震破,手一松,那条铁链已经全到了对方手里,那些伙计见事不谐,单刀铁尺一拥而上。李如虎夺得铁链之后,哪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呛啷啷一声响,立刻抖动如飞使将起来,那些家伙只一碰上,立被磕飞。房忠一见已经落网的差事,又复脱手,不由着急。也掣出佩刀,上前迎敌。那李如虎倏的一抖铁链,一个风扫残花的架式,把众人逼出老远,乘势一跃上屋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们放着杀人案子不办,反敢锁拿起苦主来。你二爷这点小小家当算交给你们啦。咱们北京城再见,你们有种到十四王府找我去。少不得要算还今天这本帐。”
说罢,提着那条铁链,回身就走,房忠见势不对,不顾手疼掏出一支镖来,大喝道:“姓李的,你有种快下来,咱们有理,到县太爷公堂上说去。”
李如虎冷笑道:“你拿县太爷吓人吗?老实说,你二大爷眼睛里还看不上他这芝麻绿豆官儿,对不起,少陪咧。”
说着身子一晃,便纵去老远,房忠赶上房一连两镖都没打着,在众人呐喊声中,人已不见,只有空自跺脚,又跳下房来,那些伙计们更是只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之后商量了一会,仍由房忠回衙请罪。李知县得信之后,更加着急,一面派人将昨晚所允的一千银子送给载泽,托他禀明情形,一面排好执事旗锣伞扇前呼后拥着前往三合兴验尸,填好尸格,将李云鹏收敛入棺,便封存在店里,命人看好。忙了大半天才回衙去,载泽已在花厅等着,一见面便冷笑道:“县太爷,你办得好事,怎么把一个行刺的要犯放走了,这一来,便连我也无法可想了,您只有听候参革拿问吧。”
李知县不禁又慌了,连忙哀告道:“此事还望总管始终成全,并非兄弟不知利害,委实是那李如虎太厉害了,据快班房忠来报,人已拿着又被逃去,这便如何是好?”
说着又道:“你们两家一样都是王府里出来的,这李如虎既然在逃,况不定真要到北京向十四王府哭诉一番,那十四王爷真的要见怪下来,可难煞我这县官了。”
载泽一见李知县愁眉苦脸的样儿,不由笑道:“县太爷,官本不是好做的,谁教你刚好碰上这个点儿,哪有什么办法?”
李知县闻言更加着急道:“我也知道官不是好做的,可是现在已经遇上这逆事,如何弄法呢?总管多少还得替我设法才好。”
载泽笑道:“县太爷,你不要慌,谁教咱们已经交了朋友咧。我此番来就是为了指点你一条明路,只要你依我的话做,包管你一点错儿没有,而且从此以后雍王爷还要大大的提拔你,说不定首县直隶州都有份,你愿意吗?”
李知县连忙称谢,一面把椅子挪一下,侧着耳朵等着载泽说话,载泽笑道:“你不必害怕,老实告诉你,咱们雍王爷和十四王爷都是—位娘娘生的,他们是同胞弟兄,还有什么话说不来?慢说那李如虎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匪类,就真的是十四王爷派出来的人,他也不能压到他哥哥头上来。再说还有我呢。即使十四王爷见怪,也不难设法,你怕什么?”
李知县心中稍安,又问道:“话虽如此,目前这件案子如何办理呢?”
载泽道:“那还不容易,那李云鹏到我们住的店里去行刺打伤马护卫是真的,如今只须由我和马护卫出面,补送一件文书过来,说明李云鹏行刺受伤逃走经过,再请马护卫到贵衙来验一验伤,叠成文卷,作为李云鹏行刺未遂,受伤逃回身死,乃兄李如虎拒捕在逃,申详上去,再出一角海捕公文捉拿李如虎归案,不就完了吗?”
李知县迟疑道:“这个办法固然是好,不过假如十四王爷要问起来,如何是好呢?”
载泽笑道:“你怎么这样想不开?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雍王爷和十四王爷是亲弟兄,这其间还有什么说不开的?再说李云鹏行刺是实,有客栈东伙和咱们同行的各人可以为证,他敢出面打官司吗?”
