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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茴躲在窗帘背后,谢家逸坐在车里,两人的距离好像很远,又好像透过帘子缝隙连在一起,那缝隙又像一条泛黄的纽带,牵引着思绪回到多年前。
谢家逸曾问过来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来茴说是入学第一天,暖暖的秋日,你坐在倒数第二排,金色的阳光照在你的课桌上,你的头是透明的金黄色。
谢家逸又问她,我那天穿什么衣服?
来茴说忘记了,只记得你的眼睛明澈得好像一泓清泉。
来茴是忘记了,忘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家逸的,但绝对不是开学第一天,因为开学第一天,她妈妈还在为她筹措学费,第二天缴了学费才正式入学。
而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到阳光照在家逸课桌上的?也忘了,应该是有那么一个场景,被她不经意间看到了,便烙印在心底深处,不然怎会脱口就说出来。
来茴也问家逸,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家逸说,送你回家那晚。
其实家逸也忘了,自从来茴在操场告白,他送她回家后,他们便有意无意地找些借口相处,一道几何题来茴早就解开了,却拿着作业本跟家逸说:这道题怎么都解不通,我也不知道哪儿出错了,你给我讲讲?
家逸耐心地讲解,来茴俯低身子,下巴挨近他柔顺服贴的头,洗水的香味淡淡的扑入鼻息。家逸每讲一段便停顿一下,问她明白了吗,转过脸即现来茴根本没有看课本,而是看着他,四目相接,他的脸莫名其妙地烫,忙转过头,继续讲解:……过a有且只有一个平面平行……代入即得……来茴,这道题能不能下晚自习再跟你讲!
那天下自习后,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家逸吻了她。
初吻的味道已经忘了,唯一记得的是——慌张,怕被老师抓到,又怕同学折返回来,却舍不得放弃大好的机会,他可是想吻她想了一整天。真是紧张又刺激,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慌里慌张地捧住她的脸,闭着眼睛乱亲一气,眼睛,鼻子,眉毛,下巴全亲过了,见她没反抗,胆子大了些,才敛了心神,寻到她的唇无师自通地辗转吮吸。
来茴说,你的牙齿撞疼我了。
家逸说,那时候真想把你吃进肚里。
那天以后,家逸每晚都送她回家,学校附近有个上下陡坡,没有路灯,他们的必经之路,下坡时,家逸跟她说坐稳了,来茴趁黑抱住他的腰,车轮滚得飞快,链条“嚓嚓”地作响,自行车往下俯冲,来茴紧贴着他的背,蓬蓬的风拍到脸上,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他会载着她一生一世。
家逸只载了她一个月,有天上坡时,来茴跟他说,家逸,以后不骑车了,我们走着回家好吗?
家逸很快就知道了不骑车的好处,许多条路都可以回家,他们走的是乌漆麻黑的巷子,可以放心大胆地牵手,拥抱,亲吻,每当看到巷子口的光亮时,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到了有灯火有人的地方,就意味着他们要放开手了。来茴说,要不我们再走回去?家逸说好,牵着她的手转身又走回黑巷里。
那条巷子每天都要被他们走个三四遍!
往后想起来,来茴总说,那时治安真好啊!
家逸说,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谢家逸动汽车,驶离南岭别墅,车灯照亮黑漆漆的山路,前方仍是无止尽的黑,这段路去的时候来茴还坐在他旁边,回来的时候,便只剩下他一个人。路牌上显示离遂道还有五公里,过了遂道便是市区,那里住着肖钰,往后的黑路,有肖钰陪他,仿佛确定了一般,心如磐石落回原处,他不孤独,一点也不。
手往上抚住左胸,那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来茴坐回梳妆台前,从一堆珠宝饰中拿起桃木梳,在头上来回梳动,眼里含着莫名其妙的泪花,心里有种酸胀的疼,梳子梳到纠结的,手一使劲,头皮传来针刺般的痛,打转的泪花终于有个理由流出来,落到梳子上,梳齿上缠着一撮红,梳柄上刻着“幸福吉祥!”
爱和往事在多年前连同心一起被火化,只剩黑色的灰烬,她认为,此时的悲泣只是在哀悼,在相聚的这天为过去哀悼!
只要妈妈活着就会幸福,她不要别人的保护,真的不要!
