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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孤云城的风刮过,孔梨所在的房间烛火摇曳,房门外,灿震背手独立,望着木窗上孔梨的剪影。
她正在想什么?坐的那样松散,头垂在一边。
轻叩门三响,孔梨懒懒的声音传出来:“是谁?”
灿震回:“是我。”
少女闷闷吹灭蜡烛,闷闷的回:“孔梨睡了。”
灿震微笑着摇摇头,却又轻轻叩响门:“火木飞燃金辰路。”
这是年少时为了溜出府玩两人商议的接头暗语。
门嘎吱打开,孔梨出现在灿震面前。
“灿大头,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我能不管你吗?你又爱闯祸又不稳重,如今还要只身入虎穴,我怎么能不管你?”他吊儿郎当的说。
孔梨甩头回到桌前,拿出火折又点燃桌前的蜡烛。
灿震坐在桌前,看火苗一下腾然飞起,知道自己需要解开她心中的结,于是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些害怕灿青?”
“我才不怕。”
灿震知她瞎逞能,除了他家人,孔梨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别人了。
父亲把她保护的太好,既是她的福,也算是她不小的祸。
而表弟灿青做事严谨,对上大大咧咧的孔梨,两人难免就要有矛盾间隙。
“灿青对你严格是我的要求,一旦把你送进去,我不能在你身边罩着你,所以你必须改掉你的性子,这样你才能活,然后完成你要做的大事。”
“我不觉得有那么危险。我有功夫,而且比你厉害!”她心直口快,垂眼把玩着手中的火折子,仍因为灿震那些“不在身边,各做各的事”的话而怄气。
她讨厌被抛弃。
“是,你比我厉害。但你赢不了灿青。”
“他?”
孔梨还没有真正内心承认这个师傅。
灿震趁她不备,一折纸扇从手中伸出,迅速的敲至她的右手。
孔梨后脑一炸,反手一移,又伸手欲夺他手中之物,嘴上还不忘忿忿的说:“你们真是好兄弟,偷袭的招数都那么一致。”
她为之不耻。
灿震不言,扇子一缩,用右手发至左手中,留一空档,而后看向孔梨。
她肯定要夺,他算计好了。
果然,孔梨见他手慢一步,伸手就往前。
扇上玉坠突然弹出粉末,孔梨夺到的那一刻,粉末飞弹,炸到她一脸一身。
“灿大头,你卑鄙!”
她狂吹着糊到脸上的粉末,却听见灿震走动几步又返回她面前。
“睁眼看。”
灿震大手拂去她眼上的粉尘,面前是铜镜,映照着里面的她,皮肤俨然由白皙变成暗黄,很多黑点似的东西贴在脸上,让她像一个丑陋的怪人。
孔梨受不了了,她用手疯狂的抹着,却发现都是徒劳,黄黄的皮肤和密集的黑点就像从此长在她脸上一样。
这是什么鬼把戏?
她接受不了,不想让灿震一日内看她哭两回,哭腔停在喉咙,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你干什么?”
灿震放下铜镜,“这是灿青给你的另一个暗器,你自己选择什么时候用,可以短暂的进行伪装。你坐下。”
他拉她入座,然后把她那泪痕抹去,“越丑越让人放心你懂吗?”
“他就是拿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赢我吗?”听到他说这话,孔梨心里好受了一些,但对灿青的认知却愈发跑偏。“他就是一个整日捣鼓奇奇怪怪的药物的人对吗?”
“这只不过是一些最普通的东西。他真正懂的那些,没有几年功夫你也学不会。指青沙这片土地独特,总能长出很多不同的草药,玩毒用毒的人数不胜数。灿青起码是在帮你,而如果有人要害你,不仅会用剧毒,使用手段也会比我们这些偷袭更加卑劣。”
孔梨想不到。
灿震从胸口掏出一包粉末,交到孔梨手里。“总之,那些你可能会遇到的事,我们都在提前想对策解决。”
“什么意思?”孔梨捧着粉包,呆呆的问。
“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多一些下意识,当不幸遇到的时候,能让意识控制你的行动,只要做到不死,你就还可以完成你的任务,对吗?”
表弟跟他保证,所有一切的设计都是为孔梨保命,保命就是活,活就是行动继续。活着才是赢的基础。
当然,他不能把这样的原话说给孔梨,只是轻轻的拍拍她:“我指望你永远是不懂事的小妹妹,但从父亲书房里看到孔将军的遗言时,你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吗?”