李知县想了半会道:“如今我是一切依你,这个小小前程,算是全交给雍王爷了,还望总管回去,替我代达,那位马护卫也从速请来验伤,否则这里离开京城不远,万一上面查问起来就迟了。”
载泽道:“你这人为什么这样胆小,一点担当也没有?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便在王爷面前也是如此,既如此说,我回去立刻就陪同马护卫来了。”
说罢,便起身告辞,又赶回客栈去,将经过情形禀明。高明沉吟半会之后道:“这厮胆敢如此妄作妄为倒又出我意料之外。”
羹尧笑道:“贤弟的看法,全以常理而言,这种江湖亡命之徒,他有什么顾忌?我猜他此番从公人手中逃出去,未必便到北京十四王府去,也许还要前来暗算一番才肯死心。”
高明道:“怎见得呢?”
羹尧笑道:“一则此贼已知我们底蕴,他知道如果斗势,十四王爷虽然命他兄弟前来行刺,未必肯出面担这大干系替他报仇。二则贤弟这颗脑袋既值到五千银子,他也未必便肯死了这条贪财之心。三则,我猜此贼未必能直接见到十四王爷,便他兄弟,也不过是十四王府的一个三四等的奴才,他如不把贤弟的脑袋取去,怎敢去见十四王爷。所以我的看法,一时之间,他决不会到北京去,不是再来此地胡闹,便是等我们北上再行拦截。不过为防万一起见,贤弟不妨差人先行赶进京去,将这里的事,禀明雍王爷,以免回京以后王爷见怪。”
高明笑道:“敝居停这一方面倒决不至见怪,我是恐怕十四阿哥,他得了这个消息为先发制人起见,万一在宫里说些什么,那就未免多少有点麻烦了。”
羹尧略微沉思了一下道:“既如此说,这里验伤报案的事,更不宜迟,可速命马兄随同载泽前往县衙办理此事,一面仍派专人将此事先行呈明王爷做一准备便了。”
高明沉吟道:“派人恐怕不行,我想只有我自己回去一趟,才能向敝居停言所欲言,现在放着你我两匹坐骑都是日行千里的龙驹,大哥能随我一同进京吗?”
羹尧道:“愚兄因有事在身,急欲回京,如能和贤弟做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我想此地可暂留马兄及载泽年贵催促那李令将文卷叠好申详上去,便可无事,也实无大家羁留在此的必要,不过马兄伤势尚未痊愈,未免令我放心不下而已。”
马天雄本来躺在床上,闻言忙道:“小弟伤势已愈,只创口未合,不能用力冒风而已,两位只管先行,决无妨害,便那李如虎再来,我也可以照样把他打发回去。”
说罢一笑,从床上坐起来,将手络好,便和载泽先往县衙。那李知县招待验伤,叠成文卷申详上去,又大大的送了一笔程仪和养伤费用。天雄虽然力辞,却撑不住载泽做好做歹的竟代为收下不提。
这里高明和羹尧两人都是少年行径,想到便做,一等天雄回来,各自安慰几句,吩咐各人好生伺候,又嘱张杰,暗中加意保护,便自上马登程,时间辗转,也到了中午,二马连辔直向北门走去,一转眼便出了北门,到了三合兴客栈门前,两人不禁都慢了一下,在马上略一张望,只见店门双闭,县衙已经加上了封条,还有一个地保所派的更夫,坐在门前晒着太阳,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短衣汉子正在说着话,两人也未留意,略一瞻顾便绝尘而去。天冷日短,才到黄昏只不过赶了百十里路,因系破站赶路,大城镇俱未停留,转在一处百十家的荒村上歇将下来,匆匆寻了一处小店住下。原意只想略进饮食,让两匹好马也饮水上料,再为赶路。谁知才住下来,北风又劲,天上又有了雪意,两人恐怕天黑遇雪难行,一看那店虽然很小也还洁净,相互商量之下,便索性过一宿再走。那店只有前后两进,后进三间上房,新建未久,壁上粉垩犹新,只被褥枕衾稍差,两人住定,唤来小二一问,才知那小村上,本来无店,只因近日兴了庙会,常常有人前来烧香拜佛,才开了这家小店。店主只姑嫂二人,却做得一手好菜,因此附近的人全叫作姑嫂店,二人闻言,忙教备上酒肴一同晚餐。不多时,便见一个妖妖娆娆的少妇,托着一个木盘上来,盘里放着一大盘卤牛肉,一只薰鸡,一大壶酒,两付杯筷,一面笑着,一面将莱一一放在桌上,又斟满了酒笑道:“我们李家集地方太小,办不出什么好饮食来,二位客官将就用些吧。”
高年二人一尝那酒菜,竟都非常美口,不由非常奇怪,均各含笑问道:“这酒菜是大嫂做的吗?”
