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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妩迅捷的收起匕首。与方才吓唬那人时慢吞吞的动作相比较,这会儿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起身走向门外的瞬间,那两人都松了口气。
蒋妩则是带领三名负责审问的侍卫道:“将他们看牢了,别让他们死了,我留着还有用。”
“是,夫人。”三人齐齐应是,随后又迟疑的道:“夫人,您说他们是否有可能说谎?”
“他们不敢。而且也不会有别人了。”蒋妩语气沉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去做事,便紧了紧褂子的领口,往容德斋方向走去。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去处,好好平静心情,理清思路。
大火之后,容德斋的正屋和东侧厢房都烧的只剩下个木质的焦黑框架,西厢房还好一些,不过也是短期内不能住人的。
院子里昨日经过一场大战,地上的血迹尚未清理干净,房子也烧焦了,便没有仆婢在这处。
蒋妩站在一片狼藉之前,仰头看了眼即将西下的夕阳和隐约已露出面庞的一弯新月,轻轻吐了一口浊气。
她所经历过的杀戮多了,所以对于杀人也没有惧怕和内疚感觉,反而会觉得刀刃刺入皮肤时的手感让她〖兴〗奋,热血喷洒的画面十分唯美。昨晚那般激战之下,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希望护全家周全而已,并没去体会杀人的“乐趣”。
然而昨日自她从刺客口中得知蛛丝马迹起,她就一直想回避这个问题。
今日所得的〖答〗案,让她心里就仿若被谁插了一把刀,好似曾经被她割断了喉咙的那些人,这会儿都一同出现在面前,伸出一双双无形的手紧紧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拧转着她的心脏,让她呼吸憋闷,心脏绞痛。
她从前觉得蒋学文是忠臣。是清流,是有气节和傲骨的。他恨毒了霍十九,是因为他们在政治上是站在两个对立面上。霍十九在外臭名昭著无恶不作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蒋学文想要将之除而后快。站在他的立场上她是可以理解的。若搁着从前不知情时她也是赞同的,否则她不会答应蒋学文到霍十九身边搜集情报。
只是。清流要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为何要与英国公搀和在一处。
霍十九纵然是个奸佞,难道英国公就是什么好人吗?
如果是从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她还可以给自己一些理由,让她理解和体谅蒋学文的做法。然而现在,皇上都已病危,朝政都把持在英国公手中。清流果真要对付什么人,也该将矛头指着英国公。为何要处置一个已经离开朝堂致政在家的霍十九?
这一次他们是为了灭掉霍十九以及其全家而来,说明京都里的人在派遣人出来时还不知道霍十九已经回京都了。 幸运的是家人都没事。不幸的是,这一次侯府伤亡惨重,此事已经京都知府,要彻查元凶。
霍十九不论是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利用加之了。他们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蒋妩不懂。也不愿意相信他父亲能与英国公同流合污。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许多让人无奈的事实,纵然有一万个念头想要自欺欺人,现实却是容不得的。
她的爹,百姓之中交口称赞的清流之首,天下知名的大忠臣,和一个老奸巨猾的奸臣合作。来对付一个已经没了实权的人,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女婿,是他外孙子的爹。
这已经不是奸臣与忠臣之间的对垒了。
或许,清流文臣没有印象中的那般高洁。他们也是利和则聚的?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她的父亲,为了信仰。放弃了妻子儿女,抛开了家庭。蒋妩尚可以说他一心为了信仰,很伟大。
可是现在,他的父亲竟然抛开了信仰,只为了达到目的。与奸臣的人合作了。
这算什么?
他们一家子被折腾散了,又换来什么?
蒋妩看着渐渐被黑暗吞噬掉的晚霞,缓缓收回目光,甩了甩头。
头上松松挽起的云髻只用了一根玉簪固定,随着她的动作,柔顺的长发松脱开来,玉簪滑落,跌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一声惊醒了蒋妩。也惊醒了一直站在容德斋院门前的文达佳珲。
蒋妩侧头去看地上碎成三段的簪子,眼角余光却意外的看到文达佳珲正在门前对她微笑。
她心生警觉。难道是方才想事情想的太过出神,竟没注意到门前有人。
文达佳珲已安静的欣赏她的背影良久,见她突然甩脱了发簪,黑亮长发如瀑垂落,看她缓缓侧过头来时候姣好的侧颜,已觉心内又是喜爱又是酸楚。
他想不到,自己年过而立,还能对着一个女子生出这等缠绵的情绪。
“蒋妩。”
“你几时来的?”蒋妩疑惑的问。
“我是远远看到你,就跟着你来的。你有心事?”
