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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下,地图上大片的白色区域更加醒目。可以看到在地图两边皆是连绵群山,中间一条小道,是此行的路途。
蜡烛燃了过半。
在一旁火盆中,木炭已经燃尽,帐篷里空气慢慢冷清。外面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响,但是惊不醒那趴在案上熟睡的人。
某个时刻,忽然间帐篷上那哗啦啦的声音一顿。
帐篷掀开后,一些雨滴溅落进来。随后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在这样的夜雨中,那声音像是树梢被风刮落,掉在水池中。
孙小小把蓑衣放下,挂在门口。
望了望帐篷里的样子。烛光撒下的辉光将那一片书案照亮,那里横七竖八的摆放着一些破旧的书籍。
在书籍下,压着一张宽阔的图纸。那地图上已经纳入了长城和晋阳四周的地形,且看得出那些细致的墨迹,正一点点描绘出黄河的轮廓。
孙小小把书案上趴着的龙淮君扶起来。
龙淮君一边脸上印上了些许墨迹。白色的皮肤上,歪歪斜斜的印着长城的模样。
迷迷瞪瞪睁开眼,视线里出现孙小小的胸口,往上看,出现她尖挑的下巴和鼻尖。
面向蜡烛的光亮,使孙小小的表情格外清晰。
“坐罢。”
她从桌子上撑起身体,打了个哈欠。
“大人已经很晚了。”
四周没有留出多余的座位——本来供人席坐的位置,也散落着零零散散的书本。
孙小小一言不发,俯身收拾凌乱的书本,一一摆在书案上。
“雨还没停吗?”
龙淮君问。
“还在下,道长说,这雨还要下三天。”
“伊志平好好的道士不当了吗?怎么还算起命来了?”
她疑惑道。
“大人,”孙小小看着她的眼睛,“伊道长可不是骗子,人家是有本事的。”
“是是是,他是有本事。可他说的事也不会全对吧?”
孙小小一言不发,把书案收拾干净,突然在龙淮君脸上一抹。
“怎么了?”
龙淮君呆住,一动不动。
孙小小把手指伸出来给她看,没好气道:
“长城!”
她手指指肚上多了一抹墨渍。龙淮君从一边的书堆下翻找出一面铜镜,就着烛光侧着脸照了照。
脸上印着一条歪歪扭扭的黑色长城。
她伸出手指在脸上揉了揉。左右一看觉得没什么痕迹,把铜镜放下。
孙小小气鼓鼓的望着她。
“大人你也太草率了些!好歹洗一洗嘛。”
龙淮君一怔,点了点头。
孙小小一呆,就见龙淮君走到帐篷边掀开垂帘。雨水从帐篷顶上滑下,连珠似的落在她的手心里。
龙淮君就着雨水,在脸上抹了抹。
回头望向孙小小,笑道:“洗干净了吗?”
孙小小张了张口,随后却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拎起蓑衣套在身上,走到门口留给龙淮君一个背影,无奈地说:
“大人,你早点休息吧。”
龙淮君望着她闷声闷气地慢慢走进雨里,哑然失笑。
手心又接下一串雨珠。雨水积满从指间落下,被冷风吹出几道弧线。
“这雨再要是一直下下去该多好。”
这样想当然有些傻气。
雨要是一直下,就不会有战争了吗。
三天后。军队还原地踏步。
积雪化的水还没干,雨又接连下了三天。眼看前面的土地泥泞不堪,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山体滑坡。
二十万大军已在一处山麓下盘桓了三天。
清晨醒来时,似乎听到某处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鸣。
从帐篷外透进来一道金色的光线,将整个帐篷都照得通透。
身上盖着被褥,龙淮君将手搭在眼前躲避那刺眼的光线。这时仿佛才从一晚的昏睡中惊醒,陡然一怔。
帐篷“呼啦”一声被掀开。
龙淮君将手挡在眼前,慢慢适应了强烈的阳光。
晴空万里下,宽广的平原上升起数不尽的炊烟。蚂蚁一样的士兵身影忙碌,已在有条不紊的收拾着锱重器械。
在驻扎着的二十万大军的边缘,一些帐篷被卷起来安放到车架上,一些黑色的人影在远处带着马匹启程。
“真的晴了?”
她喃喃道。
“大人!”
孙小小从一边气喘吁吁的跑来,胸口起伏不定。
“大人你醒得好早,我本想着来叫你呐。”
“郭道平他们呢?”
孙小小一指队伍外那一片已经动身的队伍。
“将军他们已出发了。”
二十万大军,驻扎起来如同一片乱糟糟的蚂蚁巢穴。覆盖十数里的区域,臃肿不堪。每次行军时,要从最边上慢慢动起来。
“大人,伊道长说的果然没错,今天早上雨就停了。正好三天。”
龙淮君轻轻看她一眼,见她脸上挂着奇异的神采,奇道:
“你要去当道士吗?”