那妇人笑道:“做得不好,还请二位多包涵一点。”
高明道:“你这话说反了,我正是因为这莱做得太好了,这小小地方哪有这等手段,所以奇怪,你怎么这等说法?”
那妇人观了他一眼笑道:“我们本也是在大城镇上混的,只因出了点事,才搬回家来,做得不好,您多原谅吧!”
高明再把那妇人一看,只见她年才三十不到,一身青绸衣裤,外面罩着一条蓝布围裙,头上也把一幅青绸罩着,一副雪白的圆脸,还约略有点脂粉,虽非什么绝色人物,却徐娘未老,态有余妍,不禁又问道:“大嫂贵姓?这店是你开的吗?为什么不教小二待客,倒自己上菜伺候客人呢?”
那妇人笑道:“我姓李,当家的原在开封开菜馆,只因与人不睦打伤了人,如今流窜在外面,店也关了。我本这里人氏,所以带了小姑子回来,开这小店度口,本来伺候客人是小二的事,只因我看二位客官都非寻常商贩,恐怕爷们见怪,所以才自己来。”
说罢又是一笑,掏出手绢来掩着口,一面又看了羹尧一眼道:“二位客官都佩着刀剑,又不带行李,是哪个衙门出来的差官老爷吗?”
羹尧道:“你走服啦,差官,那还早呢,我们都是上京赶考的武举,只因大帮结伴的人都在后面,我们的马快,错过了宿头,不然,能在这里住宿吗?”
高明不解所以,只得也顺着口道:“我们都是下场的武举,你好生伺候,明天临行之际,决不吝赏赐的。”
那妇人又媚笑道:“原来两位都是举人老爷,此一番上京去,还怕不中个头名状元回来吗?”
羹尧笑道:“谢谢大嫂的口采,果然我们上京得中回来一定是要谢你的。”
说罢又道:“我兄弟对饮惯了,大嫂无须在此伺候,少停有事再听招呼吧!”
那妇人笑了一笑,又回过头来,下死劲的盯了羹尧一眼,才转身走去。
高明笑道:“大哥觉得这店有蹊跷吗?”
羹尧点头道:“这妇人固然作怪,便步履之间也好像练过武功的,江湖上什么人物都有,我们还是小心为宜。”
高明笑道:“大哥也太小心了,以我看来她也许是个吃开口饭的,看见你我衣装马匹不错,打了糊涂主意,想招揽点生意亦未可知。现在天下澄平已久,难道这里是十字坡,还冷不防冒出一个孙二娘来不成?”
羹尧喝着酒,把头连摇,饭罢,果然天上又下起雪来,两人都觉有点冷,那被褥也觉得有点脏,忙喊小二生火换过被褥。应声而来的,仍是那妇人,一进房,向两人看了一眼,随即用手一捏足下弓鞋笑道:“人忙走不得急路,您瞧我这一下正踢在门槛上,把这一只脚碰得可不轻。”
说着,翘起一只鸦青绣花莲钩,皱着眉毛自己看了两下道:“二位客官有什么事呼唤?是嫌店中寂寞要个人儿陪伴陪伴吗?这里是小地方,可没有这个呢!”
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向二人一睃。羹尧道:“我们倒不须这个,只是天冷得很,你给我们快些生上火,另外这两床被褥也太脏了,有于净的拿两床来。”
那妇人笑道:“原来为了这个,那都好办。炕我们已经生上火了,少停就会热的,被褥我就去拿去,不过只有两床了,封被没法换,二位对付着用吧!”
