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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洛阳城已经初有繁华之意。
百官家眷在这时候已经全数迁入洛阳,洛阳城中,修筑起一座座高大宅邸、庄严佛寺。
各地的秋税也源源不断送入都城,丰盈府库,又有大量的粮草,用来支持洛阳与石窟的建设,更有在洛阳城周围的小道上,聚集起卖柴禾、草药、鸡子的草市,供应来回客商车马嚼用。
洛阳城内,被划为一个个坊市,固定的交易都在东边市场之中,城中道路里,车马都是富贵人家,正街上,每一条街都是院落,没有商户,只有一个个巨大府门和牌匾。
萧君泽一边可惜着因为这坊市制度,让这都城的商业一点都不发达,一边可惜这样好的街道要是修铺子能多赚钱。
他在洛阳城里没有宅地是暂时住在冯诞的家里,这时宗族势大,无论族之人在朝廷里的地位高低,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最多按地位区分一个谁住的小院子更好。
萧君泽是不太喜欢住在冯诞家的,因为冯家除了几个妹妹都住在这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拓拔宏倒是不怀好意地建议过“要不然你给朕当个侍御中散,朕在宫中给你拔个院子,教导皇子,如何”
萧君泽立刻拒绝,说他可不想如长兄那样,每天十二时辰毫无空闲,像个挂件一样被皇帝随叫随到。
当时拓拔宏脸就黑了,当面对冯诞抱怨这小儿不知好歹,不知多少人想要得到这样的机会,看在你长兄的面上饶恕你的无礼,你可别后悔云云。
萧君泽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找皇帝要一个出入宫廷的手令,他如今无官无职,想见东宫太子,还是不太容易的。
嗯,不容易也好,这样才能显得自己和太子是偶遇,而不是刻意啧,倒没必要如此迂回。
他摸了摸自己下巴,拓拔宏那么敏锐的人,肯定不会相信。
他都不信了,那也没必要收敛着,毕竟他在皇帝面前的人设,就是一个才华惊世,但年轻气盛,城府不深,容易生气的小孩罢了。
小孩子,做出一点出格的事情,并不让人意外才是
走进小院中,一名十八九岁的士子正在屋檐下,摆弄着一个半米来才气陶瓷管,神情虔诚。
“玉琳,还在弄这涡流管啊”萧君泽笑着问。
“师父”信都芳一脸惊喜地抬头,“您回来了你要小徒做的叶片,已经做成,徒儿这便给您拿过来。”
“不急,”萧君泽拿着那个t字形,有二个出口的木管,轻笑道,“这管子都让你盘出包浆了,都和你说过了,这内容有些深,你还没学那去。”
信都芳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师父所言,徒儿知道,但实在是想不透,为何只是通过一个管子吹气,便能一边出热气,一边出冷气,实在太过神奇,徒儿不想清楚,实在睡不着觉。”
萧君泽心道这涡流管制冷看着简单,本质却涉及到了机械能和内能的相互转换,前置内容太多了,说肯
定是说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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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都芳兴奋地应是,立刻前去屋中,将师父要求的木头零件全数拿了出来。
萧君泽也很满意,信都芳不但精通算术,而且还会一些制器的活计,研究起来更是废寝忘食,不为外物所扰,是个比魏知善还虔诚的科研天才,能捡到这样的人物,真是大赚特赚。
两人合力,很快便组装起了一座以木柱为基础,内用轴承的木制风扇,信都芳转动手柄,行星齿轮放大了力矩,叶片飞快转动起来,带来阵阵凉风。
