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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萧瑟仿佛只一瞬,一入冬,天便似漏了一个角,雨总下个不休。
接连几日的雨势,敲碎了檐上青瓦,空芜的枝桠在风雨中飘零,衬得铅灰色天空分外阴晦。
夕颜坐在桌边,正做着一件对襟的小棉袄,奶娘带着华蓁和昀祯、华菱一起在屋里玩耍,半大的华蓁已经对昀祯和华菱有了感情,老是护着他们,摆出一副姐姐的姿态。
夕颜笑看着华蓁可爱的憨态,放下手中针线唤来沧红取走。
她拍拍衣服站起身,吩咐奶娘,“你在宫里好好看着三个孩子,我去趟长宁宫。”
“主子,外头下着雨呢,”听到她的话,夏至看了看外头的雨势,不禁蹙了眉。
“无妨,我撑着伞呢,”夕颜说罢已经行至门边,接过小福递上的一柄十六骨雨伞,对身后的夏至说,“你们都别跟来,左右长宁宫也不愿,我一会就回来了。”
夏至无法,送她到了宫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连天雨幕中。
两个时辰后,夕颜还是没有回来,夏至差了沧红去长宁宫,得到的回答是贵妃娘娘早离开了,夏至着急,差了禧月宫众内侍出宫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众人皆一副焦急的模样,连长宁宫的荣嫔都赶了过来,都在屋里等着夕颜。
一直到过了晌午,夕颜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踏进禧月宫,她浑身湿透,发髻散乱,伞也丢了。惊的夏至沧红忙上前将她扶进屋子,手忙脚乱的为她梳洗更衣。
等她浑浑噩噩的被摆弄完毕在桌前坐下,荣嫔才坐到她身边。用手碰了碰她地手臂,“你今儿是怎么了?”
夕颜有些茫然的看她一眼。仿佛面前的荣嫔是一个完全陌生地人,她幽幽叹口气,起身到床上躺下,也不招呼荣嫔,自顾自拉过被子。
荣嫔也不恼。她上前拉住夕颜的手想拉她起来,却在接触到她地手掌时,触手的高温吓了她一跳,“夕颜,你发烧了。”
夕颜睁开眼,反手握住荣嫔的手,目光期盼的盯着她的眼,“姐姐,若我有不测。请你一定善待我地两个孩子。”
“傻瓜,你说什么呢,”荣嫔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我去找司徒先生来。”
夕颜摇头。长长的叹口气。“司徒先生不会来了。”
荣嫔一惊,问道“怎么就不会来了呢?是不是又出去云游了?”
夕颜向她笑笑。“也许吧,我到希望他此刻真能无牵无挂的四处云游,不用再回到这个大牢笼中来了。”
“妹妹别多想了,”荣嫔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好好养好身子才是主要,我去找御医来.更新最快.”
说罢,也不管夕颜反应,忙吩咐了内侍回了皇后请御医前来。
等御医赶到,夕颜已经陷入了昏睡,御医很快把了脉,直说是感染风寒,吃过药便好了。
荣嫔在她床前坐下,注视着她的睡颜,这几个月以来,夕颜瘦了许多许多,娇小的身躯隐在宽大的宫袍中,越发显的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似地。
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才明白,在宫里夕颜才是真正关心她的人。
一直以来她总认为,后宫是一个隐形的战场,这个地方充斥着争斗与杀戮,相互间猜忌和倾轧已经是家常便饭,从没想过冰冷地后宫之中,还能有如此温暖的一角,能够容纳她疲累地心,让她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做回原来地自己。
荣嫔伸手,为她理了下鬓间的碎发,夕颜就这么幽幽转醒。“你醒了,”荣嫔伸手探向夕颜地额头,火烫依旧,她取过床畔矮几上的白瓷小碗,碗中的汤药犹在冒着微微热气。
“喝药吧,”荣嫔为她将枕头竖起靠在身后,将碗递过去。
夕颜接过碗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一碗药递到面前便停住,望着褐色的汤药,夕颜的泪缓缓低落。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夕颜抬起含泪双眸,望着面前的荣嫔,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心中百感交集,荣嫔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如今换她来一一走过。
“司徒先生将皇上赐的金牌还回来了,”夕颜整理下思绪,终于开口,“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司徒先生,他说他要走了,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为什么?”夕颜深吸几口气,颤着声音说道“我的父亲,大曜国的杜相国,因为里通外国的罪名被抓了起来,司徒先生原本是受了父亲的嘱托,才一趟趟进宫照顾我,如今父亲获罪,他也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他倒是看的清楚,一走了之。”荣嫔一声冷哼,让夕颜连忙解释。
“不是的,先生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因为实在很失望才离开的,”夕颜叹口气,“先生方才与我谈了很多,他告诉我,父亲一案的主审是刑部尚书刘武。”
“他?皇后的父亲?”
