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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百里,亦能望得见那边平原上飘摇的浓烟。
晋阳城里都道郭校尉已遇上了辽军。只是是胜是败,无从揣测。但看样子这么大的动静,可能是败了。
谁也说不清。
但李广源和一众将领却还记得,他们只是让朔方新军去探探敌人虚实。意不在正真的攻城拔寨,应尽量避免同辽人交战才是。
那烟云自天上弥漫,方圆几里之中,竟能看得见灰烬从天上随风荡落。铺在雪地上,斑驳了好大一片白雪。
李广源凭栏远眺,神色肃穆。身边一众将领一言不发。
朔方新军即使败了,也该有个残部回来。平原上除开那一道滚滚飞烟,再无其它踪迹。
忽然有人叫道:“将军,有马!”
众将自高台望去,但见尽头白雪茫茫处,一只黑点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怎地只有一骑?”
一将领骇然道。
众人皆是面色凝重。
“古往今来,若非非常时期都不曾让新兵担当前锋。这一回,恐怕凶多吉少。”
有人叹道。
李广源注视那一骑从雪上行来。雪地深厚,马虽强健,但雪没至马腹,行动起来动作缓慢。
良久,待到众人看清那马背上的人,却都不约而同轻“咦”了一声。
那人虽形容狼狈,却未见其慌张。更是意气风发,遥遥冲这边招手。
马背上,新兵未及策马到营中便挥舞起一杆旌旗,拉着马缰奋力叫道:“将军,我部夜探长城,火烧辽军百帐。不费一兵一卒,已拿下长城!此乃辽军军旗,将军请看!”
但见那被烟熏得黑黢黢的旌旗于风中猎猎招展,四角已多有焚毁。却依稀可从中辨认出一个“辽”字。
众人一呆,面面相觑。他们这几年吃惯了败仗,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
李广源一时间顾不得许多,连忙伙同一干将领出寨相迎。新兵翻身下马,膝盖顿时陷进雪里。
他把手里旌旗一收,恭恭敬敬的递上前来。
李广源斑白须发在脸上乱飘,一双布满黄茧皱巴巴的手接过旌旗,“呼啦”一声展开。
瞳孔一缩。
“果真是辽人军旗!”
“敌人有多少?你们怎么打下来的?还剩多少人?”他连声问道。
新兵把手一拱,一一作答:“我军日夜兼程,两千人仅一天一夜便抵近长城。当晚,龙副尉只身入城中探明敌情并打开城门。我军使火油火烧辽人百数顶帐篷。只一夜,辽军千人便化为了灰烬!我军两千人却无人伤亡!”
辽军旌旗上遍布浓烟,其上一股火油味儿也与他所说相互应证。
李广源不住拍手称快:“好,好,好!”
说到最后一个“好”字,脸上欣喜之情已溢于言表。余下将领都振奋不已,各人都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惊喜之色。
一人忽然叹道:“这新兵,只不过两千人,那龙姑娘,也着实了得啊。”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一人笑道:“军中又添虎翼。自岳将军去后,咱们好久不曾打过如此大快人心的胜仗啦!”
众人听他说到“岳将军”三字,都不约而同沉默一瞬,神光黯淡许多。
李广源把手一挥,叹道:“往事就不提了。如今又得一胜,实在是大快人心。”
“姜校尉!”他唤道。
一人抱拳道:“在!”
“我军二十万人将驻地北推三十里。你带着两万人去驻守长城,把朔方新军替下来。我要为他们接风洗尘!”
那姜姓将领道声“是”,转身回了营寨之中。
众人抬头北望。
大漠孤烟,已不似先前寒冷了。
春分将至。
这好几天的晴,融化了薄薄的一层雪。照得雪地更加松软。
朔方的两千人回程,却慢了许多。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山万水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悠扬的歌声飘过耳畔,龙淮君侧头望去。孙小小坐在马背上,望着漫山雪色,轻声唱着。
细听来,却是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首诗,她上学时已念过千遍了。
只是如今听孙小小一歌,却觉得新奇有趣。
魏延在旁摇头晃脑的和着拍子,待孙小小歌罢,鼓掌笑着:
“孙姑娘歌声果然名不虚传。”
“孙姑娘可是出身秦楼,歌喉当然出色。你这酸秀才能听见人家唱歌,是走了八辈子的狗屎运。”
王徽之打趣着,哈哈大笑。
魏延撇了他一眼,居然没反驳。
王徽之疑惑不已。
“酸秀才,一路上你都像个闷葫芦一样。怎么了,你要出家吗?”
