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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叫声戛然而止。
雪白的大猪们,挤挤挨挨地蜷缩到角落里。那白花花的肉,涌动着,透出无边的恐惧。
孟元吉抬手又是一剑。
笑声更清晰了。
唐心怀里的阿炎,动了一下,忽然大叫道:“怪物!”
它的口齿,从未如此清晰过。
风中笑声蓦地一顿,再响起来,便变成了生气的口吻:“喂喂喂,旁人说便罢了,生成你这样,也好意思说我们是怪物?”
一阵风来,雁鱼灯上多了两个少年,一人一边,立在雁首上。
火光被他们挡在了身后。
其中一个,生着圆圆的面孔,回头看了一眼圈养中的大猪,叹息道:“你们几个,方才叫得那般大声,是以为自己终于等来了救兵么?”
“真可怜,变成了猪,也还是如此天真和愚蠢。”
他朝着猪群,龇了龇牙,明明是很可爱的模样,大猪们却齐刷刷吓软了腿,坐下去,瘫成了一团。
一地的猪,变成了一地雪白的大丸子,就好像汤碗里才盛满的元宵。
他的猪,全生得又白又肥,一点腌臜气息也没有。
空气里的味道,甚至是芬芳的。
元宵舔了舔嘴唇,转回来道:“檀真,你想杀了他们吗?”
檀真穿着身暗紫色的衣裳,高高立在灯座上,像一枝在夜里开放的铃铛花。听见元宵的话,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抱着妖怪的少年,正在看他——
为什么不看元宵,要看他?
他瞧上去要比元宵可怕吗?
胡乱地想着,檀真笑了起来:“怎么,你想把他们也变成猪?”
“是啊!”元宵声音愉悦地应了一声。
把人变成猪,是他的嗜好。
那些愚蠢的,讨厌的人,变成猪以后,反而看起来顺眼了。
檀真道:“左右都是吃,原模原样地吃掉,不该更好吃?”
对他们而言,人也不过就是一味食材。
他以为原滋原味,才是美味,可元宵显然有着不同的看法。
摇了摇头,元宵道:“普普通通的人? 有什么可吃的。”虽然那样的肉? 他也是吃过的。
那个时候? 他刚刚出生,还什么都不懂。
哥哥大人宠爱他? 挑了屋子? 打开门? 送他进去。
他稀里糊涂吃得一地狼藉? 却仍觉饥饿。那一刻? 他明白了? 他是一个吃不饱的家伙。他的食欲? 就跟檀真的欲望一样? 是填不满的深渊。
窗外传来鞭炮炸响的声音。
他从地上爬起来? 趔趔趄趄往前走。
上元佳节,真热闹啊。
他在地上看见了一盏灯,兔子模样的,憨态可掬,但他一点也不喜欢兔子。不过他今日才活过来,根本就没有见过兔子,要说不喜欢,也是因为哥哥大人不喜欢吧?
他们虽然有着自己的性情,但某些地方,仍然很像哥哥大人。
明亮的月夜里,他在屋子里穿行。
有什么东西,正在散发出陌生的香气。
他吸着鼻子,向香气靠近过去。
香气尽头,是一张矮矮的桌子。
桌子上,摆着几口碗。
他凑上去,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好香,真的好香,是他从来没有闻到过,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香。
嘴里的味道,变得不堪起来。
他跨过长凳,一屁股坐在桌前,端起了碗。
昏黄的灯光,也掩不住碗中食物的美丽。那浮着的雪白丸子,看起来软糯极了。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抓住了桌上的木头勺子。
舀起来后,那丸子看起来更动人了。
咬开,里头流淌出香甜的黑色汁水。
那是用猪油、芝麻和糖做成的馅料。
哥哥大人告诉他,那丸子叫作元宵。他跟着念了两遍,便说要管自己叫元宵。
元宵元宵,真是一听便好吃的名字。
哥哥大人听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完却还是答应了他。他们七个人,只有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所以檀真总说,哥哥大人对他是偏爱的。
可要他说,偏爱不偏爱,在他最小的时候,哥哥大人或许的确对他有所偏爱,可见月出现以后,哥哥大人便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他了。
也是,他们叫着哥哥大人,见月却一出生便管他叫爹爹。
她一天到晚,张嘴闭嘴都是爹爹。
这女儿,自然是和兄弟不一样的。
论亲近,哥哥怎么比得过爹爹。
元宵想起见月的脸,嫌恶地咬了咬牙。她总叫哥哥大人爹爹,怎么不来叫他们叔叔?
他猛地跳下灯座,靠在了铁链上。
哗啦一响,唐心怀里的阿炎缩得更紧了。
一贯胆大包天的它,今日却一直在害怕。
元宵道:“我要把他们全变成猪,然后烤了吃掉。”
檀真也跳了下来,伸长手拽了下他的耳朵:“我可没有闲工夫等你养肥他们。”
元宵没有动,像是不知疼,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耳朵,口中道:“瘦一些也无妨,反正我想吃烤猪了。”
“再不行,宰了炖成肉汤也好。”他旁若无人地派起菜单,“只是现下天气渐渐热了,要是凉快一些,腌了制成风干肉亦是不错。”
“真是可惜了。”他感叹一句,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镂空的银香囊。
葡萄缠枝,花鸟相依,看起来颇为精致。
檀真松开他的耳朵,伸手过去,将香囊拿了过来,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元宵笑着站直了身体:“你有什么不想要的?”
檀真将香囊攥进掌心里,笑了下道:“这倒也是。”
他什么都想要。
他们之间,似乎总在反复这样的对话。
什么都想要的檀真,和无法填饱肚子的元宵,是最亲近的兄弟。
所有人都是这般认为的。
甚至,雪罗那个臭丫头还总是摆出一张冷脸,嫌弃他们的亲密。从不分离的檀真和元宵,在她看来,活像一对双生子。
但他们七个人,真说起来,谁又是谁得兄弟姐妹呢?
檀真向前走了一步。
孟元吉提着剑,退了一步。
他缠满绷带的右手,映入了檀真的眼帘。
眉头微皱,檀真问了句:“你的手,是捉妖时受的伤?”
孟元吉握剑的手紧了紧,脸上却笑着:“是不是,重要吗?”
檀真道:“不重要,反正你们都是要死的。”
他指间一动,银香囊垂了下来。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们。”灯光下,檀真的脸,像玉石一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