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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画中人一袭白色长裙直至脚踝,裙摆又沾染些许粉色,与池内风光相应,衬得如同仙子一般。头上一个简单的螺髻,不见任何发钗首饰,反倒簪了一支半开的嫩荷。面容清清冷冷不带笑意,却自是风月无限。
透过生绢望去,更是缥缈无比。一副侧身肖相已是惊艳,一时之间竟无人催促男子快些继续。
县老爷拍手道:“早闻得有撒豆成兵,今见开眼得见剪纸成人,真是有趣”。四座仿佛是堪堪回神,手忙脚乱举了酒杯为青天老爷助兴,唯原老李头那戏班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月下旬的天儿,不该这么冷了。
男子又是微一躬身,似乎是应答了县老爷夸奖,右手却快速动作挑起琴弦,泠然一声,琴弦应声而断。再绕过指尖,轻弹而出,断弦径直穿过白纱绕在女子站着的荷花茎上。
男子微一侧身,手随身动,快速一勾拉扯琴弦,荷花茎顿时折断。女子似乎毫无重量,被这力道一带,直接呈仰落之姿跌落,众人随之惊呼出声。
生绢里头,女子头上簪着的荷花上有已露珠先一步掉进水里。男子却快速一收琴弦,指尖带着断弦从琴头抹至琴尾,琴转瞬即与先前无异。再看亭内,女子在千钧一发之际,裸足点上另一片荷叶,借势而起,变换身姿。眉目流转,更添妩媚。
来来回回的一个侧影,加之生绢颜色似乎有所增浓,众人视线再不如一开始清晰,只能隐隐绰绰瞧见亭内光景,就愈叫人心痒难耐。
座上有人狠狠的饮了一碗酒,再无人关注男子作何动作,一屋眼光尽数聚焦在白绢内的美人身上。分明只是一抹影子,但总觉得里面是站着一个真人。
此时琴音再起起,不同于先前短短续续,时高时低的调子,流淌出的是瑶琴特有的音色,如泣如诉。余光瞟去,男子勾挑复抹,屋内便余音绕梁。
众人并未听出多少韵味,因为此时亭中影人已翩然起舞。随着琴音或回首,或低眉,纤腰婉转,云袖婆娑。
无人觉得不美,似乎这位姑娘,本就是依据每个人心目中最美好的存在,而造出来的虚假幻象,偏偏又真实的像是触手可及。
这一场舞蹈如此扣人心弦,仿佛一场刀尖上盛宴。女子三番四次都要从荷叶花朵上跌落,总在最后一刻又转危为安,令一众宾客不由得揪心不已。
偶尔甩袖碰到盛放荷花,花瓣飞散开来更是风月无边,哪还有人记得此般如花似玉、良辰美景,刚刚不过是笔墨一张?殿内初有觥筹交错,此时早已安静异常,唯有琴声叠叠,合着若有似无的佳人曲。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曲子终于停了,最后余音甚长,女子跟随最后一个音收回长袖,竟从池中带起一朵花苞来,盈盈升至空中,转而飘飘扬扬的穿过白纱飘至众人眼前。
在座众人再也按捺不住惊讶的心思,伸手妄图揽过来一探真假,世上哪有人能凭空生物?手指触及,花苞却猛的碎开。一苞萤火汹涌而出,转眼散满了整个堂内。灯火幽微,荧光迷离,见多识广的县老爷也看傻了眼去。
等萤火散尽,回看亭内,女子已是睑了眉眼,低首垂袖,立于荷尖上,不作任何动弹。男子站起,抱琴施了一礼,显是戏已经唱完了。
县老爷往前探了些,望着亭子里瞧了又瞧,正要开口问,旁边凑过来一人道:“老爷莫怪,这小师傅是个哑巴,又生得丑陋,羞见于人,并不是有意失礼于老爷。小人知道老爷喜听'花月圆',特请了这市井行当,给老爷助个兴,唱的不好,请老爷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县老爷回正了身子道:“有心了有心了”,又对着底下道:“小师傅心思绝妙,赏。”
众人交头接耳不论,家丁呈上一托盘,上有纹银若干附美酒一杯,等男子接了,便转而去亭子中间,想要撤下帷幔。又想着,这里面真有水可如何是好。
还未动作,只见男子拂袖,连杯带酒一起甩至白绢,酒水透过白绢而入,酒杯却被挡住跌落在地,叮当作响。
家丁大惊,喝斥道:“这是什么道理”。转身想要拾起杯子,却见白绢内雾色大起。荷叶花茎皆快速成灰,从沾酒处蔓延,转眼消失殆尽。
片刻之后,这月下荷色,红颜美人,便从无中来,到无中去了。待家丁收了绢幔,里头不过不过皮影一张。
稀罕的是,这影人与真人大小一般无二,上头丝线纵横皆缚于那男子之手。不过是先前殿内只有少许烛火,众人不察罢了。
那男子循着线一边收一边上前比划,示意家丁将影人交还于他。拿到手后,收入盒子里施礼要退。县老爷连连喊留,道:“来者是客,师傅请一起吃顿便饭。”
此话当然是个自谦,几位戏班主一对眼色,亦是跟着劝留。男子沉默片刻,随了众人到前厅落座,随即有人凑上来借影人一观。
他自是连连比划,说是家传宝贝,众人不好为难只悻悻收了口。又是推杯换盏后,县老爷亲自走过来问:“何以今日所见,与寻常皮影戏大相径庭?真与通冥招魂之术无异也,这才当真称的上一出‘花月圆’啊。”
男子头摆的飞快,只苦于无法言语。请他来的那人岂肯错过这邀功的机会,忙在一旁赔笑道:“老爷明鉴,鬼神之说博人笑尔。实则皆是唱....师傅手段高明,能离竿提影,线连于琴上,又以障眼法儿遮掩,这才得了个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听他说完,男子点头如捣蒜,显只是个哑的,并不聋。县老爷颔首道:“果真奇人也,可有其他拿手的?一并再唱一出来。”
那男子接着比比划划,片刻仍不得其意,转身到桌子旁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横撇竖捺的写了起来。此时已有好几人凑了过来,跟在县老爷身后,一道儿耐着性子等他写完一瞧,歪歪扭扭的是“广陵散”三个大字。
真儿个绝了,这又来一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