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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清寂,他狭长的凤眸里仿佛有一片黑雾慢慢蔓延至眼底,灯盏斜斜落过来,于他面上投下一片剪影,瞳眸虽晦暗不明,那唇边却清晰的浮现出一点浅淡笑意。
青年嗓音平缓,手臂往后一拉,背脊却再弯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薄唇几乎擦在女郎侧脸,他低低道,“可能记住”
越青雨只觉脸边拂过浅淡的呼吸,迫使她忍不住侧头,然她甫一动作,便觉两片柔软而稍凉的触感落在自己脸颊上,如羽毛飘下一般轻柔,一触即离,只轻轻擦过,却又带来无尽的暧昧与遐思。
她怔了一瞬,便猜出那是什么。
心念闪动间,耳朵爬过一截藕粉色,连带着眼尾都漫上昳丽的红晕,越青雨不禁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谢满衣却似浑然不觉般,只微微一滞,便再度调整起她握弓拉弦的姿势,他的声音掩于夜色里极低,说话时扫出的热气,若有若无地,叫她的脸烫起来。
“记着了”她遮掩一般地开了口,眼睫却不断颤动,像蝴蝶飞舞时闪动着的翅膀。
呼吸几乎都交织在一起,继而穿行过她细细颤抖的肌肤。
越青雨心脏震颤余留的回音,如一团轻飘飘的棉花在她胸口乱窜,掀起一阵微不足道却又忽视不得的温风。
她不由蹙起淡眉,有些手足无措,眸光如秋水般乱颤,落不到实处。
正因她心绪纷乱,便也未曾听见屋外细微的动静,绵绵密密的雨点子坠地,缓缓带起淅沥雨声,与落在人肩上的声音是大不相同的。
“专心。”他食指抬起轻点她腕心,往下慢慢滑落,眼眸微弯,乌黑瞳仁里沁压着一丝微光。
谢满衣的手指本是虚抚着她的手,这一时那双手微微收紧,握靠住她手背,挺直的鼻梁掠过女郎眉峰,唇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脸上,声音里带着笑,轻轻痒痒,“夫人松手。”
继而手指一错,利箭离弦。
与漆红门的吱呀声一并响起的,是弓弦震鸣的嗖嗖声音。
越青雨手被他带着,瞬间松开了手,一支冷箭向门扉飞射而出,她猝不及防地抬起眼。
黑尾箭羽落空,擦着进来那人的手臂斜斜飞了出去。
冷箭擦肉而过,鲜血霎时间便自那人身侧滴落,混合着雨水一同洇在地面上,所幸他尚未及踏过门槛,血污便也没有落在屋内,并且不久便会被雨水洗刷干净,不落一点痕迹。
谢满衣瞥过一眼,幽幽的扬了下眉梢,深觉放箭的时机恰好。
郑觉穿着雨行衣,兜帽罩着头,神色隐在暗处里瞧不清晰,只那两瓣艳红的唇微抿,语气缓慢,声音却是冷的,“谢侯这是做什么”
谢满衣站直身子,缓缓松开女郎的手,脸上表情变淡些许,唇边一点冷淡笑意,“不知门外有人,勿怪。”
他的声音平淡,态度莫名,郑觉下意识地怀疑他的居心,一低头对上越青雨稍有迷惘的眸光,总算冷静下几分。
郑觉收回了视线,沉声道,“谢侯请我来里屋,多有不便,不若借一步说话。”
谢满衣淡淡笑着,理了理袖口,慢悠悠转过身,垂眸旁若无人地道,“夫人准头不佳啊。”
越青雨对上他意味难明的眸,目光有一瞬的交错。
显然,他有些欲盖弥彰,这箭准头若真不好,便不会那样凑巧的只是擦过郑觉皮肉。
再准一点,此事便不能轻易揭过了,实属得不偿失,全无必要。当下,便是恰好,他们既出了恶气,郑觉亦无法发作。
她移开视线,卷长的眼睫轻敛,没什么表情地道,“与我什么干系,分明是你射偏了。”
越青雨刻意配合他,并不真等他说些什么,径自往屏风后面去。
谢满衣微有意外,很快便温和的笑了,“是,怨我。”
他笑音极低极轻,垂落的袖角同她旋身而过的衣袂相擦,立时又分离开来,“是我射偏了。”
