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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宁前其他部门一样,宁前最重要的物资储备地每天都有人在议论和嘲笑黄石,这里最悲观的文官也都不信他们会在一个月内遭遇到敌军进攻。今天赵引弓拒绝接受圣旨,还把黄石荒诞不经的预测说给同僚们听,在一片嘲笑声中,几个平素力挺黄石的文官都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日,
跟每一个书香门第一样,每天早晨赵引弓起床后,都首先去给母亲请安。今天像往常一样,他妹妹正在服侍母亲吃早饭。赵引弓陪老娘和小妹说了几句话后,到前堂胡乱吃点东西就去办公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是同僚里最早赶去衙门的人,虽然他已经升到了通判,但赵引弓还仍然坚持着这个习惯。
前方不断传来战争的消息,赵引弓这些日子很忙,每天都要亲自清点库存的粮草,并和账面加以核对,沉重的工作日复一日,但让赵通判感到很充实,对自己本职工作他有绝对的信心——我肯定不会给宁前道袁大人拖后腿,更不会让边军将士缺衣少食。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莽古尔泰也起床了。
后金军十五日从三岔河口渡过辽河,十七日即兵不血刃地进入了广宁右屯卫(大凌河),十九日后金军进入广宁中左屯卫(锦州),今日上午他们如愿以偿进抵广宁中屯所(松山),城中驻守的明军跪伏于道边请降。
松山既下。那么通向宁远卫地道路就已经畅通无阻了,后金军更不停留,二十日下午莽古尔泰一马当先,率领后金军先锋突入宁远卫地界,傍晚就在通向杏山的官道上扎营。
二十一日清晨士气高涨的后金军再次拔营出发,才开始行军不久,一个后金探马就跑到莽古尔泰面前。兴奋地大叫道:“启禀主子,杏山堡城门大开。城中空无一人,明军已经不知去向。”
莽古尔泰不动声色,这样的喜悦已经来得太多,再也没有第一次那种幸福从天而降的冲击力了,他等探马喘匀了气,才淡淡然的追问道:“烽火台如何?库房如何?”
“回主子话,周围的烽火台都空无一人。也全没有点燃,杏山堡地库房都贴上了封条,应该也是完好无损。”
“再向前探。”
“喳!”
莽古尔泰一面派人飞报后方中军,要他们尽快派人来搬东西,一面对身旁的镶白旗旗主杜度说道:“我继续南下,你领镶白旗向西,扫荡明国地大兴堡、大福堡,确保我大军的右翼。”
“好的。三贝勒。”杜度大声应是,跟着一夹马腹就带着本部向西展开,直指宁远卫的前左翼,驻守这两处的关宁铁骑见到后金军的旗号后,皆抛弃堡垒向西逃入朵颜蒙古领地寻求庇护。
午时,莽古尔泰军的铁蹄已经抵达杏山前二十里处。先锋再次报告驻守杏山地一营关宁铁骑已经溃散无遗。莽古尔泰哈哈大笑不止,马鞭猛地向前一挥:“加速前进,我们今晚要在宁远中左所过夜,除夕的时候要让儿郎们过个大肥年。”
此时在宁远中左所(塔山),守将正在集合部队准备出城,参将大人和监军公公并肩站在校场的讲台上,下面的一营官兵也列成整齐的队列等待长官训话。杏山和塔山作为掩护宁远堡的两个重要屏障,除了城防部队外更各自有一个野战营掩护,留在塔山的是一个标准的车炮营。
望着下面全车炮营地一百二十七名军官和六千余名士兵(其中有两千四百名骑兵),守将慷慨激昂地说道:“本将今晨得到准确消息。北虏已经攻入大兴堡。我们在杏山的弟兄已经前往战场奋起反击,现在我军要去增援他们。”
“救兵如救火。我军要轻装前进,所以偏厢车(战车)和大炮就不必带了。”赵参将大手一挥,雄赳赳地大喊一声:“出发!”
