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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进在去往嘉兴的路上。嘉兴与杭州路程很近,不过半日时辰。
冬日阳光再是暖和,也驱不散严寒,沿途萧索,满眼褐黄,谭茵也打不起兴致来。
此次来杭州无功而返,谭夫人并不甘心,到是谭钧一直安慰妻子,不要着急,缘分天注定。
谭夫人看着女儿蔫蔫的样子,生了会闷气,但如今也只能期望谭钧老友那边有好消息了。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到了南湖边一客栈。
赵旭与顾之俊都在门口等候,两人如此郑重周到倒是让谭茵颇为意外。
顾之俊与谭茵打招呼,她装作没看见走开了,一时颇为尴尬。
谭钧看到女儿如此使小性子,不禁摇了摇头。
谭茵对顾之俊心有疙瘩,而谭钧夫妇因为久经世事,则要宽容许多,毕竟他与彦雅交往时间不长,如今彦雅又生活不错。
赵旭与顾之俊一起,招呼谭钧一行安顿下来。
赵旭让人提前预定了客房,在二楼最好的朝南位置,直面南湖。
谭钧夫妇一间,谭茵与忍冬一间,房间颇为干净安静,装饰很是雅致。谭钧暗赞赵旭为人沉稳,做事周到。
等众人收拾停当,赵旭与顾之俊早在一楼等候他们用餐。
店家上了糯米排骨、红烧鲫鱼、酱鸭、黄豆焖猪手、青菜冬笋、糖醋藕饼等嘉兴家常菜。
几人边吃边聊,谭茵则待在一旁闷闷吃饭,不大说话。
杨澈夺得凉州和云丹养马场一事已经传扬天下,朝野上下均振奋不已。
顾之俊难掩激动心情,大赞其为不世出的英雄,冠军侯再世。谭钧与赵旭也齐声附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起杨澈时,赵旭不经意间瞥了谭茵一眼。
众人说着西北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说到一个个城池的历史、文化和沿革等等。谭茵听得很仔细,可毕竟不熟悉,听得一知半解。
谭夫人母女看时间不早,便早早回房休息。谭钧与赵旭顾之俊则越聊越兴奋,很晚才散。
第二日一早,谭家几人去赵家的嘉业草堂游玩。
赵家世代望族,族中人才辈出,宅院足足占了一条街,绵延数里,嘉业草堂就位于南湖边。
谭钧一行数人先去拜访赵旭父母。赵旭父亲看上去有点严肃,赵旭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母亲颇为和蔼可亲,让人放松许多。
谭钧对赵旭父亲早有所闻,如今能当面向其切磋请教,机会难得。
坐了一会儿,赵旭让妹妹赵如兰招呼谭茵前往草堂。
赵如兰书香门第出身,人如其名,气质如兰。
草堂共有三层,青砖黛瓦,曲院深墙,绿树掩映,面湖而立,每层足有数十开间,藏书数十万册。
一排排书柜从顶到地,书籍汗牛充栋,书香满室。
楼外湖水平静无波,心旷神怡,极目楚天舒。
楼外还有宽大的阳台,想来春暖花开季节,沐浴在阳光下看书,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赵如兰看谭茵爱不释手地翻看各种书籍,笑道:“天很冷,你带上书,我带你去静庐!”
静庐?谭茵跟着她往三楼西首最西首走去。
静庐足有两大间,中间摆放一个长桌,放了数十把椅子,靠窗放置一榻。拐角处放置了一盘兰花,清香满室。
静庐南面和西面都临湖,四周都有大窗户,用西域过来的透明玻璃做窗纸。
房中竟然通了地龙,温暖如春。赵如兰早就准备好了果品点心,泡好了茶,招呼她上榻就坐。
对着一池湖水,坐在万书楼中,屋外天寒地冻,岸边已经结冰,远处行人裹着肥大的棉袄仍然在抖抖索索。屋内却温暖如春,读书、品茗、闲谈,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父亲对家中男子要求甚严,床都是硬的,冬天被子都不允许太暖和,不管天再冷,都必须早早起来读书。但对我们姐妹却很爱护,我姐姐出阁前最爱看书,但她很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爹爹便建了这静庐。”赵如兰介绍道。
“你家姑娘可真是幸福!”谭茵羡慕道。想不到那么严肃的人会这么爱护女儿。
“可不是,姐姐到现在一回娘家就不想走,姐夫一听她想回来就头大,每次都央求哥哥劝姐姐早点回去,哥哥有时两头为难。”赵如兰笑道。
谭茵讶异地笑道:“想不到你哥哥还会管这事。”
“哥哥从小就是同辈的头,什么事有他在,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大家都要找他商量。”
原来赵旭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难怪他对顾之俊一事那么关心。
赵如兰好奇道:“谭姑娘,你与我哥哥熟吗?”