郑觉桃花眼微垂,沉默良久,忽然扯唇无声的笑了。
谢满衣这一通下马威,原是为了他那夫人啊。
想到此,郑觉心下微松口气,却又思忖着他对这位章明帝赐婚的夫人,看重之心到底会有几分呢
郑觉望眼越青雨的背影,单薄伶仃,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今次握弓,想必也是头一番。
是了。这世上的女子皆纤弱,这越十一娘也无甚特别。
郑觉面无表情的扭转视线,却正对上青年似笑非笑的脸,他一顿,撇过了脸。
谢满衣若无其事的走过来,眸光里尽是深深笑意,“郑三郎,不是要借一步说话吗。”
不稍片刻,二人对坐于偏房之内。
有细雨自露着缝儿的窗牖打进来,于暗夜里侵染开一片湿意。
案几上摆着两盏冷茶。
青年面色闲淡,光影晃晃悠悠的在他脸上跳动着,轮廓深邃的脸便更显出几分漫不经心。
郑觉先沉不住气,问道,“谢侯,竟无甚要问的吗”
“阁下费心引我一见,不若明言。”谢满衣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指尖扣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两下。
郑觉清冷的眉眼落下烛火的阴影,他抬起眼帘,“密林夹束于山谷之间,正巧将洪流拦下,奈何此次暴雨,只应了那句“天人感应”,朝廷未派下官吏赈灾,扶乐郡又潜入了匪贼,动荡不安。可想而知,接下来百姓便要揭竿而反了。”
谢满衣脸上笑容淡却了一分,微微吹散茶面上的浮叶,“并州上下官吏极力抢险,郑君也向陛下递一道奏折,将此事利害说明。反是士族,并不肯襄助景城逾过此难。”
郑懃年少从军,性情便锤炼的很是刚直,却又受家风陶冶,很有几分忧国忧民,自接任并州牧以来,将并州治理的极是富庶,也并不重士庶之别,向上推举孝廉时一向公正严明,毫无偏颇,“寒士”亦有望为官擢升。
当然,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得罪了许多并州
士族。士庶之间等级森严,党派分明,寻常士族并不肯将平民百姓看在眼中,尤是郑懃与士族之间关系泛泛,几个门阀便更不肯舍出物力、人力出来,偏要与他为难。
郑觉眼中浮过一抹暗光,微垂了眼睫道,“俱是表象矣。”
夜阑人静,只余雨水沥沥打着窗的细响,越青雨沐浴后,倚在窗边翻看一本医书。
忽闻门的吱呀声,外头的雨声便更清晰的传了过来,越青雨眉眼微微一动,侧过了眸光。
素屏那头零星传来细微响动,由光影透出的那道人影愈发真切,他正在脱外衫。
高挑的影子摇动着,青年的动作不紧不慢。
他微微仰着头解扣子,随着他这动作,越青雨瞧见他突起的喉结,缓慢的滚动两下。
不知为何,她的眼睫也跟着颤动了两下。
光影明灭,他的影子一点点变大,终于绕过屏风,走近了她。
这时,越青雨才发现他是沐浴过的,青年发丝微微湿着,甫一靠近而来,身上那股清淡的皂角香味便传入她鼻端。
越青雨乌发散肩,仰视着他,腰肢被男人一双有力的手臂禁锢住,不由握住他的袖子,手指摩挲过轻薄的衣料,“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医书掉落在塌上,响有细微声音。
他垂眸,没什么情绪,语气淡淡,“郑氏安排了杀手,想杀我。”
话音落下,越青雨眼睛睁大,露出惊诧的表情。
郑氏要杀他为何
她想不明白。
村落屋舍正在重建之中,明日他们要去山下被暴雨冲破的村庄看看,莫非杀手便潜伏在那附近吗
谢满衣指腹摩挲她的脸颊,唇角挑了点弧度,“知道归雁离是什么人吗”
他的手指冰凉,被他碰过的皮肤却发烫,越青雨不觉侧头躲过,被他强硬掰回来,她只得放弃,转而问道,“什么人”
