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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铮听到海谅的解释,反而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的潜意识里,也不希望东陵卫的战败羽檄是真的。
京都刚传起突伦要进犯大宸的谣言,东陵卫次日便有被突伦暗算的战报传来,这前后发生的两件事时间点卡得刚刚好,让人不得不去怀疑东陵卫的用心,是否是为了“坐实”流言中所谓的进犯大宸之事而来的。
“朕昨夜发出的八百里加急谕旨你也不知?”
海谅面露赧色,几乎手足无措:
“回禀……秉皇上,臣下途径武川地界,遇到多股匪寇,因怕耽搁行程,是以绕路多行了近一日,不知是不是因此错过了。”
源铮笑着点点头:
“难怪,朕看你捷报上的时间,三日前便打了胜仗,路上竟然花掉整整三日时间,原来是遇到匪祸耽搁了……武川,朕前些日子不断收到奏报,言武川地界上匪患猖獗,州府上的人一直未能将其压制下去。”
源铮自御座上站起来,负手下了玉阶,站在海谅身前,凝视他良久,之后向他伸出手道:
“海卿家起身罢。”
源铮帮他掸了掸肩上的风尘,直视着海谅的眸子道:
“边塞苦地,东海公和东陵卫一直替朕守着东北疆域,这份功劳朕记下了。拟个详细的折子上来,此次东陵卫有战功的朕统统都要重赏,给大宸的武将们树个榜样,让大家知道,只要忠君为国的,朕必不负他。”
海谅闻言大受鼓舞,又再度跪下叩拜:
“臣下代家父及东陵卫众将士谢皇上厚恩,誓死效忠皇上。”
源铮含笑拍拍他的肩膀,沉吟道:
“方才说起武川的匪患,朕这里有个主意,这便晋海谅为正三品上轻车都尉,领东陵卫五千兵士开赴武川剿灭匪祸。”
海谅俯首谢恩,见外间有小火者跑进来向张平汇报了什么,张平瞠目一瞬,又絮絮说与皇帝。
因殿内十分寂静,便有些只字片语传入耳中,仿似是胡达已死。
海谅识趣,知皇帝还有其他政事要忙,忙告了退。
跨过殿门之时,海谅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往上勾了勾,笑得十分邪气,全不似方才在皇帝面前那般忠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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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椒兰巷内的大业赌坊,此时已被顺天府尹的人暂时隔离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已被驱散,未免惊吓到过路行人,尸体上覆了一层白布。
夜色完全下来时,各家店肆次第点亮灯火,街上的光线仍然十分亮堂。
此时刑部尚书沈迟的青呢小轿才姗姗来迟,行至赌坊门口还未及落轿,宜秋等人便等不及一般,掀开轿帘连拉带扶地将一名老者从轿中请了出来。
沈迟今年六十有九,身姿矮小瘦弱,自出现在人前,手里便拿着一方帕子捂住嘴不停地咳嗽。
此人的经历颇为传奇,是大宸开国迄今唯一一个未经过科举却一路扶摇直上直做到正二品刑部尚书的人。
沈迟在四十岁时仍是区区一名县衙小吏,却不料时来运转连续侦破了几次大案,被先帝赏识,一路破格升迁直至做到正二品的六部堂官。
见到办案圣手沈迟来了,已经先一步到现场的顺天府尹陆祥十分知趣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知道自己的手段远远不及这名做了一辈子的刑名老手,便打定心思做一个称职的副手,只唯唯诺诺地跟在沈迟身后行事——何况,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案子看似简单,实则侦破起来颇有些费事,他也不愿掺和过多。
祖雍的常随又将死者坠落的经过详细地向沈迟汇报了一遍。
“咳咳……先去现场看看尸体罢。”
沈迟剧烈地咳嗽着。
陆祥等人与沈迟熟识,知道他常年患有肺疾无法治愈,常是一边咳嗽一边验尸,却能精准地找到他人未能发觉的细微之处。
虽然此时夜市灯如昼,但见到沈迟要查看现场和尸体,陆祥忙命属下官兵举了火把照亮。
沈迟以帕子捂住口鼻抑制咳嗽,蹲下身仔细检查死者身体。
“身体内多处骨骼断裂,应是坠落所致。摔落导致几处表皮迸裂,但出血量不多。面部先落地,因此重伤在面部,头部出血量大。咦……”
随着沈迟的话,众人都将目光注视在他的手上。尸体本是面部朝下跌落在地的,但双耳、颅顶、脑后都糊满了粘稠的血液。拨开后颈的衣领,赫然发现一道不足半寸宽的淤紫伤痕。
“死者生前有无异常表现,咳……譬如表现出头晕、后颈痛之类的?”
祖家的常随仰头认真想了想,笃定地回答道:
“不曾有这些表现,这人自付了赌金进了雅房之内,一直都很正常。”
“若是单单因坠楼致死,面部着地的情况下,双耳、颅顶、脑后处大量的血迹就说不通了,颈后这么严重的淤伤也很反常。”
沈迟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咳嗽,轻声向众人解释道。
他仰头看了看只有两层楼高的大业赌坊,又问常随道:
“死者坠楼之后,咳……是个什么情形,身体是否抽搐抖动?”
那常随立即答道:
“咱们是亲眼看着的,掉下来后人就一动不动,小人几个大着胆子从后背上听了听,连心跳声都没了。”
沈迟点点头沉吟道:
“从经验来说,从这个高度坠落……咳咳咳……立时致死的可能性很小,即便是颅内重伤致死,身体也会出现痉挛抖动之后才会死亡。”
沈迟随即命人将死者身体翻转,由俯卧变为仰躺,皮肉迸裂的面部被翻转过来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将脸别向一旁不再看。见过惨烈战场的宜秋也不由将眼睛闭了一瞬,才强自按捺着不适重又睁开双眼。
沈迟平静地端详着尸体面部,单看他的神情,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在观赏一幅名家字画。
“面部多处槽型凹痕,并非是坠落地面后的摔伤……咳咳,这是什么?”
沈迟自身旁助手那里拿出一只竹镊,先后自凹痕处夹出了多片粘连在血肉上的碎片。
祖雍大着胆子看了看,疑惑道:
“这东西像是碎纸……”
“咳咳……死者在坠楼之前曾受过方形钝物重击面部,不知他坠楼之前还有谁进过那个房间?”
祖雍的常随见沈迟又问他,立时眨眨眼道:
“没什么人进去过,中途只有店里的酒保将暖过的酒送进去了……”
“将那酒保找出来问问。”
沈迟打断他道,常随愣了愣,立时掉头进了大业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