“我懒得同你讲。”魏延摆手道。
他何尝不明白。他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个酸秀才,如今虽然看起来风光了,但本身却未曾改变。
魏延撇了龙淮君一眼。叹口气,却是越差越远了。
不是说他必须要为她做些什么,只是他要还人家的恩情,本就无从下手,现在却差得越来越远。
他还曾想着,要是从此一直跟着她。战场上若打不过辽人,他说不定要为她挡刀。
只是前几天夜里,见了龙淮君那骇人的功夫,也觉得自己是在妄想罢了。
多少有些丧气。
“说起来,龙姑娘的歌声也不差。”檀道济突然笑道。
郭道平在马上,也跟着点点头。
王徽之听龙淮君唱过木兰辞,也怀念不已:“龙姑娘的歌比起小小姑娘要豪迈一些。听着总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劲似的。”
说罢,几人都转过头去望着龙淮君。
龙淮君垂着头,手上牵着马缰,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眼看着要开春了,等雪一化,辽人恐怕就要打过来。
现在不过只占了长城的一节,于战局却没有太大的改观。怎么让这许多人活下来,怎么阻击辽军数十万人的大军让她伤透脑筋。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小胜而已。这两次能顺利歼灭辽军,不过是占了便宜,投机取巧。
今后在平原上作战,十数万人排列起来,恐怕就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抬头一望,见几人都看着自己,她疑惑不已:
“怎么了?”
孙小小道:“大人,我们想听听你唱歌。”
郭道平几人不住点头。魏延从来没听她唱过,此时也面带期许地望着她。她武功这么高了,竟然还会唱歌吗?
这个场景,龙淮君早就预料到了。行军打仗的人免不了心血来潮。兴致一上来,突然要找人消遣,于是叫军中的女人唱歌跳舞。
这是常有的事。
这个先例可不能开,她心中警惕。要是有人要自己唱,自己便唱了。恐怕今后免不了找自己麻烦。
她摇头笑道:
“我就不唱了。我未曾学过唱歌,只是偶尔心血来潮哼哼两句罢了,登不上大雅之堂。还是叫孙小小唱罢。”
孙小小听龙淮君夸奖自己,心里高兴。却又有些不悦,嘴上嘟囔着:“大人,你唱得不差,不用妄自菲薄的。”
孙小小在龙淮君府上住着,时而也能听得见她哼唱。龙淮君本身具有极高的天赋,又兼得一副软糯的嗓音,唱起歌来也异常动听,不输一些名家。
郭道平等人除了魏延都听她唱过,是以也清楚她的能力。即使她从未学过歌,歌曲但凡经由龙淮君口中唱出来,却也要高明不少。
几人点点头,都觉得孙小小所言极是。但见龙淮君一脸寒霜的望过来,便纷纷闭口不言了。
李广源亲自据城十里相迎,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整顿了两千新军,郭道平同檀道济魏延等人被邀请去了。留着龙淮君在军帐里。
走时李广源特地见她一面:
“龙姑娘,你要来吗?”
龙淮君摇头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孙小小未见识过,心里好奇,也要跟着一起去。龙淮君劝不住,便由她去了。
酒宴过半。龙淮君正独自在帐篷里喝茶看书,孙小小却突然闯了进来。
龙淮君笑盈盈的看着她,只见孙小小满面怒气,小嘴瘪着,一言不发,因笑道:
“酒宴上可好玩吗?”
孙小小瘪瘪嘴,哼了一声。
“那些人,不喝酒时还都文质彬彬,说话客客气气的。一喝了酒就开始撒酒疯了。”
“他们怎么招惹你了?”
“他们要我唱歌,还要那些歌姬为我奏乐岂有此理!”
龙淮君乜她一眼,奇道:
“这种场面,你以前也该经历过吧?”
孙小小直摇头,看着龙淮君的眼睛。
“那不一样,我现在是有功,打了胜仗回来。可他们竟然要我同那些军中娼妓一起表演,就算我在秦楼时,也没人敢对我提这样的要求!”
孙小到此处,不免叹息。眼角却多了几分泪光。
龙淮君摇摇头,叹口气,把孙小小拉到身旁坐下。给她倒上一杯茶,劝道:“你消消气,喝口茶。等会儿,我再与你同去。”
孙小小抬头望着她,“大人,你不是不愿意凑热闹吗?”
“那也不能让你白白受人家的欺负啊。”龙淮君为她拭去泪珠,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
孙小小脸上一红,讷讷地点点头。
龙淮君举着茶杯的手动作一顿,见她娇羞的模样却摇了摇头。
孙小小平日里嘴巴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女子。受了欺负,心里不畅快就来撒娇。这样,怎么做得带兵打仗的将领呢?
一口温润茶水进喉,舌头卷了卷,吐出一片茶叶接在手心。茶叶在烛光之下碧绿剔透,映得她手更显白皙。
她望着自己的手,沉默一瞬。
“说起来谁还不是个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