说着腰肢一扭,又花蝴蝶也似的跑了出去,不一会,便抱了两床被进来。高年二人看时,一条杏红的一条淡青的,全是湖绉被面,白绒布被里,方在奇怪,这小店如何竟拿得出这样好的铺盖来。那妇人已笑道:“您两位别再嫌脏,这是我们自己用的,再要换可没有办法了。”
说着又跑到炕前,代二人将铺盖换好,又睃了羹尧一眼道:“还有什么事吗?要没有事我去咧?”
羹尧道:“没有什么事,只那两匹马,你可得喂好一点,明早自当多多赏钱。”
那妇人道:“二位放心,住在我这店里便是我的事,包管人的饮食马的草料全误不了。”
说着又退了下去。年高二人略微谈说了一会,便也将长衣脱下,上床睡觉。羹尧始终放心不下,灭灯以后,仍是躺在床上假寐着,一面把那白虹剑藏在手边,一面看着外面。又半晌之后,店外已经有了更鼓之声,店中听去非常寂静,只院落里还有一线灯光,似乎右边厢房里还有人未睡,隐约可闻嘻笑之声,再听高明已经鼾声大作。心方暗笑,这位兄弟真是不知江湖险恶,如何在这荒村之中,还要鼾睡起来,一面忙将宝剑一顺,在背后插好,披上长袍,轻轻推开房门向院落中间走去。走到院中一看天上雪势已大,但那东厢灯光仍亮着,便假作解手,蹑着足走过去,从窗隙向内一望,只见那少妇,长衣已经脱去,只穿着一身紫绸小袄裤,坐在炕沿上,另一个穿葱绿小袄的少女半靠在枕上笑道:“你这骚狐狸也有捞不到手的食吗?不过那个白脸的还不讨厌,那个老鹰鼻子的,也亏你向他勾搭,真不怕倒了胃口吗?”
那少妇笑道:“啊哟,姑娘,你不是一个正经人吗?我那样求你帮我一下把被送到上房去都不肯,你为什么连人家的脸都看得那么清楚?你既说那长白脸的不讨厌,明天我便替你做媒如何?”
那少女把脸一红道:“谁像你那么不害羞,专一在男人身上打主意。我不过因为你说得那两个臭男人好像举世无双的宝贝一样,所以才在窗下望了一望,谁知道也不过如此。”
那少妇笑道:“啊哎,姑娘,你的眼界也太高了,连这两个人都看不上眼那还得了?将来却到哪里去找姑爷去?我真替你发愁呢?”
那少女啐了一口道:“你这人怎么说来说去都是这些混帐话,真不枉人家叫你玉面仙狐,可惜今天晚上,狐狸遇见铁汉,也就无法可施了。”
那少妇道:“我不过因为替你哥哥留脸,要教他看看,我离了他是不是还是规规矩矩的,否则,哼哼,你看,不用说这两个皱儿,便是善才童子下凡,我也非教他服服贴贴的,赶着我叫小妈儿不可。真要不信,这大的雪他们决走不了,你明天再瞧我的。”
少女脸上愈红,把身子向下—挫,直窜到被里去笑道:“我不理你了,真亏你说得出来,你如真那么做,我不告诉我哥哥才怪。”
少妇笑道:“告诉便告诉,我还怕他不成。许他在外面采花,就不许我也找个把合意的男人吗?”
羹尧听到这里,不禁大吃一惊,心想自己所猜果然不错,此身无异又入了龙潭虎穴,也无心再听下去,又仍回到房里,轻轻摇醒高明,将所见所闻说了。高明惊道:“是真的吗?照这么一说,那妇人决非好人,也许半夜就来下毒手亦未可知,我们还须早为准备才好。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任丘城住宿了。”
羹尧笑道:“贤弟武功在邯郸我已见过,并不让江湖能手,为何这等胆怯?如果只凭这两个女的,我自信还可以对付,但请放心便了。”
高明不禁脸上一红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对于拳术剑法内外家功夫虽然也略窥门径,但平生极少与人较量,所以非常怯场。大哥也同样出身阀阅之家,为何却能临敌无惧,应付自如,无论出手动口都像老江湖呢?”