谢满衣眼眸低敛,细细凝睇她灯下柔和的眉眼,静默了良久,才语气淡淡的道,“前朝的太子楹。”
他目光深深,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唇边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态度很是奇怪。
越青雨眼尾绯红,指尖颤抖,迎上他的眸光,感到一阵不明所以,“怎会”
太子楹失踪十多年,难道不是死了,而是被人救下了
她怔了一瞬便回过神来,“他们想反”
青年目光落在她颈侧红痣上,听不出情绪的道,“昔年郑汾冒死以救太子楹,未料他死后,郑懃却一碗忘尘药喂下,将人送了出去”
郑汾颇得宇文靖器重,二人有同窗之谊,他一路擢升成为一人之下的丞相,在宇文靖亲征无还后,目睹谢皇后之死,视死如归地将太子楹救了下来。
郑懃却为避嫌,将人送到风尘里,如今天下局势复杂,郑氏想分一杯羹,又将人带回郑府,有前朝的太子在,郑氏恰好有了兴兵的名头,日后可“
挟天子以令诸侯”,再以姻亲制约,天下不愁换姓为郑。
谢满衣神情变化不定,眼底一丝冷笑转瞬即逝。
越青雨不知道他这起伏的心绪受何影响,问道,“可这,与你有何干系”
“太子楹的生母谢皇后,”他极浅的笑了下,轻声慢语的道,“出自涿郡谢氏,乃是我嫡亲的姑母。”
越青雨脑中旋着杂乱的几根线,慢慢的却似拨云见雾,将他的言外之意听得分明。
她唇瓣翕动,迟疑了一下,“莫非他们以为,传国玉玺在谢氏”
相传,传国玉玺随太子楹的失踪而一并消失了,这象征无上皇权的东西总有很多人想要得到,然一往十余年,传国玉玺却始终不曾见世。
而郑氏想杀谢满衣,必是对玉玺有所图谋。大抵是因传国玉玺不在太子楹手里,若是如此,那便有极大的可能性在谢氏,毕竟谢氏是谢皇后的母族。
可魏皇后当初派人搜寻数年,都不曾找到传国玉玺,难道她就想不到去涿郡谢氏找吗
越青雨怔然,探究地瞧他的神情,问道,“当真”
青年清瘦白皙的手指微微撩起她额间碎发,低低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传国玉玺,在我手里啊。”
越青雨闻言惊愕失色,被他掐了下颊上软肉,才慢慢回过神来,她仍是难掩震惊,很不可置信地眨了下眼,“竟不曾闻过此等传言。”
连一丝风声都不曾起过,他藏的竟如此好。
谢满衣极淡地敛下眼睫,声线低缓道,“我年岁尚幼时,曾住宫中一段时日,外人不知身份,帝师来找太子时,错将我救下,临死之际,将玉玺交予我,而后,我自宫墙下的狗洞钻了出来,回到了谢氏。”
他眉眼间盛着一点似落寞的光影,并辨不清晰,提及狗洞二字是似微哂一下,情绪变得极快,只一瞬,便于他眉眼间搜寻不得了。
他却是不欲多谈,语调淡淡,有些漫不经心,“魏后寻时,我未回到涿郡,玉玺自然也不在谢氏。”
男人的语气平淡,越青雨却听的心跳剧烈,仿若窥见了宫廷秘辛,她目光轻晃了一下,伴随着而起的,是心中的担忧。
她心忖着,如此,谢满衣同太子楹的关系应当是密切的,并不似一般表兄弟般疏离,反而因一同居住过一段时间,或还有些儿时情谊在心上。
只是,她若有所思打量过他眉眼,心中去想归雁离的样貌,眉尖稍蹙,若如他所言二人为表兄弟,诚然,这二人生的是不相像的,几乎寻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那么他口中的那位“帝师”为何会错认呢
“虽不知他们自何怀疑到我身上的,倒也不必细究。“
他带着一身微冷的凉意靠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他呼吸喷薄在她颈侧,这样冷的人,气息却几近将她细嫩的皮肤灼伤。
谢满衣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清,这暧昧缓慢的动作却像是要亲吻上来,越青雨