孙小小一怔:“大人为何这样说?”
你这个样子,简直要把他当成神仙了。不如去当个道姑,好天天听他念经。龙淮君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骑着马,慢慢赶到队伍前方。
郭道平和伊志平在马上在聊着什么,似乎颇为投机。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她。
“龙姑娘你来啦。”
王徽之问候一句。
这时郭道平伊志平的注意力才转移过来。
“龙姑娘。”伊志平笑着点了点头。
“听说伊道长神机妙算,已算到了这场雨何时会歇?”
龙淮君淡淡地说道。
伊志平摇摇头,笑道:“一些风水算术,望气之法而已。让龙姑娘见笑了。”
风水她知道。有科学的一面,也有非科学的一面。看个天气猜得准一点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学过地理,也能估摸着猜一猜。
而全真教身为道教正统,也一向不玩那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点了点头,龙淮君便不再说话。
。
二十万大军在雨后默默跋涉。一辆囚车被几名士兵簇拥着。他们低着头,手中长矛当做拐杖在泥地上拄着。
“你们说,那孙小小是不是完璧之身?”
一人淫笑道。
“军里的女人哪有什么完璧之身?况且你没逛过窑子吗?据说那孙小小就是窑子出来的。想那窑子里出来的女人,是什么好货?”
一人唾道。
殊不知,窑子和秦楼是不一样的。
“这么说,那小龙女岂不也是”
一人压低了声线,贼眉鼠眼地偷偷望了望远处领在队伍前方的那一抹白影。
“嘿嘿想到她的模样,那软软的身子,老子的小兄弟就热得慌!”
“她的厉害你们不是没见过”
“再啷个厉害,不过一个女人格老子的,我们遭派到宥城,李广源他们一帮人气也不吭一声就分掉了二十万人,我看啊,那宥城就是个坑!”一人摆手道。
“有什么办法?咱们是兵,他们是将。他们往哪儿指,咱们就要往哪儿挪。”
“我看他们就是要我们去送死。李广源他们什么德行?估计是想让我们二十万人当诱饵,他们等我们打起来,一面装作打不过,一面带着另外二十万人去南边端了皇帝的老巢!”一个人道。
“啊!你是说他们要谋反!”一人惊道。
“真它奶奶的不是人!”又一人骂道。
“我们这二十万人怎么打得过辽军?他们说得好听,什么分兵两路,什么犄角之势。他们那点花花肠子,有什么心眼儿都瞒不过我!”
这时七人相顾一眼,都从各人眼中看到了惊色。
“他们当真是要谋反?”
“恐怕八九不离十。”
“那咱们不就是弃饵吗?”
忽然从囚车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一个士兵面色一僵,低声道:
“这个家伙不会听得到我们说话吧?”
“怕什么,他早被我们治得服服帖帖。况且他一个辽人,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囚车上的一人形容枯槁,穿了一身烂布条。脖子上、脸上布满了血痕。一双手脚都铐着枷锁,软趴趴的躺在囚车内。
方才的声响正是从他手脚上的铁链上传来。这时他翻了个身,却是把脸转向了这边。
几人挑开他的头发,见他闭着眼,又梦噫似的砸吧了几下嘴。长舒一口气,骂道:
“这孙子,真他娘的能睡!”
“别管他了你们说说,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去送死吗?”
“你们去送死,反正老子不得去!老子找个时候开溜,神仙也别想把我抓回去!”
“熊猫说得对,咱们溜吧!”
“怎么溜?”一人问道。
“这还不简单!这二十万人的队伍,我们要是半夜摸黑偷偷跑了,谁他娘的管得到我们?”
“有道理。”
“那就这么定了!”
“要找个好时候看这速度,咱们明天就要到黄河了,到时候我们夜里乘着木筏从黄河上逃玉皇大帝都拦不住我们!”
“好注意!”一人道。
“哥儿几个别只顾着逃啊。”那被称为熊猫的人低声道。
另外六人一怔,道:“还有什么不妥吗?”
“熊猫”嘿嘿一笑,一双狭长的眼睛往远处的那抹白色的身影上扫去。
“老子还从来没玩过那样的妞儿。你们要跑就先跑,老子要好好爽一爽!”
众人寻着他的目光看去,都是一愣。
“熊猫,她的厉害你不是没瞧见过。那天她辕门射矛,我们可是都看见了的。”
“熊猫”把嘴一撇,嘁了一声,淫笑道:“她再厉害,扛得住老子的十香软筋散吗?”
几人顿时眼前一亮,拍手称妙!
囚车上,须发遮掩下的一对眼睛悄悄张开一条缝,偷偷望着囚车旁窃窃私语的几人。
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神采,视线渐渐飘远,越过黑压压的人群找到最前方的那个白色的身影。
“愚蠢的梁人”
他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声音细若飞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