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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善(31)
静历市局。
走廊上偶尔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明恕手中的马克笔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七年前,非法心脏移植,越狱,器丨官交易,秦英,楚信,国外,一百万
关键词不断在脑中盘旋,冲撞,明恕试图想出一种能够推翻器丨官交易的假设,但都失败了,种种线索指向器丨官交易,可为什么秦英在未经检查的情况下就被锁定?难道是外面的人在秦英尚未入狱之前,就盯上了秦英?可秦英已经入狱五年了。再者,如果秦英那么早就被有权有势的人——比如楚氏——确定为“捐献源”,那还会被曹风槐陷害入狱吗?不可能,若是一早就被锁定,那些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秦英被投入监狱,被带离自己的掌控范围。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需要秦英的人是在秦英入狱的五年里才发现自己需要秦英的器丨官。
可为什么是秦英的器丨官?
若是以楚信为例,楚信需要秦英的心脏,可楚家那种背景,去国外做非法移植手术,必须是秦英的理由是什么?而且秦英还没有经过检查。
明恕忽然觉得自己摸到了一扇门。
他垂下头,右手用力按压着两边太阳穴。
必须是秦英
没有经过检查
冒巨大的风险,也要把秦英从监狱里弄出来
秦英是最优的选择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像寒光毕现的针一般穿刺而过,明恕猛地睁大双眼,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白板。
秦英之所以是最优的选择,是因为秦英与接受器丨官的人是骨肉亲人!
心脏移植手术的风险很大,即便是最顶尖的团队,也无法保证一定成功。手术之后,患者可能面临感染、出血、其他器丨官衰竭、排异等诸多问题。一些手术在手术台上的确成功了,病人在医院恢复得也不错,但回到生活中,却迅速因为排异而不得不进行下一次手术,非但没有延长生命,反倒死在痛苦中。
多数人认为,如果器丨官捐献者是健康的亲人,排异会相对降低。
明恕狠狠握紧双拳。
秦英的身世,从头到尾都是个谜。
这个可怜的人幼时被秦家收养,秦安强、白虹待他比亲生儿子秦雄还要好。那个时代,像秦家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会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秦安强的工友提到,白虹身体不好,曾经去外地接受治疗。但到底是不是真的接受治疗,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证实,也许白虹是去外地生产,秦英是她的亲生儿子?
可假如是亲生儿子,收养一说从何而来?
会不会是有人迫不得已将秦英托付给了秦家?
也不对。
明恕摇头,如果是这样,那二十一年前秦英被秦雄所害时,秦家怎么向那人交待?
如果是不用再交待呢?
将秦英托付给秦家的人早就死了?
所以秦家才能对秦英的“失踪”冷处理?
冬邺市,刑侦局。
萧遇安拿着一份鉴定报告。
此前,他与明恕都只是怀疑楚信是楚林雄的亲儿子,这份鉴定报告坐实了二人的关系。
楚信并非楚林雄的侄子,而是儿子,那楚信的母亲是谁?
楚林雄生性风流,除了楚庆等四位有名有份的儿子,在外面还有无数私生子,上次撞到重案组枪口上的楚灿就是其中之一。对这些私生子,楚林雄向来冷漠,给钱,也给一定的地位,但并不会让他们参与楚氏的生意。
楚信是唯一的例外。
侄儿显然比私生子好听,楚林雄给了楚信一个特殊的名分,将他带在身边,在他尚未成年时,就教他接触家族事务。楚信自己也争气,在出家为僧之前,风头甚至压过了楚林雄最出色的儿子楚庆。
楚林雄中意楚信,楚信资质确实突出。据楚氏的员工说,楚信在集团工作时,为人谦和踏实,在楚家培养的那些年轻人中,是人缘最好的一位。
照此发展,楚信必然是楚林雄最满意的接班人。
但这个接班人,却有心脏病。
楚林雄半生狡诈,心狠手辣,楚氏能有如今的地位,与他的能力、野心、手腕不无关系。
最满意的接班人,最宠爱的儿子重病缠身,楚林雄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
心脏移植并非治疗心脏病的唯一手段,若非到了不得不做的地步,医生不会建议病人做这项手术。
七年前,若是不进行心脏移植,楚信活不过一年。
以楚氏这样的财力与人脉,想要在国内找到合适的心脏并不困难,楚林雄也请得起最好的团队为楚信保驾护航。既然如此,去国外的理由是什么?