孔梨看着手中粉包,知道灿震很认真,她苦着脸回:“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些。是我任性求你帮我把我送来孤云城的,你甚至为此违背了灿伯父的话,现在还带着申姐姐一起过来。我……”
灿震一笑示意明晰。
以前他们俩人之间只有嬉笑打闹,但离把她送入红场只剩数日,他的心绪已然开始紧绷,从灿青口中描述来看,沣三爷这事是一个无底的漩涡,永远不知道谁会因此丧生。
他们是充满勇气的,因此他们来到这里想要为孔家谋求一个清白,但他们未曾经历什么大事,他这个做哥哥的,甚至远没有灿青心思缜密。就连孔梨数次溜出灿府,都是足不出户的灿青透露给他的消息。
灿震看向孔梨,跳动的火光闪在她的脸上,他洒的不多,那些黄黑色的物质正在逐渐褪去,露出她原本的皮肤。
他伸手捏捏这个胜似亲妹妹的脸蛋,然后正色道:“明日清晨鸡鸣后起床,我们在院中等你,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好好练习。”
孔梨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把他送出房门,她收好粉包,又忍不住从包袱里拿出自己复抄的一份父亲遗信。
指明的画纸和金水,就是可以恢复全家声誉的证据,她重复看一次,然后放回,躺倒在床上。
孔家只剩她了,是的,她如果再失去这条性命,全家就真的白白死去。
她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随着面前浮现出的灿青冷漠的脸,她闭上眼沉沉入睡。
不就是拜师学技,她孔梨才不会丢人呢!
一夜噩梦,清晨,她刚推开房门,一条粗木就从房梁坠下,让人好没有准备。
孔梨猛然清醒,一步跳出院子后,朝这掉落木头的房檐看去。
正恼怒着这房屋不良,却听到背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她转身,十几个家丁举着铁棍朝她扑来。
想必又是她那位师傅捣的鬼,来不及多想,她看准其中一人便施拳脚去,正好,也让灿青看看她的本事。
几次闪躲后,一位家丁被她打手,松开了铁棍,她飞旋几脚留出空地,然后眼疾手准的将铁器捡起。
拿到武器,她信心倍增,猛地朝那家丁群内进攻去。
但很快,孔梨分析到不对。
虽有几位家丁没什么真本事,只懂得在外围哄闹,但有五六人对她是毫不留情,招招往名头上招呼。
几个阵势下来一个人终究敌不过去,她咬牙愤怒,心中边骂灿青那冰疙瘩,边瞅准良机朝屋内跑去。
还未跑至房门,几个铁器落下的声音传入耳中,有几声清脆的掌声出现在后面,孔梨恶狠狠的回头,果然发现是灿青在鼓掌。
“你什么意思?”
“我是在赞扬你。”
孔梨不懂,又见家丁们四散纷纷退去,她把铁棍收到背后,“是你叫他们来的吧,还有那个破房梁。我都猜到了!”
灿青点头:“你准备逃,这很好。”
孔梨被戳穿面上不爽,“什么逃?谁逃了?”
灿青咳嗽一声,四围的家丁们又飞快地跑了过来。
这次他们手中没有兵器,孔梨又想在灿青面前逞能,于是便对着他们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没武器,那几个招狠的,也都是她的猎物了!
但很快她眼睛一瞪,家丁们个个从袖子里露出短刀。
她又中计,这次跋扈的心情变成轻敌的悔意,尽管照样迎上去,但心中泄露的底气已经让她手脚不连,很快铁棍便在混战中失手落地。
一家丁很快把铁棍踢到远处,她咬牙闭眼,几份拳脚后又忙不迭的朝着房间跑去。
在灿青的指示下,家丁们这次真的离去。
孔梨知道自己逃了两次,都被灿青尽收眼底,她只能哑巴吃黄连,默默走上前去说,“徒儿知错了,请师傅指点。”
灿青接受了她的道歉,淡淡的转过轮椅道:“跟我来。”
孔梨抿着嘴这次紧跟上去。
走过院子,他们来到了一间侧堂,此时房门紧闭,不时有阵异域香气传出来。
灿青指门说:“里面有一副盔甲,是总西王克羽的宝物,此盔甲重三十斤,分为十七片,你需要在三炷香的时间里,把它全部拿出来。”
孔梨听完就转转手脚,跃跃欲试。
那边灿震正走来,怀中抱着一香炉。
见灿震到来,孔梨更要争一口气,她见他摆好器物,看他们表兄弟俩一眼,便直直的朝房门走去。
门被推开,她走进去的同时,两名藏在屋内门后的人便将其合上,然后冲她撒了一把粉末。
又来偷袭这一套。
孔梨这次不管了,她宁愿冒着瞎了的风险也要赢,她用力扣下细细碎碎的木门栓,背靠墙壁找到安全地带,然后拿出手中的木头猛敲离她更近的那人的头。
另一位死性不改,又从灰炉之中抓了一把,正要洒时孔梨快步追至他面前,用力掰住他的手腕,然后猛踩他一脚,趁他张嘴暗叫时,把他手中的香灰全部送进他的嘴里。
后面那人又起身,孔梨暗想这样纠缠不是办法,她的目标并非他二人,于是跑至房门用物砸开,提着二人的裤腰带死命的就把他们拖扔了出去。
麻烦解决!