蒋妩摇头,惋惜的看了看那簪子。 从前没出阁时,一根银簪子被她戴的变了色,尚且十分珍惜。如今跟着霍十九过惯了衣食无忧娇婢侈童的日子,竟然连如此好水头的玉簪子都不当做一回事了。
正发愣,文达佳珲已经蹲下,将摔成三段的簪子拾起,道:“这簪子你不能用了。”
“嗯。”蒋妩点头,刚想说去修补一下。文达佳珲就先一步道:“那我带走了。”
说着将残破的簪子用帕子仔细包了,揣进怀中。
蒋妩看着他珍而重之的动作,只觉不妥,方想要表示不赞同,文达佳珲已道:“用你这根破碎的玉簪子,换昨儿个你儿子的扳指,你还赚了。”
蒋妩闻言,当即觉得无言以对。
那扳指她不想收下,今日的断簪子也不想给他。可文达佳珲昨日刚刚帮了她的大忙,今日岂能为了一根断簪与他生分?
罢了,就给他吧。
“的确是你亏了。”蒋妩认真的说着。
文达佳珲便叹息了一声,道:“蒋妩,你果真是有心事。有什么事你大可以说来与我听听,我虽不才,可也虚长了你这么多年岁,若有什么拿不定注意的。商量着总有办法。”
蒋妩不喜欢与别人说自己和家中的事,况且蒋学文那等事说出来也是无解。依旧还是摇头。
文达佳珲又是心疼又是焦急。更多的还有失落。
他对她是发自内心的爱护,她那等聪明是不会不懂的,就算她与他说明了“罗敷有夫”他也依旧不愿意断绝与她的关系。他又没想让她去做什么,也从没想要得到她的什么,能得到她的友情,与她有所关联,他都已经知足了。
更何况他在此处可以做达鹰。回了金国,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金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他有许多事情可以做,却也是最不〖自〗由的人。他能对她怎样?
这样的情况下,她与他还不能交心。着实让他悲感。
在情绪的涌动下,话也就那么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你不必为了你父亲的事在难过。依我看,他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刚正的御史言官了。”
蒋妩猛然抬头。长发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并没理会,只道:“你知道?”
“是,我知道。我正是听了风声,不放心你才赶来的。”
“你是一国之君,何必这般”
“我在意你!我知道你男人有难,你必受牵连。况且我又知道你的身手。还有你的脾性,你为了你男人定然是什么都豁得出,我哪里能不来。果然,我来了,你果真伤的很重,否则昨儿那几头蒜。都不够你自己收拾的。”
文达佳珲上一次与蒋妩直言荣登大宝之后要封她为后时还有些玩笑的意思,今日却是将一片不可言说的深情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他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不会那些缠缠绵绵的情话,也不懂什么委婉。如今他高居上位,在金国。甚至在燕国,只要他想要的女人,就没有得不到的,多少女人对他趋之若鹜,百般讨好他都瞧不上眼儿,他不是没有过女人,却是第一次知道心动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终于将心底里的话说出口,竟紧张的心砰砰直跳,目光热切的望着蒋妩。
蒋妩的眼神柔和,却也有明显的冷淡和疏离。于感情上,她不喜拖泥带水。执行任务之时与人虚与委蛇,有时为了完成任务骗取情报,欺骗感情的事她也是做过的。只是这种也是她最厌恶去做的,她一直觉得,纵然有仇怨,一死百了也比欺骗感情来的高尚。
所以现在,对待文达佳珲,蒋妩只能直言道:“达鹰,我敬重你的真诚,也珍惜你的友情,只是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家庭。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责任,且不说你我相隔千山万水,就只说我的心里,除了霍英和霍翀,也在容不下其他的男人了。或许将来还有,那也只会是我的孩子。”
文达佳珲早知道蒋妩会这样说。
只是当真听她说出口之后,心里的酸涩还是不可抑制的满溢了。
“我自然知道。”他的嗓音略有沙哑,随即道:“我只能说,恨不相逢年少时。不对,我年少时,还没有你呢。那么,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蒋妩听着他的自嘲,不愿让大好男儿就这样陷入一份永远得不到回报的感情里,便爽朗一笑,转身背对文达佳珲负手而立,任由夜幕降临之前寒冷的晚风,将她的长发吹拂向身后。
“丈夫存于世,定要建功立业,有所作为,你是豪杰当中的翘楚,一直是我亲佩的英雄,我与你虽无男女之情,却有朋友之义。比起那些前一刻山盟海誓,转眼就成了冤家的人来说,朋友倒是更会长久,既已知道在无可能,何必还要纠结?达鹰,你不如当我是个男子就罢了。”
文达佳珲看着她娇柔的背影黑被晚风轻抚的长发,只觉那画面当真美不胜收,她身上上好的锦缎料子,即便在漆黑一片的院落里。只有月光那么一丁点儿的光亮,也能反射出最柔和淡雅的光晕,将她衬的不似凡人4,像是谪仙。
“你就是个男子。我也喜欢。”文达佳珲痴痴地道。
蒋妩一瞬无言以对。
想到当今有许多男子有断袖分桃之义,她便一阵无奈。
文达佳珲虽放不下他,但该说的话都说了,也不会再继续纠结于此,只道:“蒋妩,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蒋妩见他岔开话题,暗地里松开了口气,道:“接下来,重建侯府,配合知府大人捉拿真凶。”
“你们那知府。就算知道真凶他敢去拿么。”文达佳珲嗤之以鼻,随即道:“你分明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了。”
蒋妩叹息道:“的确,现在更要紧的事情还没有做,这件事就先搁着吧。”
半晌她才又道:“我只是不相信, 爹竟然会这样做。”
文达佳珲虽然不喜欢蒋学文。可也素来知道蒋学文那个脾气,既倔强又迂腐,他那样的酸儒生,会做这种事吗?