全车炮营六千马步官兵和大批辅兵从城门鱼贯而出,笔直地向着西方朵颜蒙古的地界开去,因为是去“进攻”北虏,所以当然没有必要焚烧仓库,更不必销毁二百多辆战车和八十八门轻重火炮。关宁铁骑没有发现正在逼近的后金先锋,所以也不是畏敌逃窜,那烽火台就更不必烧了。
宁远中左所的监军公公走出城门的时候,从怀里掏出封信交给了一个骑兵:“你立刻去宁远,告诉宁前道北虏入侵,咱家领军去抗敌了,让宁前道另派军队来中左所驻守。”
……
这个时空和黄石原本地时空相比,宁远之战提前了一个月,但是各方的反应却如出一辙。早在后金军渡河之前,辽东经略高第就有奏报,称后金军发动辽西攻势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广宁右屯所的粮食,并将在十二月十五日左右渡河(原本时空中的奏章“奴贼希觊右屯粮食,约于正月十五前后渡河。”)。
在这个时空里,宁前道也是派遣了关宁军猛将周守廉坚守广宁右屯。但后金军侵入河西之后,周守廉又一次率先逃跑了,他的这个举动引发了其他各部关宁军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后金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轻松缴获的大量物资更刺激了努尔哈赤的贪婪欲望,仅仅用了三天就攻入了辽西走廊。
部署在辽西走廊内地关宁铁骑同样望风奔溃,正如明清双方地记载一样,辽西走廊上的各城堡或逃或降,渡河后努尔哈赤不发一矢就连下大凌河、小凌河、锦州、松山、杏山、塔山等十几座城市、堡垒,孙承宗苦心经营数年。耗费国家千万白银构筑地大批堡垒、储备地无数物资尽数委于敌手。
宁远中左所等地的守将们没有做出任何警报就撤向了朵颜蒙古的地盘,这些土地也随即落入后金军之手,在通向宁远的大道上,后金军只剩下最后一个障碍——连山堡。
仅仅在渡河五天后,后金军就在冰天雪地中行进了五百余里的路程,辽西明军的防御体系在眨眼间就宣告土崩瓦解。受到越来越多缴获物资的鼓舞,后金继续长驱直入。直逼明军在辽西走廊地防御核心、宁前道所在地——宁远。
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同样是在后金发动辽西战役的第六天清晨。后金先锋哨探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连山堡附近,守城明军大哗,随即弃城退向宁远。
宁前道袁崇焕猝不及防,下令宁远戒严地同时,还命令动员四营兵力坚守觉华。此时任何撤退都已经来不及了,袁崇焕希望四营关宁铁骑能保护觉华,以及岛上面储备的大量物资。还有那些滞留在觉华的人们。
觉华,这个位于辽西防御体系深远后方的补给中心,很快就要直接暴露在敌军的兵锋威胁下了……
二十一日下午,觉华
宁前督粮通判赵引弓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家里,门外停着他找回来的两辆小马车,跑进家门后赵引弓就直冲后堂,嘴里还大声喊叫着:“娘亲,小妹。你们在么?”
赵小妹本来正在母亲屋里做女红,顺便陪母亲聊天,母女俩本来正说得高兴,突然听见赵引弓喊得惶急,不禁面面相觑。
“大哥,怎么了?”
赵小妹才打开门跨出来。问话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就被赵引弓一把捉住手腕,她大哥脸上已经是万分焦急,一把又把妹妹推回了母亲屋子里,口里同时叫道:“快帮娘收拾东西,一会儿你们就出发去宁远。”
听见这好生突兀地一句话,赵老太太惊奇地问道:“儿啊,这是怎么了?”
“娘。”赵引弓随口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地直奔柜橱而去,“砰”一声劈手拉开柜门。赵通判把他眼前看见的东西统统抓出来。一把一把地往床上扔:“东虏已经到宁远堡前了,宁前道袁大人已经下令戒严。堡内许进不许出。命令刚刚才到了儿子那里,说是北门、西门已经关闭了,东门还会开到日落,觉华官员的家属今天还可以到宁远堡去,儿子不是在宁远有套房子么?娘您先和小妹去那里住几天。”
别看天气这么冷,刚才一路狂奔回家,赵引弓早已湿透衣襟,现在被家里的人一问,他全身上下更是汗流如注,额头上的汗水一直留到眼里。赵引弓急得连擦一擦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胡乱用袖子往脸上一抹就去抱箱子:“小妹你别站在那里光看着,快过来帮帮忙。”
一通鸡飞狗跳后,赵引弓半搀半拖地把老娘推上了马车,又窜回屋里催小妹和两个丫环抓紧时间走人,自己则又跑回卧室,把墙上挂着的宝剑拿了下来。等赵小妹和两个丫环挽着大包小包走出家门的时候,看见赵引弓正手忙脚乱地把腰上地玉佩取了下来,然后把宝剑紧紧系了上去,还使劲打了一个死结。
“快走,快走。”赵引弓一把揪住妹妹,就要把她往马车上塞。
“等等,”赵小妹挣扎起来,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姐,就着急地问大哥道:“阿姊呢?她有没有马车?是不是要去她家接她?”
