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光之圣女篇——不再记起,不曾忘记

月夜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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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四月,山野间的花开得纷纷扬扬。伫立在村口的蔓安树也开了花,黄色与白色相坠期间,淡淡的幽暗香气可以飘出很远,飘进瑟林湖蓝色的湖水里,和着几近透明的天空。

    尤希娅今天起晚了。

    父亲早已扛着锄头下到田间去了,母亲也已经把房间里外收拾好,在院子里哼着歌洗衣服,阳光跨过窗棂照在尤希娅白皙的脸蛋上,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看到这么热烈的阳光后她愣了几秒钟,坐起来穿好衣服,跑到外面洗了把脸,只来得及对母亲说一句:

    “妈妈我昨天都把活做完了,我先出去一会!”

    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女人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最为舒适,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全身上下都好像被一层蜂蜜包裹着,偶尔还会吹来林间的凉风,清清爽爽,让人从慵懒中清醒过来,既不会太炙热,也不会太冰冷。

    以往这个时候,尤希娅总是早早地做完自己的活,然后跑到瑟林湖旁边的小山坡上去。山坡上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她喜欢躺在上面晒太阳,她喜欢那种好像每个毛孔都被灌注进温暖的感觉。

    可是今天不行,除去起床晚了之外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她从村后跑到瑟林湖,又沿着山坡一直向前跑,在一处山洞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乡下孩子的体力和精力是很旺盛的,这条路途其实也并不算远,所以她很快平复好呼吸,从在洞口垂下的大片瑶花藤中间钻了进去。

    山洞里干净宽敞,外面的阳光透过瑶花藤的缝隙零零散散地照射进来,一束又一束,这里才不至于那么昏暗。

    好几处角落里贴着石壁长出瑶花藤,只是幼芽的它们还没有尤希娅高,却已经争先恐后地开出了瑶花,小小的三瓣淡黄色构成一个可爱的圆,依附在细细的绿藤上,香气极淡。

    地面上整齐地铺着干燥柔软的长草叶,一个看上去大约十四五岁的金发精灵正靠在石壁上休息。听见响动,他睁开眼睛,对尤希娅淡淡笑了下,“来了啊。”

    尤希娅同样回以微笑,抱起洞口的一大把瑶花藤费力地塞进旁边石壁上的一个凹槽,又用石头紧紧压住:

    “都和你说过了,多见见阳光伤口才能好的快呐。”

    “万一我被你村子里的人看见,抓去怎么办。我现在这样子,还要好久才能康复。”

    大片阳光因为尤希娅的举动欢快地洒进,山洞霎时明亮温暖起来。

    闻言女孩冲他反驳道:

    “伊万叔叔他们才不会那么做呢,他们会帮你而不是害你。再说了,这里除了我,根本就不会有人来,他们整天都要忙活计的。”

    精灵无所谓地耸耸肩,看向她:

    “不来继续昨天那个故事吗?什么什么公主和她的小鹿?”

    女孩却一转身又跑了出去,“我先给你摘点果子去。”

    尤希娅在人生的前九年里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在离家不远处的林子里看到精灵,只在母亲的床头故事中听过的精灵。

    那个精灵和她想象中的一样,身高比父亲还高,耳朵又长又尖。

    见的次数多了,她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有好几次都被对方发现,可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

    每天都偷偷摸摸地观察,她渐渐发现这个精灵的生活格外单调。他不像村子里的叔叔们,在林子里既不砍树也不打猎,只是四处走动,或者望着天空思考,又或者吹一根好看的笛子。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和他说话时,尤希娅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不无聊吗?”

    “无聊?”正在擦拭笛子被打扰到的精灵并不恼,而是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冲她摇摇头,“我不觉得无聊。”

    “你每天不是看天看地就是吹笛子,怎么可能不无聊。”尤希娅站在精灵面前,仰起头来看着他。

    “我在体会,在感悟。难道每天都要不停地做这做那就有聊了?不见得吧。”

    讨论“是否无聊”这个问题的结果是小女孩和精灵一起躺在草地上看蓝天。

    “我想你说的没错,”尤希娅轻轻说,“我从来不知道天空这么美。”

    湛蓝清澈的天际,缥缈无形的白云,她看着看着就想起瑟林湖来。瑟林湖的湖面也是这么美,安静得像一面镜子,即使被打破也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天空从来都是一个样子。只是你没有用今天这样的心情来看过它。”

    当时尤希娅不太明白他的话,天空怎么可能是一个样子?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天空有很多种样子啊。

    很久以后在贝勒塞宫廷雕花红木落地窗前,她又抬头仰望天空,那一刻终于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熟识以后,尤希娅常常跑到林子里去找鑫迪。奇怪的是,鑫迪并不排斥她的来访,却在有其他人来林子的时候选择躲起来。

    她问原因,鑫迪回答:

    “因为只有你的心是纯洁单一的,他们的心,都乱了,杂了。”

    这也是一开始精灵发现她的偷窥时没有呵斥或者躲避的原因。

    再熟一点,尤希娅就常常坐在树下问他,你们精灵不是很害怕和讨厌人类吗?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鑫迪耐心地给她讲,现在的精灵族也分为很多支,有些分支下的精灵会主动亲和善良的人类,而其他分支的精灵依旧愿意选择出世隐居,不被外人发现。

    尤希娅点点头,又问,那你在这里是做什么呢?

