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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声脚步从监察处走廊尽头传来,警卫室里,褚雁敏感地回过头,望向敞开的门。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那是个非常高的北欧男人,灰色西装一丝不苟,银色头发梳向脑后,冰蓝的眼睛肃然冷峻,左手背上有个血色很深的字母,S。
办公室里几个监察员同时震惊站起身:“总……总署长?!”
褚雁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她感知极为敏锐,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非常非常不妙的、像黑云压城风雨欲来那般,冷酷且不悦的气息。
但尼尔森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完全无视了其他人,上前单膝屈下身,平静地望着小姑娘的眼睛:“你就是那个动物共感者?”
“……”褚雁谨慎地没有出声,只点了下头。
随即她看见尼尔森伸出手来,摊开掌心,那是个邀请的表示:
“你愿意带我去找到那个叫荣亓的基因复生进化者吗?”
“我必须尽快去杀了他。”
·
进化医院地下实验室,水溶花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来电是陈淼:“喂?”
三秒钟后,她眼皮重重一跳:“什么?!”
研究主任觅声回头,一脸不能再接受更多坏消息的窒息表情,却见水溶花怔然挂了电话,缓缓道:“尼尔森去监察处带走了褚雁……”
“啊?”
“……他赶去杀荣亓了。”
水溶花表情复杂,研究主任也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这……总署长如果能把白日梦施术者杀死,那梦境倒确实会立刻解开,不过荣亓毕竟是基因复生型……”
进化者互杀看的不仅仅是谁等级更高,还要看彼此能力的克制属性,比如水系对雷电系的胜算就是很低。尼尔森绰号奥丁之狼,是公认全球排名第一的异能者,但对上拥有不死异能的荣亓,也实在不好说能否真正诛杀对方。
“……话说回来,尼尔森的‘暴君’异能从没被完全触发过,据说彻底发动时甚至能克制其他S级进化者,也许是有胜算的。”水溶花蹙眉迟疑片刻,缓缓道:“现在只能期望尼尔森真能杀死荣亓,不然沈监察和白晟就……”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屏幕上正显示着两名入梦者的脑部实时扫描。
沈酌的指数一直很稳定,他已经陷入了深度幻觉,但大脑中痛苦与刺激的那块区域始终没有被唤醒,也许是因为梦境还没发展到致命的那一步。
但白晟的指数已经很糟糕了。
他在梦境中耽误了超过24小时,彻底结束了黄金救治期。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危险,随时可能爆发神经急性坏死,像雪崩一样毫无预兆。
“……快回来啊,”水溶花注视着不断变化的指数,眯起眼睛喃喃道,“你是想追上去把我们的监察官也一起带回来吗?”
但S级异能不会那么快恢复,白晟的大脑却在不断衰竭,一切都如同迷雾中有去无回的豪赌——
滴答!
黑暗中的水滴闪烁光泽,从高处一落而下,飞溅在白晟脚边。
青海试验场,A区。
从地面部分来看只是个沙漠岩洞,实际深入岩洞中才会发现升降机,可以一路深入地下十余米的防御工事。
狭窄黑暗的甬道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傅琛在最前开路,苏寄桥在末尾断后,两人都扛着几十公斤重的装备包。只有沈酌被保护在中间,拎着个轻薄的外勤箱,低头看着脚下崎岖的路面。
这座秘密实验基地是上个世纪中期建造起来的,已经废弃多年,厚重的钢铁闸门锈迹斑斑,地面和墙都因为大片霉灰而难以辨认最初的颜色。
半个月前,一块具有强烈放射性的陨石在附近沙漠被发现,黑市团伙试图盗挖,却被闻讯赶来的监察员抓了个正着。犯罪分子慌不择路之下逃进了这座地下工事,与监察员发生激烈交火后被全歼,但随后监察员试图回收进化源时,却发现该陨石具有极其可怕的放射性,很有可能在运输途中发生剧烈爆炸。
陨石只能被暂时留在这座地下试验场,随后,沈酌作为这方面的顶级专家,被派来执行回收任务,而傅琛和苏寄桥两人是随行保护他的。
“一点方向五十米,能量辐射达到峰值,我们要找的那块陨石应该就在附近。”傅琛拎着探照灯,回头向沈酌伸出手:“小心。”
然而沈酌一摆手,示意不需要,直接从甬道断裂处跃了过去。
谁都没感觉到,白晟站在沈酌身侧的黑暗中,挥手用气流轻轻地托了他一把。
沈酌的精神力确实太强悍了,他一踏进白晟的梦境就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冲天火海都眨眼夷为平地;但反之换成白晟在沈酌梦境里,就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幽灵,没有人能看见他的存在。
但所幸,他可以使用异能。
白晟无法物理触碰这梦境中的任何东西,甚至不能用手去扶沈酌一把,会直接从沈酌身上穿过去;但他用异能就没有太大限制,这也许是外人强行闯进第二重梦境之后造成的一个bug。
大脑深处的尖锐痛苦已经变成了一种疲惫的钝痛,那是S级的强悍脑力在对抗白日梦的全方位绞杀,并逐渐地取得上风。照这个速度恢复,使用因果律强行碾碎白日梦是完全可行的,但白晟脑子却不得不思考一个关键问题:
因果律会不会对沈酌的精神世界造成影响?