“唉,不用了,我回家前去过妹夫家了……”赵引弓的大妹夫家就住在衙门旁边,但赵大姑娘却死活不愿意离开丈夫去宁远堡避难,那年轻女人一直觉得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称得上是岌岌可危,婚姻能维持到现在这个地步,主要是靠大哥的面子。
根据大明婚姻法,没有子嗣已经符合了“七出”中的一条,赵大姑娘深为自己没有孩子而痛苦,所以就希望借助这次机会捞一个“五不去”,只要能符合五不去。那么她丈夫以后就不能要求离婚了。她地大哥和丈夫都认为坚守觉华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她也不是特别紧张,就坚持要求留在丈夫身边。赵引弓听了之后一方面认为妹妹有这个志向很可贵,另一方面也确实不认为觉华会有太大地危险,也就不劝说她去宁远躲避了。
解释完毕以后,赵引弓又安慰马车里不安的母亲:“娘,您老就放心吧。觉华这里有四个营的关宁军,其实也是万无一失。”
“儿啊。那你为什么要娘走?娘不想走,就想呆在自己家里。”赵老太太满脸都是担忧,说着话就想从马车里下来,赵引弓和他妹妹连忙把老人家扶住了,说什么也不让她下车。
“娘,您老去了宁远,大哥才好后顾无忧啊。”赵小妹好说歹说。总算又把母亲劝住了,她也跟着跳上后面的马车关上了门,然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哥,送娘一程吧。”
赵引弓闻言爽快地回答了一声:“好。”然后催促车夫开始赶路,他右手把着车窗,缓步跟在马车旁,左手扶在了剑柄上。
赵老太太双手紧紧握住儿子放在车窗上的手,轻声埋怨了一句:“袁大人为什么不让大伙儿都撤到宁远城里去呢?哎呀。这也真是的。”
督粮通判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也知道母亲是关心则乱,于是就回答道:“娘,袁大人也是来不及了嘛,这觉华岛上万多军户、商人,还有四营的官兵。怎么来得及一口气都进去。再说,岛上还有八万余石地粮食,十万多匹布和五十万银两,这些都是国家所有,更是民脂民膏,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赵引弓自认为是觉华商民的父母官,又是这些仓廪地守臣,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宁远避难,而且他也不认为军事形势有多么危机:“娘,觉华有这么多官兵。东山也很险峻。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再说这么大冷地天,东虏最多围个几天也就退了。粮食、被服、木炭……这些东西仓库里都应有尽有。就是坚持几个月都没问题。”
马车沿着山道缓缓下行,经过东山山腰的时候,一个岛上地士兵慌里慌张地跑来了:“赵大人,您猜得没错,来的正是黄军门,他们说有三千人。”
听见这话后,赵引弓嘴边露出了一丝冷笑,哼了一声也就没有下文了,他的母亲和妹妹都带着惊讶的神情看着他,赵引弓见状对母亲解释道:“母亲,此事说来话长……”
今天上午地时候,觉华岛的海岸哨所就望见有桅杆从远方的海平面上出现,接着就是一只又一只的海船,连绵不绝的从海天交界处冲出。赵引弓当时就怀疑是黄石的部队到了,可是心理也没有把握,就派人去冰面上等着准备和舰队通信。结果还没有等到舰队的消息就得到宁远戒严的命令,当时赵引弓就急忙跑回住所搬运家小了。
马车顺着山路很快走到了东山地北坡,赵引弓向东眺望了一下,又哼了一声:“来添乱的人就在那里!”
赵小妹顺着哥哥伸出的手臂俯视岛东的汪洋,几十艘硕大的海船如同在镜面一样的大海上缓缓滑行,它们中位于前列地已经把帆都收拢起来,摇橹也已经放下,正在海中浮冰区的边缘慢慢地游弋,后面的舰队还排着直线,源源向着觉华涌来。
“三千人,哼,也就一个营吧,还是叫花子一样的东江军。”赵引弓鄙夷地望着黄石的舰队。现在觉华岛上就有四个营的关宁铁骑,还有上万的军户壮丁。更重要的是,现在为了紧急部署防御,赵引弓认为每一份人力都要用到刀刃上去:“要抢功就上别处抢去,觉华现在有很多正经事情要做,我可没工夫和这帮兵痞扯皮。”
……
黄石焦急地在船首来回踱步,看上去觉华的港口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凿冰的意思,他地军队根本无法登陆。虽然队伍中很多人都有过航行经验,但这几天海上之行,因为猛烈地北风,已经让不少新兵吐得七荤八素,有的人都已经快死了,所以黄石非常急于上岸恢复部队地体力。
派出去的小船冒着极大的危险划进了浮冰区,和冰层上的守军接上了头,他们用旗语一直和黄石的大船保持着联系。据那几个勇敢的士兵说,对方只是再三询问确认了船队的兵力和领军武将,至于黄石再三催促的凿冰,那几个觉华士兵则表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始,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
等了好久以后,接头的士兵终于又发来消息,说是觉华的守军要求黄石去宁远中右所登陆,还说什么觉华的人力都要去西面挖冰壕,所以没工夫来东岸凿港口。
这个消息犹如一记重锤,把黄石打得眼前直发黑,他身子一晃就踉跄了几步,这可把他身边的吴穆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来拉他:“黄军门,你怎么了?”
“末将脚下滑了一下,没事。”黄石掩饰了一句,他知道自己是军之胆,不能让部下,特别是吴穆感到彷徨,然后就让旗手再问是不是后金军已经到了,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觉华方面再一次重申:他们对东江镇的难民武装没有兴趣!
黄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