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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酒香四溢,唐宁长长叹口气。
迦岚懒洋洋地靠着她,笑嘻嘻道:“别管它。”
谢玄酿的酒,不愧叫醉生,他这一醉,真像一生般漫长。幼年时的经历,寸寸鲜明地涌现出来。
迦岚在唐宁耳边轻轻哈气:“我有个秘密,连阿炎也不知晓。”
酒坛子里的蓝色火焰,亮得惊人,哼着小曲的声音蓦地停了一下。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它猛地飞出来,转了两圈,但只是一眨眼,它又一头跌回酒中,发出小孩子般的撒娇声。
迦岚低低地笑,问唐宁:“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你?”
唐宁蹙了下眉。
真是奇怪的问题。
他的秘密,他若是想说,说了便是;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为什么要问她?
唐宁道:“你果然醉得不轻。”
迦岚微笑着,轻声道:“难道你便一点也不想知道?”
唐宁离他远了些:“不想。”
风里隐隐传来心跳声,不知是谁的。
见她想要起身,迦岚手一扬,环住她的腰,将她拽了回来:“我倒是很想告诉你。”
唐宁呼吸一乱。
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那样漂亮的琥珀色眼瞳,像琉璃一样,透着易碎的脆弱感。
他低头,贴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唐律知不但偷走了我的妖力,还偷走了我爹的尸首。”
这一刻他的声音,似乎不带一点醉意。
唐宁一怔,推开他,问道:“你是说,唐律知杀了你爹?”
迦岚躺在花上,闭着眼睛,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醉意好像变成了睡意。
酒坛子里的阿炎,也没了动静。
这片花海,鸦默雀静,连风也停了。
唐宁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看天空。灰暗的颜色,像融化的石墨。她安静地看了一会,从地上坐起来,伸手掀翻了前方的酒坛子。
蓝色的一团,从里头滚出来。
酒水渗进地面,转瞬便消失无踪。
唐宁起身离开,寻来一群黑衣小童子。他们看起来,似乎比前些天更呆滞了。
回到屋子里,正在擦剑的青衫少年立即迎上来:“诶,怎么酒气熏天的?”他捂着鼻子,皱眉看了看阿炎。
“这是什么妖怪?”
“烈酒成精了?”喝得再醉的酒鬼,恐怕闻起来也没有这般重的酒味,孟元吉抬手扇了扇风,招呼远处的唐心将窗子开大些。
半点不怕生的他,根本算不得人。
唐心腹诽着,把窗扇推开,让风吹进来。
黑衣小童子们“啪嗒”一声,将阿炎丢在了桌上。
它醉得妖事不省,迷迷糊糊地发出呜咽声。
孟元吉道:“像我小时候养过的狗,吃饱喝足以后发出的声音。”
他吸吸鼻子,忽然道:“这酒……好像有些古怪……”光是闻一闻,他就有些醉醺醺。
后退半步,孟元吉望向唐宁,眨眨眼道:“你不觉得吗?”
唐宁疑惑地皱起眉。
谢玄的酒再烈,也不至于叫人闻个味便醉吧?
可她看孟元吉和唐心的样子,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
两个少年,一高一矮,差出半个脑袋,挤到窗边长长呼吸。
孟元吉拿手肘轻轻撞唐心,道:“你那姐姐,眼神惊人,鼻子却好像不太灵光嘛。”
唐心沉默着,连看也不看他。
孟元吉道:“这地方,除了那群长得一模一样的奇怪小人,便只有我们。左右出不去,你我一道说说话多好。”
说话又不用银子。
孟元吉拍拍自己的脸,看着窗外继续道:“你去过西岭吗?西岭这个时候,还会落雪呢。”
雷州的天,有时候却已经热得像夏日。
他说:“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回西岭。”
唐心终于开了口:“可有人在西岭等你回去?”
孟元吉道:“这是当然!”他举起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着数,“我爹,我娘,堂兄,叔父,还有……”
话音一顿,他握起拳头,笑了笑道:“你呢?可有人在等你们?”
唐心回头看了看唐宁所在的方向,低声道:“也许有,也许没有。”
孟元吉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搭在窗棂上,口中道:“你们是怎么认得那只狐狸的?”
唐心道:“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孟元吉笑笑,放下手,道:“人和妖怪,还是离得远一些才好。”
他满脸骄傲,指指自己背上的剑:“这可是来自除妖师的劝诫。”
唐心闻言,面色不变,冷然道:“既如此,你怎么还不去除妖?”
孟元吉摸了摸自己挺直的鼻梁,咳嗽一声道:“时机未到。”
唐心盯着他身后的长剑,幽幽道:“我看你是不敢。”
孟元吉慢慢放下手,悠然道:“竟然被你看穿了。”
他斜倚着墙,道:“那只狐狸,可没有醉死。更何况,我也并不想除妖。”
唐心冷笑,转身离开。
孟元吉在他身后喊:“你就这么想让我杀了这些妖怪?”
唐心的表情变了。
这没用的除妖师,挂羊头卖狗肉的家伙,为什么长着嘴?
他忍耐着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
迦岚已经睁开了眼睛。
午夜时分,有两个会说话的黑衣小童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灯光下,两个小童子的脸,看上去十分得苍白。
这种苍白,很像谢玄的样子,几乎就要变成透明。
两个人,一左一右,并肩而立。
左边地道:“无常大人。”
右边地道:“有请。”
左边地又道:“迦岚大人。”
右边的面无表情,板着圆圆的脸,接着道:“前往会面。”
半句,又半句,实在是诡异。
一路上,两个小童子还一直盯着迦岚的手。
他举起来,看了看,伤口已经全无感觉。那些酒,似乎麻痹了他的痛觉。
临近目的地,黑衣小童子们手牵着手,退了下去。
迦岚在廊下看见了谢玄。
他坐在石阶上,眸子漆黑地看过来:“听说那个叫阿炎的小妖怪,吃醉了?”
迦岚站在渡灵司的夜色里,点了点头。
谢玄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的酒谁喝了都要醉。”他身后浓重的夜雾,是归墟的死气,不管他的笑声有多开怀,都无法驱散一分。
他笑了很久,才缓缓道:“狐狸,我回溯了生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