如何才能百分百安全地把沈酌带回现实?
“就是这里了,”这时傅琛停下脚步。
只见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座空旷的地底穹隆,应该是个废弃试验大厅。不远处生锈的操作台上,闪烁着一星耀眼的幽蓝荧光,被罩在透明的临时保护装置里。
强烈的辐射就像无数根炙热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根本不用仪器来测,那正是他们此行要找的进化源陨石。
沈酌抽出一副平光镜戴上,简明扼要吩咐:“退后。”
傅琛和苏寄桥都往后退了两步,沈酌上前打开他一路拎在手上的银色外勤箱,拿出小型勘测设备,然后完全不用任何保护措施,直接徒手打开保护罩,拿出了陨石。
但凡是能进化的基因,这种程度的徒手接触肯定已经开始反应了,但沈酌身上确实一丝一毫动静也没有,深邃秀丽的面容在荧光映照下格外清晰。
“Ⅰ类辐射源。”少顷他从设备前抬起头,皱眉道。
傅琛面对沈酌时明显更温和:“Ⅰ类是什么意思?”
“对周围急剧变化的能量非常敏感,碰撞、摩擦、强光、突然变化的温度和湿度都不行。”沈酌把进化源轻轻放回保护装置里:“另外,Ⅰ类辐射源存在某种未知的叠加态,尽量不要用激烈的情绪去干涉它。”
傅琛:“啊?”
“Ⅰ类辐射源可以感知周围的能量变化,包括人的生理反应,过度强烈的情绪会诱发它爆炸。所以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请保持情绪稳定,直到我为它做完干扰脱敏处理。”
沈酌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动作非常冷淡而雅致,示意傅琛和苏寄桥一路上硬扛过来的那几个巨大装备包:
“现在你们可以帮我把设备拿出来了。”
沈酌这个人,应该是从小到大被无数人费尽心思讨好习惯了,排队等着听他差遣的可以围研究院绕一个来回,以至于现在他使唤起人来特别顺手自然。所幸傅琛跟苏寄桥都是本专业出身的,对实验设备都不陌生,很快搭建好了临时实验室,沈酌调试出一种高频射线开始对进化源做照射处理。
经过脱敏的进化源可以暂时提高对环境变化的耐受性,从而达到安全带回中心区监察处的目的,但这个过程要持续好几个小时,沙漠中很快天就黑了。
风吹着尖锐的哨子刮过大漠,黑暗空旷的地堡传来细微漏风声,远远听去怪异凄厉,只有探照灯发出幽幽昏暗的光。
沈酌独自一人靠在墙角休息,其余两个人负责轮流盯着那个进化源。苏寄桥似乎兴致很高,始终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傅琛聊天,内容大多是他跟傅琛两个人之前单独出去执行任务的趣事。
沈酌没有任何兴致,甚至也看不出他有没有在听,倚在光影交界处阖目假寐。
白晟从身侧轻轻揽住他的肩膀,虽然没有实质的手臂只能从沈酌肩头虚虚穿过。
二十六岁的沈酌跟后来的申海大监察官有很多不同,尤其是闭上眼睛靠在那里的时候。他垂落下来的眼睫极长,有种蝶翼般的轻柔;这时还不像后来那么削瘦,侧颊线条是尚带缓和的,唇角也没有像后来那么习惯性抿着,而是微微地张开,薄而微红。
明明是这么诡谲怪异的环境、危机四伏的现状,但当白晟这样注视着他的时候,却有一丝滚热的情愫涌过心头,连他自己都无法用言语描绘。
多奇怪啊,白晟心想。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沈酌的时候,就升起了那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好奇,随即演变为了急切的渴望与叫嚣的占有欲;就像雄狮看见丰美猎物时难以遏制的本能,想要叼住对方致命的咽喉,想要在对方血肉里都刻上属于自己的印记。
但那越来越疯狂的渴望燃烧到极点之后,反而熔化成了炽热的岩浆,深沉、厚重、缓缓流动,自灵魂深处从里到外地渗透出来。