羹尧笑道:“这个缘故很平常,说穿了你便明白。愚兄虽然也生长官宦之家,但一切江湖诀窍行径,恩师老早对我一一说过。后来在京城里,又专喜欢结交这—类朋友。镖局子里的镖师,街坊混混我都常见面,有时也向人请教两手,在某些场面之下,又不得不和人过手,所以看起来,也像一个江湖客,其实一到内行眼中,还不是一样要露出马脚来?不过胆大心细一点,到底要好得多,能不动手还以不动手为是。今晚的事,以我看来,这两个女人虽非善类,但此间决非黑店,愚兄所虑的并不怕她两千敢来行劫,而是恐怕她们前来罗嗦,那就未免讨厌了。”
高明笑道:“大哥如此一说,小弟倒放心了,凭她两个女人,难道还敢公然前来怎么样儿不成?”
羹尧也不禁一笑,两人正在床上低声说笑着,猛听一阵鸾铃声,接着店门啪啪连响,好像有人用马鞭敲着,前面柜房睡的店小二朦胧中间道:“外面是谁?这时候却来打门。”
店外答道:“俺是来住店的,外面雪大得紧,快点开门,要不然,俺受不了啦。”
店小二又道:“您别忙,我这就来咧!”
门外那人,又用马鞭在门上敲了两下高声叫道:“俺既来投店,就是你们的财神爷,为什么这样慢腾腾的?你敢欺俺是一个异乡孤客吗?”
店小二连忙又应道:“来啦,来啦,这大雪天,您不等人披好衣服,怎么能开门咧?”
说着,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足音,赶到门前,啪哒一声,打开了门闩,接着又听见东厢里那妇人道:“小二,你告诉客人,我们店小,傍晚已经住下了一帮客人,现在住不下啦。”
小二未及开言,那门外投宿的人,嘭的一声,已经将门推开,一面发话道:“外面这大的雪,这村子里又只有你一家鸡毛店,半夜三更的,你们不许俺住,愣向外赶这是什么买卖规矩?”
那妇人冷笑道:“奇咧,你要住店为什么不早来,这时候你要来教我到哪里去找地方去?难道教我把客人硬赶出去让你住不成?你别看我是女人家开店便好欺负,我也是扎一刀冒紫血亮当当的好朋友,不信,你敢发横试试看。”
说着,一路脚步声直向前进店门走着,那门外投宿的也冷笑道:“吆,俺还真失敬得很,原来开店的是一位大当子,您别生气,俺已经进来啦,还好意思轰出去吗?不管哪里,只要有个炕犄角蹲一夜就行啦,您只当行好吧!要不然,不要冻死活人吗?”
高年二人正想着,这位投宿的朋友,话锋为怎么转得这快,一定是个江湖老油子,又听那妇人也噗哧一笑道:“我的少爷,你早这样说不好吗?要不然,传出去,人家不说您先发横,还说我们慢待客人咧!”
说着又道:“小二,你是死人吗?客人来了,怎么一点规矩不懂?还不赶快把人家的马牵进来,冻坏了你赔得起吗?”
羹尧不禁暗笑,心想,这两位倒是一对宝货,全是前倨后恭。又听见那妇人笑得格格的道:“进来呀,为什么不让你进来你偏要进来,叫你进来反不进来咧。”
那投宿的人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没有地方吗?教俺进来住到什么地方去呢?”
那妇人笑道:“你这人,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这样认真?方才不过因为你太横,所以才回你没有地方,这大的雪,又在半夜三更,我们开店的,还能真把上门的财神爷轰出去吗?”
那投宿的人又笑道:“大嫂,你说了半天,到底让俺住在什么地方呢?您不引路,又不说明,只向里面让,俺能跑到你房里去吗?”
那妇人道:“啐,看你样子活像个未出书房的学生,也想讨人便宜吗?便到我房里去,我还怕你不成。”
说着又笑道:“我的小爷,别再蘑菇了,你瞧,那西边一间上房现在空着呢,你就住在那儿,不很合适吗?”