不可能是国外的团队更优秀。因为再优秀的医生,楚林雄也能够将其请到国内来。
将楚信折腾出国,不是明智之举。
萧遇安将鉴定报告放在桌上,走去饮水机边,倒了一杯温水。
楚林雄这样的商场“枭雄”,做任何事,都必然有他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楚信的手术,不能在国内进行。
最近十年,国内医学相关领域日趋规范,曾经猖獗的器丨官黑市交易被叫停,几乎没有人还能在黑市购买器丨官,而即便购买到了,也没有机构和个人敢进行手术。
不过问题在于,楚林雄没有必要给楚信进行非法手术,通过人脉与金钱,他必然能给楚信拿到最合适的心脏。
忽然,萧遇安握着杯子的手一顿。
楚信最终在国外做移植手术,并且这次移植手术大概率是非法进行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楚林雄得到了最想要的心脏,但这个手术无法在国内的监管条件下做。
这个心脏,不是从正规途径得到!
在楚林雄的认知里,最适合楚信的心脏,并非那些合法捐献者的心脏,而是与楚信有血缘关系者的心脏。
他的其他儿子?
从对待楚灿一事就可判断,楚林雄做得出用私生子们的性命去换楚信性命的事。
但假如有同等的选择,他不至于牺牲自己的孩子。
楚信的生母到底是谁,现在重案组还未能查明。假如楚信的生母还有一个孩子,也就是楚信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兄弟,那么这个人就是最好的心脏供体。
萧遇安半眯起眼,拿起手机。
电话刚一接通,明恕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哥,我有个想法要给你说。”
萧遇安温声笑了笑,“正好,我也有个想法要给你说。”
秋夜漫长,手机在手心渐渐发烫,明恕在特别行动队的临时会议室来回踱步,而萧遇安站在重案组办公室的窗边,偶尔走动几步。
一个人的思维有局限与盲区,但两个人的想法扣在一起,就足以形成一幅完整的拼图。
萧遇安说:“如果楚信和秦英的关系成立,那么楚信就是凶手的最后一个目标。凶手第一次犯案在函省虹城,第二次犯案在洲省静历市,第三次犯案在我们冬邺市。以楚信现在在冬邺市判断,凶手大概率也在冬邺市,伺机而动。”
“就是那个在国外给乔应寄年货的人。”明恕说:“但我有个想不通的地方,楚信在海镜寺待了那么久,身边没有一个保镖,凶手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萧遇安说:“楚信胸膛里有秦英的心脏,站在凶手的角度来看,凶手也许希望将楚信放在最后。”
明恕想了会儿,“那我们现在就有两个突破方向,一是楚家,另一个还是秦英在静历市所交往、结识的人。据我所知,楚信并不是长大后展露才华,才被楚林雄重视,他自幼就是楚林雄的侄子,被楚林雄区别对待,我认为这不是楚信本人特殊,而是楚信的母亲在楚林雄的心中占有一个特殊的位置。”
萧遇安赞同,“确定楚信生母的身份,要么证实我们的推断,要么排除。”
“静历市这边就不太好查了。”明恕说:“以秦英当初的社会地位,结交认识的基本都是底层民众,这部分人找到的我都已经接触过了,完全不符合嫌疑人的侧写。”
萧遇安说:“还可以重点查一下七年前到两年前,从二监离开的犯人。那个最早向你提供线索的犯人不是说过吗,秦英服刑时经常帮助他。以秦英的为人,帮助过的恐怕不止一人。不要小看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的帮助,有时在无关者看来,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但是对于受帮助的人来说,可能足以改变其一生。”
明恕点头,“我明白。”
安静片刻,萧遇安说:“还有没有什么想说?”
明恕愣了一下,脑中一边仍在梳理案情,一边忽然走神,“有什么想说有啊。”
“嗯?”萧遇安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已经带着一丝温存。
“查案好累啊。”早已到了凌晨,明恕打了个哈欠,揉掉眼角的眼泪花子,“哥,我头痛。”
萧遇安说:“自己揉揉。”
明恕眉梢挑起,“你怎么这样?”
“我揉不到啊。”萧遇安温声哄着,“去睡觉吧,我一会儿再和沈寻联系一下。”
明恕还真挠了下后脑。
讨要年长恋人的关爱是件会上瘾的事,明恕非但没有听话去睡觉,反倒继续道:“哥,我肩膀和背也痛,腰也痛,腿都快跑断了。”
萧遇安笑了一声。
这低沉的笑声穿过手机,撩得明恕腹肌一紧。
会议室没有别人,明恕小声抱怨,“我这么辛苦,你不心疼我就算了,居然还笑?”