    “族里的长老让我出来历练……可我是第一次入世,不知道怎样才算历练。”

    “历练啊,就是要你去经历事情嘛,”小女孩故意装得老成,语重心长地教育面前不知比自己大了多少岁的精灵,“你每天待在林子里是不行的,要出去。”

    “去哪里?”

    “绕过前面那个山头就可以到镇子里啦。你可以在镇子里多走走,多看看,很有趣的。”

    鑫迪听了尤希娅的话,动身去了那个镇子。前几天还好,他的到来虽然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是镇上的人们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依旧把他当做寻常人类一样看待。后来就有一伙自外地而来,专门拐卖人口的团体暗中盯上了精灵——这可是精灵啊,卖到奴隶市场去,价钱至少要翻十几番。

    尽管鑫迪谨记着族中长老的训诫,人类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和善,欲望会驱使他们做出疯狂的举动,并因此事事小心。然而还是遭到了暗算,在某一天用过早餐后稀里糊涂地昏睡过去。

    他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浑身是伤地逃出来,并且一路支撑着返回树林,但是还是晕倒在瑟林湖畔的山坡上。在被尤希娅发现后连拉带拽地把他拖进了附近的山洞里——在这个过程中还不幸地增添了许多新伤……

    吃过一次苦头的精灵不让尤希娅把他的存在告诉任何人,因此尤希娅不敢从家里拿伤药,只好按照鑫迪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帮助他治疗,养了大半年才终于渐渐好转。

    “公主把受伤的小鹿偷偷带回宫廷,瞒着国王,王后,和其他所有人,一个人把小鹿治好。小鹿康复之后和公主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每天都陪着她,让她不会觉得宫廷里是多么的无聊。”

    “后来,在一次散步时,公主和她的小鹿被国王发现了。公主吓坏了。可是国王根本没有看到小鹿的存在。再后来她渐渐发现,除了她,皇宫里的所有人都看不到她的朋友。”

    “我说……那小鹿该不会是个鬼魂吧?”

    尤希娅不理他,继续往下讲。

    “有一天,小鹿对公主说,我要离开这里了。这个世上只有心怀善良没有邪念的人才能看到我,其他人是看不到的。说完,小鹿吻了一下公主的额头,就离开了皇宫。”

    沉浸在自己讲的故事里,尤希娅抱着膝盖坐在山洞里的草叶上,看着阳光发呆。

    鑫迪静静地待了一会,开口:

    “等伤好了,我也要离开了。”

    “为什么?”尤希娅诧异的看向他。

    “我要继续历练。经过这次事情,我想我明白了长老的用意了。”

    女孩眨眨眼睛,“什么用意?”

    “我会回来找你的。”精灵探手从角落里的瑶花藤上摘下一朵尚未全开的瑶花,放进她的手心,“我把你当做我的朋友。”

    尤希娅手指轻轻摩挲着花瓣,却还是撇了撇嘴角:

    “你能活好久好久的,可是我只能活几十年。说不定等你哪天想起我来,回来找我,我早就死掉了。”

    “……你真的以为我记性有这么差?”

    “嗯嗯。”

    “……”

    金发精灵拉过她另一只手,食指在她手心上划来划去,画了一个古怪的图案。

    “你在干嘛,好痒。”

    精灵没答话,伸手在自己眉心上一点,一滴细小的血珠落在手上。他用那只手盖住尤希娅的小手。

    “好热……你到底在干嘛啊?”

    “以后你就明白了。”做完这一切,鑫迪躺回去之前不忘揉了揉她的头发。

    “有了这个,我们就一定是一辈子的朋友。”

    “好朋友。”小女孩强调。

    洞口垂下来的瑶花藤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远处瑟林湖的湖面泛起鳞鳞细纹。

    当我们以为一切都将继续的时候,早已结束。

    结束是另一个新的开始,另一段人生,另一段痛苦。

    山间的清风吹过草地,遥远的天际太阳正悄悄升起。

    把过去尘封在记忆里,连同那时清澈的蓝天,公主与小鹿的童话,躺在我手心的我们的友情。

    不再记起,不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