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第184章 下得好一手棋

天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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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纸坊位于内城西南边角,遍布着大大小小十几家民间造纸作坊,因此得名。兵部的火药局也设于此处,制作并储存火药,用于军队火器弹药的配发。

    苏晏见爆炸声势惊人,紧接着又几声霹雳,应该是其余火药被点燃后的二次爆炸,但不知白纸坊破坏情况有多严重,范围波及多广,只能焦心地眺望西南方向。

    好容易等到串响与震感消失,他问沈柒:“怎么办?”

    沈柒道:“爆炸巨响,几里外可闻,定然惊动天听。朝廷会调拨军队灭火救人,派专员调查情况,后续还要清理现场与安置灾民。涉及兵、工、户三部,这事儿可大了。”

    苏晏见应灾机制与后世大致相同,效率如何尚且不说,至少不会没人管,也冷静下来,陷入沉思。

    汪指挥使急忙向他们告辞:“事发下官管辖地,职责在身这便要去查看究竟,豫王殿下与诸位大人请恕我失陪。”

    豫王挥手示意他赶紧去。

    苏晏越想越头晕,忍不住扶着假山恶心作呕。

    沈柒之前悄悄自查伤势,每一下吸气时胸廓外撑,便刺痛不已,摸着感觉胸肋没有断,估计是骨裂。骨裂可以自愈,但一段时间内会疼痛使不上力,他不想苏晏担心,故而没有吭声。

    而豫王看着伤势明显,其实只伤在皮肉,流血止住之后,状态反比两人要好些。他对苏晏说:“你家马车还停在大门外,走,我送你去毓翁处诊治。”

    苏晏晕过吐过一阵,擦拭着不由自主溢出的泪水,低声道:“我没事,轻度脑震荡,躺几天就好了……王爷赶紧去治疗伤口,以免发炎感染。”

    沈柒忍痛扶住苏晏,对豫王道:“下官自会送苏大人回府,不牢殿下费心。”

    豫王看出他受了伤却不说破,哂笑:“泥菩萨还想渡人过江?”

    两个人谁也不肯先走,于是夹着苏晏一同上了马车。

    苏小北正守在车旁,焦急等待自家大人出来,见三人别别扭扭地挤进车厢,一脸懵逼。

    换做是苏小京,肯定要叽叽喳喳叫起来。苏小北有一点胜过苏小京,很会看眼色与形势,知道不是多嘴的时候,只问了句:“大人是要回府,还是去哪里?”

    沈柒:“回府。”

    豫王:“去医庐。”

    苏晏:“……去午门。”

    沈柒/豫王:“去午门做什么?”

    苏晏:“四更天了,过去刚好赶上开宫门,我要进宫面圣。”

    “你可歇着罢!”沈柒和豫王一人扶肩,一人抬脚,把他按在了长座椅上。

    苏晏躺是躺下了,但车轮滚动,震得他脑袋又晕起来,呻吟道:“我还想吐……”

    他刚才连黄水都吐光了,哪里还能吐出东西来,豫王忙坐过去,把他的后脑勺枕在自己大腿上。沈柒因为胸肋疼,动作慢了一步,看得眼泛寒光,到底顾着苏晏的身体,没立刻发作。

    苏晏闭着眼忍受眩晕,嘴里哼哼唧唧转移注意力:“我要给马车装个提速和避震系统……滚动轴承,橡胶轮胎……还有弹簧……天工院几月份可以开办……”

    豫王还在琢磨他话中的奇怪字眼,忽然听他问起天工院,答:“四月。不,三月,赶赶工,三月应该可以。”

    苏晏声音虚弱:“最好三月,赶在我离京去陕西前。我有些想法和建议……”

    “你还要去陕西?”车厢里另两个男人同时不乐意了,“朝中这么多官员,就没有一个人能接手?”

    “能是能,框架我都搭好了,细节也在魏巡抚的协助下逐步完善。但我最好还是再去一趟,夯实夯实,避免将来的专理马政御史接手时跑偏。我答应了皇爷,等过完万寿节,三月就出发。”

    沈柒脸色难看,豫王脸色更难看。

    一个嫉恨皇帝假公济私,更心疼苏晏两地奔波,劳心劳力。

    另一个心疼苏晏劳心劳力,更嫉恨皇帝假公济私,连万寿节都要拿来做名头,也不知到时会设计他献上什么做寿礼。

    看吧,都晕成这样了,还想着进宫面圣哩!豫王看了沈柒一眼:本王早跟你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沈柒阴沉沉地不做声。

    豫王说:“天工院初办,百端待举,你作为创建者兼院长,如何能走掉不管?还是留在京城为好。这话你要是不好说,本王去向皇兄提。”