萧君泽感受了一下,不得不说,这风比扇子大多了,加上这年代没有热岛效应,在阴凉之处,足够用了。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太耗费人力,他抬头看了一眼信都芳,这才摇动片刻时间,青年已经频繁地用袖擦汗。
不过在这个时代,人力是最不值钱的。
萧君泽让他停下,两人给木头风扇上好大漆,放一边晾干。
“这些零件标准都记好了,”萧君泽道,“回头咱们把这放到市井之中,要卖十金一座,你最近便和匠人们操心一下此事。”
信都芳称是,但他有些疑惑“师父,这东西卖十金,会有人买么”
天可怜见,这所需花费,超不过一百文钱啊
“玉琳啊,”萧君泽微笑道,“于洛阳权贵而言,贵,才能显得他们高贵啊”
这些人在平城那是什么地方可是夏天晚上都要盖被子睡觉免得着凉的地方,在那种地方住习惯了,突然迁到洛阳这种夏天热起来二十七八度的地方,立刻就能让他们体会到大自然的震撼。
这种时候,十金算什么
于是,很快,洛阳大小权贵中,流行起了“旋扇”,这种新奇的事物,从最便宜的檀木扇,到更高阶的“流水旋扇”,再到“铜叶扇”,各大权贵争相购入,日进斗金。
商户还愿意“刻字”、“定制”等专业服务,成为了各大权贵们斗富的新产品,谁家里要是没有一套,那都不好意思宴会请客,甚至会被嘲为寒门。
也不是没有匠人想要仿造,但这个普通匠人弄出来的,就是没有冯司徒家弄得更好。
不过,根据知情人提起,最好的旋扇,其实还是那商铺中的镇店之宝“冰旋扇”,吹出来的风,如同自雪原而来,在内间独成一室,甚至让人感觉到凉意。
可惜这玩意,人家冯司徒的义弟,不卖。
一个会做器械的小孩当然没什么特别之处,通常而言,会连人带铺一起成为权贵的所有物,但牵扯上冯司徒,那可就大不同了。
冯司徒几乎就是陛下唯一的软肋,为了一个玩物惹到冯司徒,太不值了。
有好事者强行于夜里盗抢此物,但私下交易后,发现这“冰旋扇”毫无效果,被货主一怒之下吊死。
而那货主又在原位重新放了一个“冰旋扇”,效果如旧,一时间,那后方的一小间茶室,成为了城中权贵们流连小憩之所,这东西也被传得越来越神。
终于,太子本人在热晕了一次后,便正式下了令,召见这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冯司徒义弟。
萧君泽对着铜镜,用发带束起长发,穿上细绢做的窄袖衣衫,在青蚨有些担忧的眸光里,去见了那位只是遥遥一瞥的太子殿下。
不过有些不顺利,因为他进入东宫时,太子宫中正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争吵。
带路的内侍小声地请他暂待,退下时,有些不舍地多看了几眼。
有交谈事物的人,声音瞬间小了,周围的路过的侍从不自觉地屏住呼息,像是害怕惊动了蔷薇上的蝶。
萧君泽在廊下等着召唤,也被动听了一耳朵,差不多就是一个老师劝问题儿童,说你是太子,要有太子的德行,要节俭、要多读书,骑马什么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读书,马骑再好也没有用,东宫有风扇了,还要什么冰扇啊,您是太子,不能沉迷享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劳其
然后太子便怒骂,说都是你们这些汉人搞事情,在平城从他不苦夏,明明天下安宁的,就是被你们搞出事情来,现在连他吹个扇都唧唧歪歪,你这么懂太子德行,那太子让你来当好了
对面的人连呼不敢,然后又车轱辘话,说太子应该怎么样怎么样
萧君泽心说这些夫子,还有着天地君亲师的包袱,教普通孩子可以打可以骂,教这种熊孩子就不能是这种办法啊。
于是过了好一会,一名二十出头,眉心紧蹙的官员从殿中走出,一眼便看到了一名白衣少年,抬眸对视,便落入一对黑如点漆、清澈如秋水的明眸之中。
等看清少年全貌后,纵然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以为冯司徒已经是殊世少见的妍丽,可今日一见,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于是眉头便皱得更紧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你随我来”
