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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花阁有个新来的美貌清倌人今夜梳拢,这个消息在京城传开,引来不少寻欢客,争着要一拔头筹。
鸨母带着几个能说会道的姐儿迎在门外,见客似云来,笑得合不拢嘴。
“你们好好招呼客人,我去催一催红姑娘。”鸨母说着,带着院内养的打手,急匆匆上了二楼。
良家出身的姑娘,开苞时十有八九会心生惧怕,甚至反悔,即便下定了决心吃这行饭,初次遇上这么大场面也难免怯生,她得多盯着,把人镇住。身边再带两个健汉,万一姑娘闹起来,也好收拾。
谁料刚上了楼梯,便见小红已然站在外廊的围栏前,打扮齐楚,脸上戴了面纱,指间夹着一朵海棠珠花。
鸨母第一次见如此上道的新人,心中欢喜,打发走健汉,上前说道:“好女儿,你可得看仔细了,别只贪青春年少,得挑又有钱又肯花销的金主,有官身、有权势的更好。”她悄悄指了指楼下人群中几位打扮富贵的客人,示意从这些人里挑一个。
小红恍若未闻,面纱上方一双眼睛美而煞气,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又投向大门口,似乎还没等来属意的。
鸨母知道她是个冷性子,多说只当放屁,于是妥协道:“那行,就再等一刻钟,一刻钟后就开始。否则下面客人们等急了,闹起来可不好看。”
她转身下楼,去安抚客人,顺道炒炒气氛。
不知谁叫了一声:“阮行首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望过去,见两名婢女提灯开道,袅娜走进来一个美人,白绫对衿袄,点翠缕金裙,云鬓慵挽、凤钗半卸,月色之下恍若春睡懒起的仙娥,可不是京师名妓阮红蕉。
鸨母迎上前,“好妹子,多谢你来给老姐姐做面子。”
阮红蕉与她见了礼,又对周围客人们笑道:“都看奴家做什么,奴家是来捧场的,又不是来抢风头的。看楼上的新美人呀!今晚哪位相公做了她的娇客,改明儿奴家这里请他吃酒听曲。”
她这番话,又把众人的视线引到了二楼,一干人连连起哄,催促好戏快点开场。
小红依然无动于衷,指间夹着珠花,只是不投。鸨母急得快跳脚,暗骂:这死丫头,在等玉皇大帝下凡呢!
她正要上楼去催,门口又走进来一位年轻书生,丰姿秀仪,风流天成。鸨母阅人无数,也忍不住暗暗喝了声彩:好人物!
阮红蕉向书生走过去,对鸨母说:“这是苏公子,对你家红姑娘心仪得很,还望姐姐成人之美。”
苏晏连连摆手,干笑道:“小生囊中羞涩,只是来瞧个热闹。”
鸨母一听他没钱,立刻打消兴趣,转头见小红直勾勾盯着这苏公子看,心道:要坏!姐儿爱俏,万一非要倒贴他,这赔本买卖可亏大了!当即故意将自己挡在苏晏身前,不让小红有机会把珠花投他。
二楼外廊上,小红一手捏珠花,一手几乎将栏杆握断。
今夜他的目标本是浮音。
前次在暗巷中发现血莲印记,当夜浮音就进入这座临花阁,自己追上去时,对方行踪已失。他怀疑此间有机关密道,于是乔装成落难女子,自卖入馆,四处搜寻后却没有发现。
今日清晨血莲印记又现,他推测浮音夜里还会来,故而答应了鸨母的要求,想等浮音混在人群里进来时,用珠花投他。
如此浮音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便不好溜走,很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去“挽红绡”的闺房,独处时将“她”放倒,再悄悄离开,自行其事。届时他就可以尾随盯梢,抓住与浮音联络的人。
谁想,苏大人竟然也来了!来做什么,真想梳拢清倌人?
——不能吃醋,不能生气,无论苏大人是寻欢作乐还是娶妻纳妾,我身为侍卫,哪有管他的资格?正事要紧,今夜我不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一个合格的刺客,眼中只有标的,没有闲人。
如此再三告诫之后,自以为控制住了情绪,下一刻却见楼下那风骚花魁挽住了苏大人的胳膊,贴在他耳畔娇笑私语,而一向洁身自好的大人竟也没拒绝,反而与她调笑起来。
小红霍然扯下面纱,朝自家大人(身边的狐狸精)露出一个要杀人似的冷笑。
楼下一众寻欢客顿时哗然:
“果然是个美人!”
“冷艳中自有一股凌厉之气,真是与众不同。”
“冰魂雪魄挽红绡,当为花中一绝。”
“看来京城行院要再添一位头牌了。”
“美则美矣,就是妆容太浓了些,总觉得不太……真实。”
这个异议声很快被淹没了,有人反驳道:
“想看素颜?回家让老婆洗洗脸,不就看见了?青楼女子,浓妆艳抹出风情,管她涂了几层粉,美就行了。”
苏晏也在看,且一眼就认出楼上“美人”,可不就是自家侍卫荆红追?