    沈柒第一次真心认同豫王的说法,尽管就此一句。

    苏晏道:“院长我可当不了,顶多当个名誉院长。我这人呢,点子是不少,但专业水平不行,博而不精,只会画饼。天工院得你这位亲王坐镇,才能保证不被礼部的老迂腐们攻讦或蚕食,变成第二个国子监。

    “另外还要请一位公认的大师当院长,才能服众。这位大师最好是科举‘正道’出身,令文官们无可非议,但在格物学方面又要有卓越成就……难呐。”

    豫王说:“本王府中先前招揽了一批格物人才,到时你看看,可有合用的。”

    “好。我还记得几个人名,但不知……平行……蝴蝶……”苏晏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像是难抵脑伤,思绪不济而昏睡过去。

    车厢里另外两人不自觉屏息,生怕惊扰了他,嘱咐苏小北车赶慢点。

    不到两刻钟,苏晏因为一个颠簸惊醒过来,叫道:“——尘爆!”

    “什么?”

    “可是做噩梦了?”

    苏晏在两人的搀扶下坐起身,深吸口气,慢慢说道:“地下大厅的爆炸,不是火药。因为如果预埋了火药,没有定时装置,对方无法准确地在我们进入时引爆,除非留下一名死士,作为引爆者。”

    “当时大厅周围除了我们,并没有其他人,这点我可以肯定。”豫王道,“所以才放心带你进去。”

    沈柒也点了点头。

    苏晏知道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耳力、眼力都较常人灵敏得多,甚至能感应到玄而又玄的“剑意”“杀气”,譬如像阿追,就是个人形感应器——反正都属于另一个境界,与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关。

    既然豫王和沈柒都说附近没有其他人,那就应该没人。

    阿追、浮音,以及浮音要去见的幕后者,都早已离开。而他们因为从废墟里挖掘入口而耽误了时间,并没有赶上。

    但那个幕后者离开之前,给追兵留下了一份大礼——

    苏晏一念至此,开始翻看自己的衣襟、袖管,没有发现,又开始解带宽衣。

    “做什么?快穿回去!”沈柒当即按住了他的手,皱眉道。

    苏晏不理睬,又去扒拉他的腰带和衣襟。

    “……要真想做什么,等回府再说。”沈柒眼角发红,像憋的,又像烧的,“眼下时机不对,地点不对。”

    豫王回过神后,乜斜着沈柒,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把他从车厢内扔出去:“人数也不对。”

    苏晏骂道:“你们的脑子里除了黄色废料,还他妈有什么!”

    他从沈柒的衣缝内抠出一些白色粉末,伸指道:“辨识一下?”

    沈柒嗅了嗅,含住他的指尖舔,“……面粉。”

    豫王拳风直接朝沈柒门面去,要叫他鼻梁开花。沈柒侧身闪避,牵动骨裂的胸肋,闷哼一声。

    苏晏以为打到了,一巴掌抽向豫王的胳膊:“发什么疯突然打人?讲不讲道理?!”

    豫王怕他被真气反震受伤,连忙撤劲。

    胳膊上挨了巴掌,疼是半点不疼,但豫王心里憋闷,语气恼恨中透出点儿委屈:“他非礼可以,我不能教训教训?”

    “他属狗的。”苏晏心思不在争风吃醋上,随口带了句,又问:“你也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粉末,是不是面粉?”

    豫王忽然嗤笑,“本王也属狗。”旋即抓住他的手,舔上另一根沾着粉末的手指,发出十分色情的吮吸声。

    酥、麻、痒,像电流似的一路从指尖窜进小腹,苏晏脸色涨红,横眉嗔目。

    豫王在他恼羞成怒之前松手,端坐回自己的位置,十分正经地回答:“的确是面粉。”

    沈柒按刀而起,空间狭窄怕误伤,就用刀鞘猛拍过去。豫王一手格挡,一手曲肘去撞他腰眼。

    车厢又是一个颠簸,苏小北在外面故意叫:“大人,大人你还好罢?有没有震到?”

    苏晏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淡定,不值得为两个狗比生气,低喝道:“都给我坐回去!再打,就滚下我的马车!”

    他整理衣襟,系好腰带,见两人终于悻然入坐,吐出一口郁气,“我头晕,刚才说到哪儿了?”