“我现在心疼你只是放嘴炮。”萧遇安说:“看不到也抱不着,嘴上疼疼有什么用?”
明恕笑,“嘴上疼也是疼,嘴炮有什么不好。”
萧遇安说:“我比较务实。”
“务实?”明恕故意道:“怎么个务实法?”
“回来就知道。”萧遇安这回下命令了,“现在挂掉电话,马上去休息。”
明恕不由自主将卸力的腰背挺直。
萧遇安这人有种本事,前一秒还在说着情侣间暧昧温柔的话,下一秒就能以上司对下属的态度发号施令。
明恕其实很喜欢萧遇安威严起来的样子。他一直在追赶萧遇安,萧遇安当了警察,他便也要当警察,但这种追赶并不是以超越为目的,他甚至不需要追上萧遇安。
他要萧遇安始终在他前方。
楚信的手术在b国进行,在别国查案阻碍太多,萧遇安衡量一番,决定暂时不派人去b国,而是将重点放在白虹一家与楚家上。
秦安强出生在农村,后来离开农村,来到冬邺市打拼,是老家唯一一个“混出头”的人,有了以过去的眼光看,令人羡慕的工作,娶到了城里的媳妇。
白虹是城里人,这一点与秦安强不一样。
不同的成长环境能给人不同的影响,就秦安强和白虹来说,秦安强在冬邺市的交际圈仅限于齿轮厂的工友,而白虹则必然有别的朋友。
秦英被养在秦家,秦家的家庭成员都知道,秦英是被领养的,而秦安强和白虹对外却说,秦英是之前放在老家的亲儿子。
真相不管是哪一个,为了秦英着想,作为家长,秦安强和白虹都应该去给秦英上户口。
不上户口,要么因为无法上户口,要么因为有人主观不希望将秦英的户口上在秦家。
根据隆成路街道派出所提供的信息,足以判断,当年秦家根本没有给秦英上户口的打算,那么前一种可能就可以排除。
将秦英看做家中的一份子,善待秦英,却不给秦英一个正式的身份,是否是因为对知情者来说,秦英只是暂时居住在秦家?将来,当某种危险过去之后,秦英会回到他真正的父母身边?
这能够解释,秦安强和白虹为什么会更加照顾秦英,而这种照顾看在年少的秦雄眼中成了偏袒。
秦安强在冬邺市没有多少关系网,秦英的生母很可能与白虹交谊匪浅,并且在至少二十一年前,就已经亡故。
白虹如果还活着,现在已经七旬高龄,故友、亲人多已亡故,查尘封几十年的往事难度颇大,但并非是无处下脚。
重案组经过细致走访,找到了白虹年轻时就读于女子职业学校的同窗,汪筹敏。
那年头,读书的女性是少数,白虹的同窗里,如今还在世的,警方还能找到的,就只有汪筹敏一人了。
老妇白发苍苍,肩上搭着披肩,皱纹满面,却有种遮不住的书卷气。
退休之前,她在一所高中任教。
萧遇安亲自来到她家中,向她打听白虹年轻时的事。
“虹姐走得早,那年我在国外进修,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汪筹敏语速缓慢,说着松弛的眼尾渐渐弯起来,“我现在都记得,我们在学堂念书的情形。虹姐啊,对我们这些年纪小的格外照顾,是我们的大姐。”
以前的女子学校和现在的初高中有很大的差别,会送女儿去读书的家长不多,勉强凑出一个班,学生之间年龄差距很大。
照汪筹敏的意思,白虹就是这个班上年纪最大的女生之一。
萧遇安问:“您这儿还留着过去的照片吗?”
