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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门一声巨响,坐在下铺剪脚趾甲的向晴看着气冲冲的来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来茴站在门边立了一会儿,跨前几步,摘下肩上的背包,抡起就往向晴砸了去。她也未歹毒到砸向晴的脸,下手时方向偏了一偏,背包撞到床柱子上,窸窸簌簌,叮叮当当的一阵响,灰色的帆布包软软的像扶不上墙的稀泥顺着溜滑到地上。
你说,你那什么叔叔?我差点被你害死,你存的什么心?有那样的长辈吗?简直就是个老色鬼!
来茴喘喘吁吁地骂,她其实更想扑上去抓烂她的脸,又自知没那股狠劲儿,嘴上逞了个痛快,心里却是委屈,委屈自己受了那么大的侮辱,委屈别人把她当成卖身的小姐,她明明就是拿奖学金的好学生,又有个优秀的男朋友,别人却当她是婊子。
向晴倒是冷静,她跳下床,垫脚的杂志被拖带到地上,剪下的红指甲壳撒开,灰水泥地上像滴了几弯红汁儿,灿灿亮的,她一副惊讶又心痛的样子道:出什么事儿了?脸怎么了?呀!谁打你了?我刚还在担心你怎么还没回来,正要打电话问呢?
来茴扯开嘴冷笑道:谁打的?就是你爸那好朋友,今天好在是我脱身了,不然我今天就糊里糊涂地给人占了便宜。
向晴面色灰败如土,她愣了几愣,吞吞吐吐道:你……你是说……?
说?说什么?你心里不明白?非要我说清楚?来茴恨恨地逼问她,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向晴惶惶然地掩住嘴,眼里满是无辜和惊骇,道:来茴,我不知道……她刻意地语无伦次。我爸怎么会认识那种人,对不起,你等等我,我非打电话跟我爸问个清楚,怎么有这样的人……她一副不谙世事上当受骗的纯真模样,慌慌张张地拿起电话,拨了个号。
来茴听她用方言叽哩咕噜地讲了一堆,连猜带蒙地听懂几句。
他害我了我同学……爸,幸好是没事,有了事可咋办?怎么向人交待。
向晴挂了电话,神色全是该死的歉疚,她抓住来茴的手,咬牙切齿道:我刚跟我爸说了,他讲让那人给我带了生活费和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爸也不知道他是那种人,以后不会跟他来往了,来茴,真的对不起,早知道该我去的,我不该害你。
她说着泪珠子滚下来,戏入十分,难辩真假。来茴心软下来,想到她也是不知情,要怪只能怪那死老头,她拍拍她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道:算了,也幸好是我去了,你这柔弱的身子骨要去了,非得出事儿不可!
向晴眼泪鼻涕地往来茴衣服上抹,哭得好不招人怜惜。来茴只道是她太内疚了,不再追究,只不过,她若细心一些,回拨一次向晴的号码就知道那根本是个空号。但纯真的大学学子,又哪懂得人心险恶,肮脏的社会垃圾离他们洁净的世界太遥远,仿佛,那是另一个不相交迭的空间。
考虑了三天,来茴接下了周于谦的工作,这时的她并不缺钱,谢家逸赚的钱已经够两人花费,她只想争一口气,像是要跟周于谦证明她是个优秀的,有骨气,有抱负的学生。她不容许有人误解她,哪怕这个人转个身就跟她再无瓜葛,即便那样,她也要让人在日后想起她时,记得她是出色的,而不是一个以肉体换钱的恶俗女子。
所以,她很努力地工作,办的事儿漂亮麻利,整理的资料类别分得细细的,每一小类都加有批注,让人一目了然。周于谦很少夸她,但偶尔也会不吝啬地自语一句:不错!