他想要拥有这个人全部的心神和注意力,又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每一寸皮毛每一根利爪都是只属于这个人的。他渴望把这个人连灵魂都完全吞噬合二为一,又觉得像现在这样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胸前阖目休憩,就能从心底里弥漫出巨大的快乐和满足。
唯一能踏平火海、迤逦而来的身影,又似乎永远都高高在上,像一尊纯白色的神明。
白晟俯身把沈酌完全搂住,贪婪地把鼻子埋进他颈窝里,想要得到所有气息。
我要把你从这梦境中带走,他想。
白晟睁开眼睛,视线森冷,望向不远处操作台上的计时器。
晚上9:16pm,距离那场毁天灭地的大爆炸还有一个多小时,必须要在那之前采取行动。
嗖——
这时风打着旋穿透墙缝,沈酌在阴影中细微地打了个颤。
不远处苏寄桥的话音突然停止了。
少顷他带着笑意道:“老师,您是在打寒颤吗?”
傅琛立刻闻声回头,他应该是没有火系方面的异能,站起身脱下制服外套,就想要过来给沈酌披上。
“不用。”沈酌却拂开了,合衣双手抱臂,沙哑道:“惊厥。”
他体温确实不低,因为虚空中白晟几乎搂着他全身,一直用异能仔细维持着热量。苏寄桥“咦”了一声:“梦中惊厥吗,老师被什么吓着了?”
傅琛凝视着沈酌,眼神多少有点忧虑:“前两天研究院里混进了人,往沈主任的杯子里下毒,幸亏警卫仔细才没出事。”
这已经是两个星期以来的第三次暗杀,早就在研究院里传开了,苏寄桥却像刚刚才得知一样,啊地一声惊讶掩口:“为什么,因为那个内奸?”
HRG项目进度屡次被内奸泄露在高层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沈酌只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苏寄桥也是心理素质出色,对沈酌不理他这件事丝毫不觉得难堪:“真是太可怕了,老师是HRG项目最关键的力量,可不能出事啊!”
然后他想了想,又不由柔婉地蹙着眉:“那个内奸到现在都没抓到吗?那接下来怎么办呢?”
这么一说傅琛不由也皱起了眉头,迟疑再三还是没忍住,低声商量:“沈酌,等回去以后我搬到研究院里吧。HRG项目再继续下去的话,这种事只会越来越频繁,情报处又始终抓不到那个内奸的线索……”
“没事。”沈酌断然拒绝,“对于这一点我已经有办法了,回去再说。”
情报处沸沸扬扬都抓不到线索,沈酌竟然能想到办法?
傅琛想问什么,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在沈酌明显冷淡的态度面前也只得作罢。
三人静静地坐在这废弃试验场中,听着风声如泣如诉穿过幽深隧道,刮向未知的黑暗中。
空气中似乎有点僵持的味道,谁都没有再吭声,过了会只听苏寄桥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喃喃道:“才不到十点呢……”
他陡然突发奇想:“对了,这地下这么冷,我们做点其他事打发时间吧!”
傅琛问:“你想干什么?”
傅琛和苏寄桥这两人的对话,一向是苏寄桥发起,傅琛做应答,这样有来有回的,看上去非常自然。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白晟以一个外人的视角来审视这段经历时,却总感觉有种隐隐约约的、古怪的味道,只是说不出那怪异感是从何而来。
他坐在墙角搂着沈酌,眯起眼睛盯着苏寄桥,只见苏寄桥从装备包内层掏出一小扁瓶酒,看样子是他随身携带驱寒的,又摸出一个骰子、一个铁制的圆勺: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他笑吟吟提议,“游戏的名字就叫谁是叛徒,怎么样?”
空气突然凝固了。
沈酌视线一抬,傅琛目光定住,隧道黑暗中凄厉的风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什么?”良久傅琛眯起眼睛,慢慢地道。
“就是来看看咱们三个人中间到底谁是叛徒,很好玩的。”苏寄桥来回扫视着傅琛和沈酌,兴致勃勃地道:“打发时间嘛,怎么?有谁不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