微微偏过了头,错开他的动作。
青色的幔帐垂逶下来,将灯影遮住两三分,床帐之内的光影更为晦淡。
“据说很有把握取下我的项上人头。”
一声极轻极淡的笑炸在她耳道里,越青雨睫毛重重一颤,扯他袖角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她不得不将心下一点疑问咽了下去。
青年手掌漫不经心地覆过她后颈,将距离再度拉远,笑的温和,轻声道,“害怕吗。”
越青雨很轻地应了声。
他这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有闲心来作弄她,必定早已将一切部署好,总归他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顿了顿,单挑着眉,指腹擦蹭着她眼尾,安静了一会儿,低低笑起来,肩膀一颤一颤。
“可是我怕呢。”
越青雨碎发凌乱,呼吸不匀地掀眸,对上一双幽晦的瞳眸。
他抬起一点眼睫,眸如点漆,语意不明,“你说不怕”
“是希望我去死吗。”
谢满衣轻抬起她下颌,往她面上不轻不重地看去。
青年暗藏疲怠的眉眼隐隐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越青雨不知他今夜的异常自何而来,这句问话却听得她心颤。
“我想你活着。”她几乎立时否定,视线往下垂着。
谢满衣睨着她,微微一笑,“我生死,都要你陪着。”
“夫人愿否”他指尖沿着女子浅淡唇线摩挲而过,微狭起眸,像有几分为难,笑意却一分分的加深。
“”
目光交汇,越青雨静默片刻,不自觉收拢了手指,却也笑了起来。
她脸颊一片殊丽的红,偏生肌肤冷白,那张淡而薄的美人面蕴出笑意,便似雪中绽放的红梅,更添了令人沉醉的艳色。
“凭什么”她轻轻的反问。
谢满衣面上笑容慢慢隐去,只略一挑眉,半分也不意外,“既不能如此,我活着时更要纵情肆意”
他的话无头无尾,越青雨的眼睛又微微垂下去。
谢满衣倏然把她推翻,将下巴枕在她肩上,贴着她耳侧低低的笑了,“让我亲亲你。”
他极轻地哼笑,容色里带出一丝散漫,“行吗”
越青雨抵住他胸膛,很不可置信,他竟然这样直白。
“你怎么”她顿了顿。
“什么。”他的声音含混不清。
“这么过分。”越青雨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词,很能形容他如今的恬不知耻。
谢满衣显然不是个脸皮薄的,闻言神情都未改半分,唇瓣擦过她的耳朵尖儿,慢悠悠地道。
“只是亲一下,哪里过分了”
他将头埋的更低,困堵在她细颈间,温热的吻细密落下,迫使她微微仰起了头。
贝齿轻咬住一点唇,潋滟的眸中光线细碎,直至那吻落在她惊颤的睫羽上。
一声轻柔的呜咽自喉间溢出。
二人皆是一顿。
谢满衣撑在床边修长的指骨,青筋爆出,指节处染上一片霞光红,欲色弥漫,连同四周几乎都起一层朦胧雾气。
脑里有根弦倏然崩裂。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这时却没忍住捏住她下颌,偏头吻上那艳丽唇瓣。
青年捞过她一只手捉住,五指滑入她的指缝,强硬着与她五指相扣,压在头顶。
唇齿交缠,他肆无忌惮的攻城掠地,几乎无法克制的重重吻她。
越青雨下意识闭眼,她青丝散乱,睫毛簌簌颤动,在他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脑袋渐渐发昏,隐要喘不过气来。
她动弹不得,止不住的战栗,晕晕乎乎地听他在耳边低喘,“好喜欢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