这一句不错就够了。来茴听了暗喜,工作更卖力,她想着有那么一天,她的老板会当着办事处所有职员的面夸奖她,而她正在朝那个方向努力,尽管,当时周于谦在B城的办事处只有三四个员工。
这次的短期工被来茴算作了一次实习,也是她人生中仅有的一次实习。多年后,来茴想起工作时的那股拼命劲,觉得自己如果不是家逢变故,她一定是个难得的人才,那时候的表现多出色呀,办事处的员工没人不夸她的。
她得到了一种被肯定的快乐。
那是从家逸身上找不到的,因为家逸比她更出色,她以他为傲,却不见得想要依附他,她需要有供自己施展的空间。、
打工的事跟她家逸说起过,略去了和周于谦相识的过程,只说是人介绍的。家逸很不满,但也不敢明着说,那段日子正是来茴堕胎不久,他说话做事都万分小心,顶不满了,才故作不小心地把书摔到地上,借以泄。
那些日子是忙碌而充实的,学生无法体会的一种满足。来茴一连忙上好几天,带着一种骄傲的疲惫回到宿舍或是家逸的出租房,她嘴里碎碎叨着工作上的事,哪个同事说了什么笑话,老板又请他们出去吃饭,吃的什么,聊的什么,事无钜细。这些新的体验都让她有种现宝的自豪,而旁人则是体会不到的,听多了也就烦了,来茴不管,她认为别人听她说这些事儿只有一个神情——就是羡慕。
有一个人是嫉妒得牙根子乱痒痒。上次的事儿因为来茴一闹,周于谦得知江老头的品行,取消了与他合作的念头。江老头原本要到手的大笔合约就这样飞了,他肯定是来茴跟周于谦嚼了舌根,又恨向晴没驯服就送了过来,害他弄巧成拙。来茴在周于谦手下打工,他是不敢去动的,只能把气撒到向晴身上。周于谦正式拒绝合作的当晚,江老头解下皮带把向晴一顿狠抽,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她不敢去上学,请了病假,一个人躲到小医院里养伤。
来茴很崇拜她这个老板,她看着周于谦就像看到了以后的家逸,她觉得有一天家逸也会和老板一样,坐在独立办公室里,听秘书汇报工作,出门有保镖随行,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让员工噤若寒蝉,那是一股天生的威慑力,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众生则是卑微的蝼蚁。
周于谦这边的工作接近尾声,他就要返回a城。来茴明显地察觉到老板开始注意她了,打工期间,周于谦的办公室里置放了一张桌子,充当来茴的办公桌。以往周于谦目不斜视,进出都不多看她一眼。现在她偶尔抬头,不经意地就会对上周于谦投来的目光,那是一种探索评估的目光,又矛盾重重,不时还会现一丝挣扎。
来茴把那目光理解为打工要结束了,老板是不是考虑要签了她,毕竟,好的老板是不会放过一个真正的人才,她高兴的是老板终于肯定她了。
事实上,周于谦的挣扎是源于向晴找过他。向晴养好伤回学校,那一顿皮肉之苦让她想补偿自己,或者说,要来茴补偿她。因此,她从江老头那里找到了周于谦的电话,
周于谦会赴她的约纯粹是为了看一个女孩子阴险到何等地步,他总是对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抱有好奇的态度,向晴没让他失望,她试图跟周于谦交易:如果你想要来茴,我可以帮忙。
周于谦双手抱胸,对她的信心满满感到有趣,淡淡道:我为什么要你帮忙?如果我想要她还得不到吗?
向晴笑着摇头:别人或许可以,但来茴有男朋友,她男朋友一表人才,是B校的拔尖人物,来茴对他是死心塌地,没我帮忙,你很难得到她。
周于谦为她的“帮忙”感到可笑,他心里更正,是她要从中作梗拆散人家才对。他掏出支票本问道:你要多少好处?
向晴因为他的直爽而双眼亮,把原先想到的数目翻了三倍:三十万。
果然是个阴险贪婪奸诈的女人,周于谦觉得玩儿够了,把支票本收起,招来服务生付了自己的咖啡钱,对向晴道:不值!咖啡钱你自己付。
他不会为这种人付咖啡钱,他当然也不会让向晴去拆散人家的姻缘。但向晴的话却留在他心里,他几乎是不自由主地去注意来茴这个他没正眼看过的女人。人是很奇怪的,就像橱窗里摆了件商品,你逛了很多次街都无视而过,等哪天有人无意间提起了那件商品,你再逛街时或许就会进店里去看看,看得多了,就顺眼了,你就想买下来。
周于谦算是个对婚姻忠实的人,但三年的婚姻如同蒙了层灰的圣母玛莉亚像,圣洁被亵渎,却仍要将其贡在高处,每日顶礼膜拜,尽管心里早没了崇敬和忠诚之心,但也因受困于那层束缚,不得已而为之。
他不自觉地注意来茴时,动不动会被脑子里突然蹦出的念头吓一大跳。他懊悔极了不该为了一时的好奇而给自己徒增烦恼,但又克制不住地会去想,如果来茴跟了他,一定不会给他找麻烦,转念又想,她绝不会跟他,他看得出她的骄傲和认真,这是个好女孩儿。
他反反复复,念头刚起又被打消,若不是造物弄人,他的这个念头会被带回a城,很快遗忘在自己破碎的婚姻中,或是,遗忘在下一场与偶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