“或许是另有内情呢?你也不要想的太多了。一切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蒋妩吸了口气,她素来不是会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的人“罢了 ,多谢你的开导。我不再多想也就是了。”转过身来微笑。
文达佳珲不敢太炙热的眼神去看她,在她眼神与他的交汇时,他窘迫的别开脸:“那就好。”
“天色不早,回去吧。”
“也好。”
二人离开烧焦一片的容德斋,举步往昨儿下榻的前院去。路上文达佳珲的虽未远远地缀行,眼看着快要到院门前时。才停下脚步道:“我就不与你们哪里搀和了,我自己用晚膳即可。”
“恐怕我公公会亲自去请你。”霍大栓是极热情好客的。
文达佳珲笑道:“我也没想到锦宁侯的家人会是这样的。实在是与他在外的名声不相符。”
蒋妩道:“一同去用饭吧。”
文达佳珲略微犹豫,果断摇头:“不了。我还是回去自己用。还有。我给你儿子的那个扳指,将来你若是心血来潮,想来我金国游玩。入境便可向当地的最高官员出示那个扳指,他们都认得它,自然会带着你一路来见我,总比你自个儿路上要通关过卡来的方便。”
“那扳指竟然有这个作用?那我岂能留下。”蒋妩说着便要去取了扳指还给文达佳珲。
文达佳珲道:“那是我给七斤的,不是给你的。只是说你可以借用罢了。”
蒋妩语塞,立即觉得文达佳珲对她的这份她无法回报的深情更加沉重起来。
文达佳珲便道:“你去吧。还有事要忙呢。”
继续留下,还不定文达佳珲会说出什么来,蒋妩也的确是乏累了,便屈膝行礼与他告别,现行回了院落,往昨日居住的厢房去,让听雨先为她重新梳头。
文达佳珲看着她的背影离开的方向许久才道:“走吧。”
“陛下,您的意思是?”
“这方事情已了,在留下会给蒋妩添乱,咱们还是先离开吧。”
侍卫行礼道是,不多时就将随行的十个人着急齐了,趁着夜色,轻而易举的避开耳目离开了侯府。
蒋妩在与一家人一同用晚饭的时候,下人焦急的来报:“达公子的屋内已经没了人,连个字条都没留下,那些随行的侍从也都不见了。”
霍大栓闻言焦急的道:“这样哪行,那小伙子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呢。快去让人找!”
下人刚要回话,蒋妩已经先一步道:“爹,不必追了。他不会回来的。就让他去吧。”
“妩儿丫头,那可是你与阿英的朋友,还为了咱家帮了这么大的忙。”
“他是不拘小节之人,不会计较这些的,若是他计较,也不会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蒋妩说着放下银筷,笑道:“倒是你们大家,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瞒着我?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们都怪怪的。”
蒋嫣闻言掩口而笑。
霍廿一则是咧着嘴乐了。
他与霍十九生的相似,都是随了赵氏的容貌,秀气的很的俊脸上却露出霍大栓平日里的笑容,着实有些违和。
蒋妩诧异的道:“果真有好事,叫我猜中了?”
“对。”唐氏道:“是你姐姐有喜了。”
“真的!”蒋妩惊喜的拉着蒋嫣的手:“真的,长姐?”
“嗯。”蒋嫣满面羞红,却是极为欢喜的道:“在过不到一年,七斤就要有堂弟或者堂妹了。你也要做大伯母了,还不好生预备一份好礼?”
“预备,预备!要是阿英知道还不乐傻了!叫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都肯。”蒋妩欢喜的道:“七斤的名字是皇上御赐的,回头也叫阿英想法子去问问皇上,在想几个好名字。”
说起皇上,几人都有些沉重:“皇上已经病重了,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蒋妩虽然不确定文达佳珲的消息来源是否准确,可是她愿意相信皇上无恙,便道:“会好起来的,阿英不是已经回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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