夕颜点头,“刘尚书与父亲一向政见不和,司徒先生说,父亲当上相国后,刘尚书便颇多腹诽,因为我曾被掳去北辰国,所以刘尚书便因此屡次表露对于父亲身居相位的不满,但都被皇上压了下来。”
“他恐怕觊觎相国那个位子很久了吧,”荣嫔想了下,说话一针见血。
夕颜点头,“先生也是这么说,父亲也应该有所察觉,所以他才在两个月前向皇上提出辞官。”
说道这里夕颜顿住了,深吸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绪。“皇上尚未答应父亲辞官的请求,父亲就出事了,据说是有人拦截到一封父亲寄给北辰国皇帝耶律齐的书信。证据确凿,父亲里通外国获罪入狱。”
夕颜闭上眼。双手握拳垂在身前,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下来,泣不成声,“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我自己。”
她一字一顿的说着。紧握成拳地手轻轻颤抖,“为什么我那时不在北辰国死了,这么拼了命的逃回来做什么。”
荣嫔伸手握住她的拳,夕颜所受地苦她感同身受,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这么说的话,我哥哥不就死不瞑目了吗?”
桃叶尖锐又略显激动地声音从门口传来,惊的两人同时向门口看去,只见桃叶在翠云的搀扶下。站在房门口,急匆匆摸索着向她们走来。荣嫔忙上前迎接,搀着桃叶一路慢慢行至夕颜床边。让她在床前坐下。
桃叶摸索着摸到夕颜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颜姐姐。我哥哥那么辛苦救你回来,甚至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怎么能够这么想?”
夕颜握着桃叶的手,默默垂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荣嫔第一次见夕颜哭地如此伤心,印象中,她是一个永远都淡泊如水的女子,任何事都无法打扰到她,就连皇帝对她的冷漠,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颜姐姐,柳良媛昨日来看过我,”桃叶顿了顿,终于说出口,“我知道她是来向我示威的,她想看我没了你这个依靠怎么活。”
桃叶微微一笑,唇角上扬,脸上的笑让人不忍移开目光,“她跟我虽说是亲戚,可是她跟我从小便不和,什么都要跟我争,就连我们的父亲,也是争锋相对,宫里都以为这个柳良媛得宠,我就有了翻身之日,可没想到时至今日,照拂我的依旧是你,颜姐姐。”
夕颜止了泪水,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
桃叶的双眼微眯,眼中有盈盈泪水,“颜姐姐,杜相国地事,我看柳良媛的父亲雍州太守柳大人一定脱不了干系。”
夕颜幽幽叹口气,“到了这个时候,朝中官员落井下石的多,愿意避嫌以示清白地也不在少数,真正敢站出来相信我爹清白的,怕是没有吧。”
“我不怪别人,要怪就怪我自己,不顾一切地逃回大曜国,还差点拖累了沈大哥。”
夕颜望着面前桃叶地脸,搜寻着与睿文相似的地方,可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记不清沈睿文的长相了,唯一留在心中的,只有他给她的温暖。
“桃叶,”夕颜拉过桃叶的手,从枕下的锦囊中取出那枚带着冷光的银戒,交到桃叶手中,“这枚戒指是你哥哥的遗物,是他存放在我这里的,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也算是给你留个念想吧。”
“颜姐姐,你要干嘛,”桃叶捏着银戒,心中一凉,一股不详的预感升腾而出,惊的一把拉住夕颜的手不放,“你不能做傻事。”
夕颜笑笑,将那枚银戒轻轻套上桃叶指上,“我若此刻做了傻事,不就承认了我父亲里通外国的行为吗?况且,我们的命都是掌握在皇上手中的,他都没开口,我又怎能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可是,皇上都不来看你,他已经有多久没来了?”桃叶叹口气。
夕颜笑笑,笑的苦楚而无奈,“他也有他的难处,朝政不稳,他必须做到尽量公正的去对待朝中的每一件事,没有将我打入冷宫,已是很宽仁了。”
一直站在床边不说话的荣嫔终于开口,“夕颜,或者我想办法联系到广晋王?”不,”夕颜直觉的拒绝,“广晋王也不容易,还是不要麻烦他了,我想这个时候,我们唯一能够相信的,就只有他了。”
“皇上。”桃叶与荣嫔脱口而出,夕颜点头,三人皆无奈的轻叹口气。
“颜姐姐,你好好养病吧,三个小的,我和荣嫔先带去长宁宫,省的他们给你添乱。”桃叶摸着床沿站起身,荣嫔忙上前扶住她,附和道“对,你就在禧月宫中好好养病,既然决定了要相信皇上,就别再多想了,杜相国吉人天相,一定能洗刷冤情。”
夕颜在床上躺下,偏了脸看她们,“请代我好好照顾昀祯和华菱,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两个。”
荣嫔应道,“那是当然,我一定会将他们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你且安心养病。”
夕颜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然的闭上双眼。
荣嫔见她像是乏了,便扶着桃叶出去。
门轻轻关上,夕颜又再度睁开双眼,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她伸手从枕下摸出那块玉佩,因为长久的抚摸,玉的通身光亮圆润,翠的滴出水的玉色,柔和宛如春水。
隔着玉的雕花,窗外雨后的阳光透了进来,这节气竟不像秋凉时节,到像是夏天了,夕颜眯了眼,只觉得四周安静的出奇,宫里竟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是了,想来自己这禧月宫,也与冷宫无异了。
夕颜轻轻阖上双眼,手中握着那块玉佩,睡一觉吧,还是睡一觉,也许醒来,一切便如一场春梦,什么烦恼都不存在了。
缓缓吐出一口气,夕颜勾了勾唇角,这漫长的一生,也许便要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