萧君泽随他进去。
今年十四岁的太子的正坐在马扎上,他体态肥大,不习惯跪坐,加上嘴边的一圈胡子,看起来不像十四岁,倒像个十八九岁的成年人,看萧君泽进来后,忍不住冷笑道“果然是冯家人,亲不亲的,个个都是美人。”
萧君泽眨了眨眼,用最纯净无辜的语气道“草民君泽,见过殿下。”
说完,俯身下拜。
他毕竟年纪小,这样恭敬,倒显得太子十分恶霸了,他冷冷道“你为何不把冰扇献上,是觉得孤不配么”
萧君泽微微摇头“回禀陛下,草民只是无意中做出一个冰扇,还不懂其理,想再研究其理,若不能寻出原由,便给阿兄用。”
拓拔恂走上前,看着这少年“你不过是才认识他半年,就阿兄叫得亲热了”
萧君泽瞬间不喜,皱眉道“白首如新,却扇如故。你这样的人
,根本不懂什么叫知音”
“大胆”
“大胆又怎么样,”少年歪了歪头,骄傲道,“你弟弟都打不过我,你想治我,是用从陛下那得来的太子位来压我吗”
拓拔恂大怒“你打得过老二,是他废物,不是你厉害,孤若打你,才是真欺负你”
“那你叫我来,就是想欺负我么”萧君泽不屑地问。
拓拔恂一时卡住了,恼道“自然不是,我要你在东宫,弄一个如那商户般的内室,你速速做来,否则别怪我无情”
“好”
“嗯”拓拔恂怔了一下,随即道,“还算聪明。”
“你得先付钱。我不要多了,一万金。”
“放肆”拓拔恂怒了,“你敢再说一遍么”
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父王从来都没给他们东宫这么多用度
“殿下你给不起么”萧君泽,“可以打欠条。”
“你”拓拔恂被戳到痛处,就要口吐芬芳,给这小儿一点颜色看看。
“殿下生什么气欠条又不用你给钱。”萧君泽立刻道。
拓拔恂一怔,随即居然有一种隐隐的快意“不用孤给,难道还要找父皇索要”
那可好玩了,父皇必是不会给钱的,到时头痛的也是父皇
“当然不是,”萧君泽微笑道,“看来殿下也为钱财苦恼,草民有一计,不但不用殿下付帐,还可以大赚一笔”
“笑话,天下都是我拓拔家的,孤要钱有何用”
萧君泽微笑如同从未破裂过的瓷器一样完美“殿下若是有钱,那么陛下,又如何劝你节俭呢毕竟,这都是您自己努力而来,陛下又怎好质疑呢”
拓拔恂不由露出思索之色,过了数息,才缓缓道“你说说看”
萧君泽柔声道“殿下英明神武,平城诸位宗室,都是盛赞,如今大家皆被酷暑所扰,殿下又有了能降暑的冰扇,当让他们购得一些才是,至于费多少,就看殿下你想赚多少了。”
拓拔恂冷笑道“你当孤傻么,这岂不是敲诈百官”
萧君泽摇头无辜道“这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向您示好的机会罢了,您还可以说,先到先得,反正草民,一时间,也弄不出那么多的冰扇。”
弄不出个鬼,涡流扇最重要的除了一个斜着打孔形成涡流的阀就是个自行车打气筒,没用橡胶用其它牛角胶密闭也能凑合,材料够,多少个他都能弄出来。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拓拔恂有些意动,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那句“示好的机会”,如果可以,他想和那些人再联络一番,商量怎么回到平城。
“事成之后,咱们五五分。”萧君泽露出期待的眼神。
拓拔恂冷笑一声“你怕不是疯了。”
“您拿着钱没有用,”萧君泽认真道,“不如放在我这,需要时,随意取用,用我的名义,购入珍奇之物时,都可以说是我送你的,需要做其它事时,您也方便不是”
拓拔恂目光一动“你这是,要投奔于孤”
“不,”萧君泽摇头道,“我这是看你大不大度,你不想合作,我就全送你啦,我就是想看能不能脱离阿兄庇护,自己做出一些事业。”
这话击中了拓拔恂,作为一个被父亲严格管理而早早进入叛逆期的少年,他是也想做成一点事来的。
“好,孤答应你”拓拔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