羹尧高明在床上听着,心想不知来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这妇人便这等将就,两人都轻轻的下了床,就窗隙向外一看。只见那妇人掌着一盏灯,正从雪地里,把客人向自己房间对面的那间房里引着,再看那投宿的人时,只见那人,身裁并不甚高,却生得异常英俊,年纪不过才十八九岁,头戴貂皮暖帽,身上披着玄色斗篷,—张圆中带长的脸,长眉入鬓,二目含威,鼻准微隆,齿白唇红,端的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最可爱的是皮肤非常白皙,两颊冻得像抹了胭脂也似的,便寻常少女也没有那么俏丽,心下不由又暗笑道:“难怪那妇人话风回头得这快,原来又看中此人了。”
看着,那人已经跟了那妇人进了上房明间,又听见对面房门一响,那妇人笑道:“这房间好吗?”
那人笑道:“好是好极了,只是俺有点怕。”
那妇人道:“你怕什么?”
那人道:“这大的房间,只住俺一个人,不有点怕吗?”
那妇人笑道:“那有什么法子,我叫小二来陪你好吗?”
那人笑道:“那个混虫,俺看见他就要打恶心,谁要他陪?如果能有大嫂这样的人做伴,俺就坐上一夜也愿意。”
那妇人笑道:“你这人,怎么老是开玩笑?天冷得很,待我去与你取点热水来,先把脸抹一抹,要吃什么趁此吩咐,免得我再跑一趟。”
那人道:“客随主便,你瞧着办吧!”
那妇人答应一声,又匆忙出来,一路向厨下而去。接着,又听见那少女也从厢房里走出来,由屋侧悄悄的走向西房,从窗隙向里面张望了半晌,仍回厢房而去。那人又敲着桌子大声叫道:“内掌柜的,你去了这半天,为什么不来?茶水呢?”
那妇人在厨下应声道:“来咧,来咧。”
接着,又托了茶水赶进西房去问道:“你怎么这样忙法?我只一个人,也要来得及呵。”
那人不知说了两句什么,那少妇笑得格格的,又退了出来,向厨下去,张罗了两样吃的和一壶酒送进房去,微闻隐约有嬉笑之声,但说话甚低,隔着一个明间,不太听得清楚,高明不由低声说:“好好的一个孩子,可惜被这下流女人毁了。”
羹尧连连摇头道:“我看这事还有蹊跷,且等着再看罢。”
高明笑道:“事情已经摆在面前,还有什么蹊跷的?不过这样一来,大哥也许有了替身,那浪女人不至再来罗唣半晌之后,又听那妇人收了家伙出来,那人忽然砰的一声将门关了,妇人颇为惊讶,似乎出于意外的道:“你为什么把门关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笑道:“吃了,喝了,天气不早啦,俺也该睡呢,为什么不把门关上?难到你此刻就要店饭钱吗?对不起,咱们是明儿见啦。”
那妇人嗔道:“谁稀罕你的店饭钱?别闹着玩好不好!”
说着,似乎已经将家伙放在明间桌上,又去推那门。接着,又听那人道:“奇咧,这冷的天,俺住店能不睡觉吗?你既不稀罕店饭钱,又来推门做什么?”
那妇人恨了一声道:“你这小鬼,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别闹着玩好不好?”
高明才知那人存心和那妇人作耍,不由在房中失声一笑。那妇人因为东间灯火熄了已久,以为两人全都睡着了,忽闻笑声,才知道自己和那人的情形,全已落到别人眼里,任她脸再厚些,到底是个女人,也不禁羞得两颊飞红,连忙端起木盘,一溜烟逃向厨房里去。羹尧连忙摇手悄声道:“贤弟留心,这妇人决不是好货,好歹混过一夜,千万不要让她恼羞成怒才好。”
高明忍着笑,两人又踅上炕去。半晌之后,西间毫无动静,外面已打三更,倏然又是一阵敲门声,那妇人怀着一肚皮闷气,不等小二答言,高声道:“这里客人已经住满了,连单铺也没有哪,您要是住宿的,请到别处去吧。”
那门外的人发急道:“大嫂,是我,你快开门,我们还有要紧的话商量呢!”
羹尧高明一听,又从床上下来,伏在窗口看着,那妇人道:“是二叔吗?您怎么这个时候到这儿来?看见你大哥三弟吗?”
门外的人急道:“你三叔已经完了,我追仇人把人追丢此处缺两页
恐饮食里面有毛病,连水都未喝,将店帐付过便自出门,那小二将两匹马牵过,两人一跃上马,便向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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