此前,重案组在秦家的老房搜查过,大约是为了清除一切与秦英有关的东西,秦雄和黄汇将家里的老物件儿处理得干干净净,白虹的私人物品也没有留下。
“有的。”汪筹敏站起来,往书房走去。
萧遇安跟在她身后,见她费力地向书架上方伸手,立即上前将一本厚厚的相册拿了下来。
“谢谢。”汪筹敏一页一页地翻,即便那一页没有白虹的照片,仍旧会停留片刻。
萧遇安没有催促,陪着浏览,发现夹在这本相册里的全是老照片,照片里几乎都是年轻的姑娘,她们摆着颇有时代气息的姿势,每个人都笑得十分开怀。
“这就是虹姐,还有这张,这张。”汪筹敏干瘦的手指在相册上左右点着,“这一张是我们的集体照。”
“我看看。”萧遇安拿过相册,视线迅速在与白虹有关的照片上扫过。
相册的后半部分,白虹的照片不少。这是汪筹敏的相册,照片的主人公当然是汪筹敏,所以白虹的合照者里,最多的是汪筹敏。
除开汪筹敏,萧遇安注意到一个甜美漂亮的女孩。许多张有白虹的照片,也有这个女孩。
而在班级合影中,她与白虹也是站在一起,看得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萧遇安问:“这位是?”
汪筹敏拨弄着老花眼镜,“她叫林喜,是我们班上最漂亮、成绩最好、家境也最好的姑娘。对了,虹姐和她关系最好。”
“看出来了。”萧遇安问:“您刚才说她家境好,是怎么个好法?您知道她毕业之后的情况吗?”
“她父亲是做官的,我们以前笑她是‘官家小姐’。”汪筹敏回忆许久,“后来我不记得她毕业后做什么去了,就记得一件事,她是我们这些同窗里,走得最早的。三十多岁时,人就没了。”
萧遇安说:“是病逝?”
汪筹敏摇摇头,“我听说,是自杀。”
方远航对明恕将自己丢在冬邺市相当不满,每天坚持“骚扰”明恕,问徒弟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去静历市不带徒弟带副队。
现下被萧遇安安排了任务,方远航本来兴冲冲的,得知任务内容后却很是纳闷。
为什么要查白虹的同学?
这个同学多年前自杀了,与现在手头这些棘手得要死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不过嘀咕归嘀咕,方远航一旦工作起来,认真的劲头不输重案组任何人,很快在户籍部门的协助下,核实了林喜的身份。
如汪筹敏所说,林喜的父亲确实曾经为官,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林喜二十多岁时嫁给一个名叫“郭用”的男人,两人育有一子,取名郭平安,后来被人偷走了。林喜因此报警,派出所还留有当时的记录。这个小孩一直没有被找到。
林喜三十多岁时自杀,未留下遗书。而在自杀之前,她并未被诊断出患有任何无法治愈的疾病。
她的丈夫郭用则是在两年后车祸离世。
林家与郭家的同辈亲戚,现在只剩下郭用的妹妹郭善眸。
郭善眸年龄与汪筹敏相差无几,都到了知天命的时候,本应淡定豁达,萧遇安却在她眼中看到畏惧、不安、惊慌。
“你兄长家小孩丢失的事,您还记得多少?”萧遇安盯着郭善眸的眼睛,“郭平安,您的侄子。”
听到这个名字,郭善眸的反应可以用夸张来形容,满脸的皱纹像被人用手捏紧了一般。
“我不清楚。”郭善眸声音发颤,接连摇头,“我和他们家走得不算近。”
“是吗?”萧遇安说:“您很紧张?”
郭善眸一僵。
萧遇安将自己的证件摆在郭善眸面前,“我是警察,我能够保护您。”
郭善眸的双眼一下子就红了,她颤巍巍地抬起手,覆盖住自己的脸,片刻,眼泪从指间淌出。
“平安他,是被林喜藏起来了。”郭善眸说:“你们不要去找他,只要他不被找到,就能好好活着。”
萧遇安说:“可林喜和郭用曾经报案,说郭平安被人偷走了。”
郭善眸用力摇头,“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平安没有被偷走,我大哥和嫂子为了保护平安,将平安交给了一个可靠的人。”
萧遇安问:“这个可靠的人是?”
“我不清楚名字。”郭善眸说:“只知道对方是林喜的同窗,林喜说,对方一定能照顾好我们平安,等一切都太平了,我们再把平安接回来。”
“林喜惹到了什么人,才会做到将自己的孩子藏起来的地步?”萧遇安心中早已有了推断,但必须向郭善眸求证。
郭善眸拿起面前的证件,喃喃道:“警察真的能够保护我们这些老百姓吗?”
“能。”萧遇安说。
他目光坚定,语气沉稳,简简单单一个字,就给了郭善眸巨大的勇气。
“是楚家,是楚林雄!”老妇嘶声喊道:“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毁了我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