这位大佬反串上瘾了?果然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苏晏抹了一把脸,啼笑皆非地想,哪个倒霉鬼要是真当了“挽红绡”的娇客,怕不是一夜春宵的艳福,而是一剑穿心的劫难了。
阿追这是要做什么?苏晏忖到,上次听他说,这家妓馆有古怪,他在这里把浮音追丢了。眼下做这般花样,想必是要出奇制胜,我还是不要坏他的事,只当做没认出来就好。
一念至此,苏晏移开目光,转头对阮红蕉说:“我以为多美,也就那样,没你好看。”
阮红蕉十分受用,以袖掩口,娇笑道:“看来公子不喜欢这一款的,无妨,奴家再留意。”
周围喧哗,二人小声说话,以为没人听见。不料荆红追耳力过人,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
苏大人没认出他?又不是头次乔装,之前在陕西清水营与大人做了那事,他也是穿的女装,大人竟然毫无印象?也不知大人是心里过于排斥而刻意遗忘,还是真的对他这一款毫无兴趣……
陈醋与苦酒一并打翻,荆红追没收住手劲,把硬木栏杆“咔嚓”捏出了数道裂痕。他纹丝不动地僵立着,全因此刻情绪失控、真气乱窜,多动一下,怕整座阁楼都要塌掉。
不能吃醋,不能生气,做个谨守本分的好侍卫,荆红追深呼吸调息,让自己平心静气……
——去他娘的本分!今夜“小红”的恩客非苏大人莫属,既然他忘记了,那就身体力行,让他再好好记一次!
什么浮音,什么隐剑门七杀营,此刻都被抛到脑后,荆红追用妒火中锤炼出一颗的熊心豹子胆,准备逼着苏恩客把自己梳拢了,当即指尖一弹,珠花朝苏晏射去。
灯火映照下,茶杯大小的金丝攒珍珠海棠花光彩闪耀,从空中划过。
顾念着苏晏并无武功在身,荆红追不敢在珠花里灌注内力,怕伤到他,只精准地投向他的头顶,一击之下,肯定会将束发小冠打偏。
见珠花投出,众客欢呼起来,纷纷你挤我碰,还有甚者跳起身去抢夺。那珠花却仿佛长了眼睛,从无数只手挥舞的缝隙间穿过,只奔苏晏而去。
眼见要打在青玉小冠上,斜刺里忽然生出一股阴风,只一扇,便叫珠花改变方向,向左侧偏去。
荆红追眼尖,见不知何时冒出个沈柒,就站在人群最外围,脸色阴戾,狐疑的目光似乎想穿透他的伪装。
左侧几个寻欢客见珠花飞过来,连忙一拥而上。荆红追将手藏在袄裙大袖中,一缕真气趁机凌空射出,带动珠花再次改变方向。
苏晏嫌人多拥挤,正护着阮红蕉退到场边上,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点金光向自己射来,还没来得及反应,金光又偏走了。
众客像一群曲项讨食的鹅,挪来挪去,又是一通哄抢。
荆红追再次暗中出手。
沈柒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
有人骂道:“这是扔珠花还是蹴鞠,怎么弹过来弹过去的?”
苏晏揽着阮红蕉,瞠目结舌看空中金光乱飞,耳畔仿佛响起标准的京腔解说词:
“你们看,这个金色飞贼很有意思,只有胡桃大小,长着银色的翅膀,飞行速度极快,很难被捕捉……哦,对不起,这是珠花。
“最具竞争力的嫖客甲出场了,只见他一把长枪舞得像蛟龙出水,虎虎生风,不禁让我们想起了三国时代的常山赵子龙,关羽关云长……呃不对,关羽使的是刀……不好意思,嫖客甲拿的也不是长枪,是扫帚。
“嫖客乙靠他的身体杀出一条血路。我说吧,关键时刻还得看体型,你看看人家,这身材,嚯,都长成方的了……
“嫖客丁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没扑住珠花。
“只见一个嫖客两条腿,两个嫖客四条腿,三个嫖客八条腿,全扑过去了!”
阮红蕉扶着苏晏,感觉他身体抖得厉害,不禁关切地问:“公子?公子你没事罢?”
苏晏忍笑忍得快要抽筋,把头歪在阮红蕉肩膀上,断断续续地答:“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经典语录……”
阮红蕉还想再问,突然感到如芒在背,回头见一名佩刀男子正盯着她,目光凶狠,杀气刺骨,顿时一声惊叫,吓得脚都软了,直往地板上滑落。
苏晏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连忙一把捞住腰肢,叫道:“阮姐姐!”
这声亲昵的“阮姐姐”,让空中两道互相较劲的真气仿佛劈叉一般,双双打了个滑。
珠花逃出生天,朝着大门方向飞去。
浮音一只脚刚迈进门,就见暗器迎面射来,心道不好,眼前这么多人,我要是运功击碎或拨开,岂不是暴露了身份?灵机一动,假装脚下绊到门槛,哎哟一声往前扑倒。
珠花从他后背上方擦过,落在几丈外的街道路面。
一众寻欢客愣住。
不知谁喊了一声:“抢啊!”
人群蜂拥着挤出大门,朝珠花落地处冲去。
一只长筒皂靴的靴底踩在了珠花上。
豫王谨慎地用帕子裹住珠花,捡起来端详:“什么玩意儿?”
他跟踪浮音,见人进了妓院大门,准备继续跟进,忽然见浮音摔倒,紧接着一点金光射出,落在面前地上,不知对方遭了谁的暗算。
暗器似乎是……一朵珠花?
豫王正在思索,一群人呼啦啦冲到他面前,同仇敌忾地盯着他,七嘴八舌问:
“卖不卖?”
“多少钱肯卖?”
“尽管开价,老爷我有的是银子!”
豫王见一群大老爷们眼冒绿光地说要买他,觉得稀奇得很,笑了:“只怕你们倾家荡产,赔上九族,也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