周于谦回来的前一天,程兰被人打伤了,来茴赶到医院时,透过虚掩的门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病床前走来走去,宽阔的肩上架着一张杀气腾腾的脸,像武侠剧里面的江湖浪人一样,黑黝的大手一掌拍上床架子。
“***!那贱人竟敢找人打你,阿兰,你放心,回头我就跟她离婚,那贱人不知道是谁给她借了胆……”
来茴推开门走进去,说道:“欧阳的怒气还真不小呢!程兰刚受了委屈,你不关心一下,反而在这里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呀?”
欧阳擎少见来茴进来,稍稍敛起怒气,浓眉仍是烦躁地纠紧。“你来了就好,阿兰从进了医院就不说一句话,你劝劝她……”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跟她聊聊!”来茴把他的公事包递给他,逐他出门。
待欧阳擎少走了以后,来茴才敢仔细看床上的程兰,脸肿得老高,破皮的地方被贴了膏药,乌青的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细缝,缠着绷带的右手吊在脖子上,嘴唇烂掉了,红红的肉从里面翻出来,那张脸,怎么看都恶心!一个纤弱的女人竟被打成这副模样,来茴又是愤怒,又是怜惜,眼看又要哭出来,她赶紧背过身,揉了揉鼻子,才坐到病床上。“阿兰!”
细缝稍稍睁开了一点,破烂的唇翕动出沙沙的声音。“别问他们是怎么打我的!”
“没,我没要问,阿兰,还有其他地方伤到吗?我是说腿!”
程兰惊恐地瑟缩了一下,半晌后才说道:“骨折了!”
来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地滚落,她握住程兰唯一没被伤到的手指,哭道:“离开欧阳吧,你犯不着为他受这种委屈,你可以再去找份好的工作,为什么还要受这样的委屈!”
细缝里流出一股清泪,滚到耳后,烂唇微微地颤抖。“我死也不离开,至少现在不会离开,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不会让她好过!”被来茴握着的手指用力弯曲,在她的手掌心上划出一道火辣的伤痕,程兰蓦地拔高音调,像走音的笛声一般刺耳:“你知道吗?她找了五个男人打我,我痛得昏死过去,她还叫人用木棒打断我的腿,昏死的我又痛醒过来,她穿着高跟鞋踩在我的脸上,这种屈辱,这种痛,你说我会放过她吗?”
来茴骇然地哆嗦了一下,两眼睁大了望着程兰,透过细缝,她看到的不只是眼泪,还有仇恨,那种抽骨剥皮的仇恨,她知道程兰毁了,即便是她离开了欧阳,这次痛苦的经历在她的人生中也留下了磨不去的阴影,直到死,她都会恨着那个人,也许,她的人生从这刻起,就只有恨了!
她不知道程兰会用什么手段再报复回去,但程兰的性格向来刚烈,爱上欧阳让她改变了许多,同样的,因为这份爱受到伤害,她极可能依循原本的性子,做出傻事来。来茴忍着手掌心的痛握紧她的手指,颤抖地说道:“阿兰,别做傻事,答应我,千万别做傻事!这事让欧阳去解决,你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程兰没有理她,乌青的眼睛缓缓阖上,像两朵复仇的黑色曼陀罗,灵魂和鲜血都汇入那里,灌溉着刻骨的仇恨。来茴的心彻底寒了,再说什么都是无益的,只能用汗湿的手心紧握住她的手指,仿佛这样,程兰就不会走得太远……
惨淡的阳光一缕缕地被收回云层,月亮幽幽地挂上天际,苍白的月光溜入病房内,覆在来茴的黑色凉鞋上,再悄悄地攀到苍白的床单,攀到她苍白的脸上,病房里除了隐在黑暗里的程兰,入眼皆是苍白的。
她握着程兰的手指,陪她坐到天亮,中途有医生护士进来,欧阳也来探过,谁都没有说话,在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空间里,仿佛只适合说一句话:“节哀顺便!”,所以,谁都不敢开口,连喘息听起来都是悲痛的。
天亮时,甫下飞机的周于谦直接赶到医院,把一天滴水未尽的来茴拉出病房,逼她喝了点粥才送她回南岭。
给木偶一样的来茴盖上被子,见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周于谦心里打了个突,紧接着胸口有些闷疼。他脱了鞋上床,温柔地搂着她,手覆到她眼睛上,低声说道:“我不会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轻颤了一下,随即手心被睫毛轻轻划过,他松开手,见来茴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才把手移到她腰上。“睡会儿吧,我陪你!”
来茴侧身,脸埋在他怀里,周于谦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以为她冷,正要给她压紧被子,却听见一阵细微的抽泣声……
胸口一片湿热,他心底升起一股久违的怜惜,纤腰上的手臂收紧,将她嵌入自己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