谭茵微笑道:“不算很熟,你哥哥与我父亲、表哥颇为交好。”
赵如兰听起来有点小失望,“那那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
如果说刚来赵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今日随父母过来,见到赵旭父母,再想想其中缘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谭茵斟酌了一下用词,回道:“你哥哥进士及第,学问自然很好。”
赵如兰显然并不满足于听到这些:“那你觉得我哥哥这个人怎样?个性,脾气”
“他为人端方有礼,看人看事深刻,举止有度,行事妥帖,很得大家信任和称赞。”
赵如兰看了看她,似乎想从她守正中庸的话语中发现一二蛛丝马迹。
可她有点失望,谭茵并没流露出什么情绪,也许是矜持吧。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这时赵旭进入静庐,他今日穿了件浅蓝圆领绣边襕衫,显得人轻快许多。
赵如兰看哥哥过来,找了个借口出去。
谭茵此刻看到赵旭,想到此次来嘉兴的含义,也有点尴尬,问道:“我爹娘呢!”
“你爹正在草堂看书,有几本怀瑾先生的著作,市面上很难看到,谭夫子极为高兴。你娘和我娘在一起喝茶。”
谭茵知道父亲进了草庐,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不到非走不可的时候,他是绝对不走的。
“你可有看中的书?”
“我看了几本,粗粗翻完了,其他书还来不及看。”
“你可以带回家慢慢看。”赵旭建议道。
“路途遥远,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给你。”谭茵婉拒道。
赵旭听她这么一说,顿了顿,问道:“觉得静庐如何?”
他似乎不像以前那么严肃,但人反而有几分紧张。
谭茵笑道:“这么美这么好的地方,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真正会享受的读书人家了。”
赵旭也笑了,“静庐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景,我最喜欢冬天在这边看着雪景,一边看书一边喝茶,而姐姐与如兰却更喜欢春花烂漫时刻。”
“我刚才听如兰说,你姐姐出阁后最念念不忘的就是静庐,她还感叹要是不出嫁才好,听说你姐夫还一直让你做和事佬。”
赵旭轻笑道:“姐姐爱书成痴,出嫁后有了孩子,加上家中琐事缠身,很少有时间看书。每次回来都想好好歇歇,不大想走,姐夫就经常央求我。”
是啊!女人的一生,出嫁前的时光才是最美最自由最烂漫的。
谭茵仔细打量他,打趣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让人羡慕。”
赵旭没有说话,慢慢收敛神色,目光直直看着她道:“没必要羡慕她们,你也可以一直待在这儿,做静庐的主人。”
饶是谭茵今日已有预感,突然听到这话,还是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自认还算品行端正,学业也稍初成,也无不良嗜好,想必不至辱没你。”赵旭缓缓道来。
谭茵面红耳赤,低下头去,躲开赵旭的目光。
赵旭看她低下头去,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轻声道:“我知道你这一年多来经历的风波,心中有所疑虑很正常。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但我想请你好好想想。”
良久,谭茵微微点了点头。
.......
回到客栈,谭钧前来找她。
“茵儿,今日赵旭是不是向你坦白心思,你怎么想?”
谭茵点了点头,茫然无措道:“爹,我也不知道。”
谭钧问道:“你是不相信他这个人?”
谭茵摇摇头道:“赵旭人品和才学都是上乘,是我配不上他这个进士才对。”
谭钧看到女儿闷声不响,心中暗叹,说道:“他今日来找过我,说他想娶你,他父母业已同意。”
“你一直知道我对他极为赞赏,赵家门庭齐正,赵旭为人泰而不骄,性格宽宏坚韧,才学优异。我和你娘只有你一个女儿,若能把你托付给他,我们俩也算此生无憾。”
谭茵看着父亲,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对她的婚事表态。
“爹,我明白,赵旭很好,对我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人。”
“那你难道还有别的想法?”
谭茵慢慢摇了摇头,最后道:“女儿都听爹的。”
谭钧露出满意的眼神。
晚上,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映得房内窗前恍如白昼。耳边传来忍冬均匀的呼吸声,她一向好眠,无忧无虑没啥心事,有时谭茵都很羡慕她的没心没肺。
谭茵睡不着,披好衣服坐起来,想了许多许多。
等天空泛出第一丝鱼肚白,谭茵穿好衣服,走出客栈,走在南湖边。
天气寒冷,呼气成霜,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一般,头脑似乎也更清醒。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许临海的劝告,赵旭的诉请,父亲的殷切希望,母亲的心满意足都缠绕在头脑里,就像一团乱麻一样理也理不清楚。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话语,他们似乎都在急迫地说着什么,似乎都要拉她前去,一时感觉好像头都要炸了。
最后,谭茵沿着湖边慢慢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后又放慢脚步。
看着面平如镜的湖水,微微青白的天空,吐露绚烂的朝霞。
忽然想起那个满面污渍看不清楚脸,却有着星河灿烂眼睛的男子,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