而后关上房门,两只胳膊已然耗尽气力,连插门栓的动作都有点儿勉强。
先找东西,先找东西。
她这下留出视线,开始环顾周围的摆设,一件盔甲果然摆放在房间一角,她惊喜走近,房梁上却突然跳出两名黑衣大汉,孔梨已经在心中咒骂灿青一万八千遍。
这种突然冒出人的把戏他什么时候能玩儿够?
她咬牙对抗,但这次的黑衣人似乎比之前所有的人都更下黑手,更难缠。
孔梨明白自己双臂无力,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但她不想在灿震面前丢脸,灿青做的这么狠,她要受伤灿震一定不会饶过他的。
那就拼了!正好把刚才几次逃跑的面子追回来。
于是她与两人越缠越紧,好几次她都要被黑衣人的短刀划过脸颊。
房间的香气越来越浓,孔梨皱着眉头,怕那香气也有诈,用尽全力招招都朝两位黑衣人的下身踢去。
屋外,只听得打斗激烈万分。
等到她再睁眼,她已经躺在床上了,房间里蜡烛摇曳,看来已经天黑。
天杀的灿青,孔梨闭眼皱眉,知道自己还是失败了,她用力回忆,只记得她打伤一人,然后她便晕了过去。
房门被推开,申雨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你醒了?”她惊喜的坐过来看着她,拂去她脸颊边的碎发。
“申姐姐,我是不是丢人了?”孔梨一声哽咽。
申雨听到孔梨自责的语气,叹息一声,“你太执拗了,那两人也被你缠斗到精疲力尽,三炷香过去,灿震进屋,三个人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孔梨笑了笑,但一滴泪还是从右眼处悄悄的跌落,才第一天,她就觉得好艰难好残酷。
或许他们是对的,世界本就是真实的残酷,可她就是不能抑制自己对灿青的愤怒。
她从没这么密集的体会过无力和失败。
她没有信心了。
申雨打湿布,为她仔细的擦了脸和手,然后问:“很饿吧,我去给你取些吃的还有水来。”
孔梨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她躺在床上,她的母亲温柔的照顾她入睡,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感受更让人安心。
她抱住申雨,“申姐姐,我害怕失败。”
轮椅的声音传来,灿震推着灿青来到她床边,申雨温柔的为她掩饰她的泪水,擦去之后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灿青说:“我说过了,你逃跑是对的,你失败是因为你死去。”
他的话依旧那么冷冰冰,但是一字一句的敲打在孔梨心里。
她的泪一颗一颗的掉,申雨都来不及全部擦去,只心疼的看着她。
她能说什么呢?
灿青是对的。
如果这事发生在沣三爷的书房,她就已经失败了,她已经死去。
她坐起身,不顾申雨劝阻走下地,又一次叩首在灿青面前。
这次她什么都没说,但是在场的众人却都明白。
事不过三,灿青这次伸手把她扶起来。
“信任我。”他这样说。
豆大的泪珠摔在他扶她起来的手上,孔梨点点头,却也看见师傅身后的灿震也红了眼睛。
这夜之后,灿青加紧了对孔梨的训练,孔梨也不怎么再叫难,每次进任何地方,首先警惕着防备偷袭,进入一间房屋,不自觉的会首先抬头观察房梁四周,身上多了一条细细薄薄的丝带,总是防备着洒灰时护眼保持视线,几十种毒物的形态气味熟悉到梦中都在分辨,耳上被挂上的小银钩旋进了藏着毒药的精致坠耳,含冰闭气卧在水里,甚至尝试了几次黄粉伪装后都看惯了自己满脸黑斑的面容……
她进步神速,甚至在一日连续于万一中完成任务后,她都看到了灿青脸上隐隐约约出现了很不易察觉的笑意。
甚至因为孔梨是否看错灿青有笑,两人还赌气沉默了一上午。
灿青一脸不爽的最后一次否定自己笑过之后,整个人的语气变得更加冷冰冰。
而孔梨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我师傅嘛,不冷酷那还算是我孔梨的师傅吗?但冷酷的笑,也是在笑!”
只剩下最为正常的申雨和灿震无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