    沈柒:“面粉。”

    豫王:“尘……爆。”

    “没错。那人临走前,触发了大厅里的机关,只要连通临花阁的那扇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屋顶就会洒落大量面粉,在半封闭的空间里,遇到兵丁手上的明火,引发尘爆。”

    尘爆威力巨大,前世他曾见过糖厂的糖尘爆炸,四层大楼转眼间成废墟,钢筋水泥全部炸烂。当然爆炸威力比不过同量的TNT,但和这个时代的黑火药比起来,毫不逊色。

    “而且,第一次尘爆后,气浪会把地面上堆积的粉尘吹起来,引发二次爆炸。二次爆炸的粉尘浓度会比第一次高,威力也更猛烈。”

    苏晏还记得前世在网上看到的科学解释,说是因为爆炸中心会形成瞬间的负压力区,空气流向爆炸中心给予充足氧化,扬起的粉尘在周围形成多个粉尘云,发生连环爆炸,直到浓度降低才结束。

    豫王颔首:“朝廷对火药、火器管制得紧。民间除了制作烟花爆竹之外,不许大规模生产,哪怕配制出来,纯度也低。本王也有些怀疑,这隐剑门,还有什么七杀营,哪来手眼通天能弄到许多火药?”

    沈柒问:“白纸坊的火药库爆炸,莫非也是尘爆?”

    苏晏摇头:“这我就不敢肯定了。但火药库本就是危险之地,定有重兵把守,对方能潜入其中,引爆库存火药,或许真有内应也说不定。”

    沈柒道:“听闻边关异动频频,大铭与瓦剌、鞑靼或将开战。在这个微妙关头,兵部库存火药爆炸,备战又缺乏弹药,赈灾又糜耗人力物力,怎么看,都觉得对方用心险恶。”

    北镇抚司擅长侦刺,消息灵通,苏晏也没问他从何得知边关军情的,认同地点头:“一石二鸟啊……或许还不止二鸟……”

    马车在这时停住,小北唤道:“大人,到家了。”他跳下车辕,去搬步梯。

    苏晏站起身,有些耳鸣,眼前一阵发黑,不知被谁揽住。

    他喃喃道:“这脑震荡有点严重,近事遗忘了好像……我竟然想不起来,今夜去了哪里?为何而去?”

    沈柒与豫王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紧张担忧。

    沈柒扶他慢慢坐下,温声道:“今夜你和阮红蕉去了临花阁,我得知后不放心,也去了。”

    豫王道:“本王跟踪殷福到临花阁,遇见你和沈柒,还有乔装成‘红姑娘’的荆红追。”

    沈柒暗骂一声:就觉得什么红姑娘妖气得很,果然是那草寇,珠花硬投,还想逼清河梳拢他不成。贼鼠东西,迟早做了他!

    苏晏恍惚想起大半,说:“对,阿追乔装打探,也是因为浮音。他发现暗巷墙根处出现血莲印记的当夜,浮音就会去临花阁,所以今夜——”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苏晏怔了片刻,忽然一拳捶向车厢墙壁,被沈柒和豫王双双用手掌垫住。

    苏晏咬牙道:“——下得好一手棋!”

    “怎么?”

    “你想到什么?”

    苏晏越想越郁闷,觉得自己不该犯这个错误,“今夜,你、我、他,阿追、浮音……都成了那人的棋子,被牵制在这一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临花阁内,甚至连皇爷也不例外。南城兵马司的大队人马来精准抓嫖,难道不是出于上面的授意?无意中也导致了白纸坊的夜间巡逻力量削弱。”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苏晏叹道,“上次坤宁宫一局,他下‘暴’,我下‘孝’,赢了他一手。这次一个不查,被他扳回一局,用临花阁做幌子,把火药库炸了。我……我郁闷啊……”

    沈柒劝道:“既然是对弈,难免各有输赢,对方又共于布局,环环相扣。我等一时不查,再破局反击便是,不必太过懊恼。”

    豫王也道:“百密尚且一疏,人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未卜先知?”

    苏晏依然情绪低落,扶着门框一步三摇地下了车,嘴里曼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豫王看了看沈柒,低声说:“这事儿对清河打击有点大,怎么办?”

    沈柒皱着眉琢磨:“他遇上了劲敌,棋输一招又受伤,今夜怕是不好过……”

    “得有人陪着,开解开解。”

    沈柒生出了警惕,“下官自会尽力,不劳王爷费心。”

    豫王嘲道:“你进门三步,就会被御前侍卫拦住,信不信?只有本王进去,他们不敢拦。”

    两人正在互别苗头,苏小北把步梯搬回车上,咕哝了一句:“想多了你们。”

    “什么意思?”豫王和沈柒转头瞪他。

    忽听苏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小京,早饭好了没有,饿死我了!今天不吃春饼、灌肠、胡辣汤,要青菜蛋花粥,老爷我刚吐的,养养肠胃。”

    停顿后,又补充一句:“中午吃烤鸭、枸杞炖羊排,养完肠胃,得进补。”

    沈柒/豫王:“……”

    苏小北:“就说您二位想多了吧,大人没事。能吃能睡,还能继续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