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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上那么多方刈的族亲,我还是要尽量低调点儿,穿了身淡橘色枫叶暗纹连衣裙,披了件灰色长大衣,在方刈的要求下夹上了那只随侯珠蝴蝶发夹,就算完活。
其实连长大衣也是方刈特意让我穿上的,和他的大衣是同款,找人定做的,深灰底色浅灰细条纹的羊绒,衣料柔软,衣型挺括,左侧翻领领角用银线绣了一枝折枝梅花,开盛的、半开的、将来未开的,大小一共九朵。
“走吧。”方刈从衣帽间出来,他敞着大衣,里面一身暗色印花衬衫和黑色长裤,衬衣衣摆只束了小半在腰带里,显出十分随性。
走近之后我才看清他那件暗色衬衫的“印花”,那居然不是印花,而是缂丝织出来的一幅青绿山水,衣摆一圈山河起伏,在灯下隐隐泛开金色的涟漪。
“你好招摇呀!”我说。
“嗯?是吗?”他抬了抬手,扶住了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铂金卷草纹饰边眼镜,露出手腕戴着的那只钛金酒桶型腕表。看似不经意的华丽首饰,与大衣衣领那最显眼的银色折枝梅花交相呼应,更加衬托出千金之子的端庄贵重。
方刈拢住我的肩膀,俯身亲了我的嘴角,笑着问:“这样还招摇吗?”
“哼,变态。”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龇牙咧嘴地向他做鬼脸,“略略略——”
“走吧。”
他伸了手过来想牵我,我往旁边一躲,拽住了他的衣角。
我朝他傻笑,“嘿嘿。”
“……”方刈十分无语,“你这又是玩的什么,想这样拽着我的衣服走到那么多人面前?”
“就一会儿嘛。”我向他撒娇,“我可喜欢抓你的衣角了。”
“是喜欢装可怜吧。”他一语道破。
“才不是!因为觉得这样亲亲密密的呀~总是牵着手,太正经了。”我拽着他的衣角,蹦蹦跳跳地随他走出院子,“这样就好像可以撒娇,可以犯痴,就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依赖你,什么时候你都会保护我一样。”
“你就算不牵着我,不拽着我,这些也都会有。”
“可我就是喜欢这样嘛!”我跺脚。
“喜欢跟我撒娇。”
“你!——”
见我吃瘪,方刈十分愉悦,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催我快走。
冬天的太阳落得早,花草庭院里的积雪闪着遍地黄昏,居然真的有那么点儿一年将尽的惆怅。
大餐厅里已经到了不少人,见方刈进来,纷纷与他打招呼。除了方槿元,其他几位我见过的他的弟妹都在,方槿亨一副稳重得体的模样上前与方刈寒暄几句,方淑可本来不想上来,被身边一位中年女子再三催促,才上来叫了声大哥,又不情不愿地叫了我一声叶姐姐。
方淑贞和她亲姐姐方淑含站在一起,就像红白两色的一对玫瑰花。方淑含是家中长女,已经三十了,和方刈关系尚可,平日里喜欢搞艺术,跟家里并不亲近。她长得高挑而美艳,完全是模特明星的水准,但从衣着打扮上看,似乎日子过得并没有特别好。
“霍城呢?”方刈低声问方淑含,“又没跟你回来。”
方淑可摇头,“我们说好的,新年各回各家。”
方刈皱了眉,“第三年了,他霍家是不把方家放在眼里。”
“他本来就……是我答应他的,大哥不要生气了。”方淑含叹气,“我替他向大哥道歉。”
“你是长女,怎么混成这个样子。”方刈微微眯了眼,已经有了怒意,“霍城那个人渣!他霍家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数吗?”
“大哥,算了,是我……当初是我自己喜欢他。他也……陪了我很多年了。”方淑含垂了眼眸,眼眶一圈似有若无的粉色,仿佛含了万千苦涩哀怨。
“淑贞今年该上高中了。”方刈深吸一口气,刚才的愤怒渐渐消散无形,语气变回平时的轻淡随意,好像只是与方淑含谈论些家长里短,“你接她住一起?”
方淑含轻轻点头,“过了初七就走。”
方刈表示了解,而方淑含似乎不是健谈的人,虽是长女,但在家里的地位显然不行,很快就被旁人不着痕迹地挤到一边了。
方刈忙于应酬,先带了我落座。他与方槿亨的座位分别位于主位右侧和左侧,我坐在他的下位,另一边正好坐着方淑含。
方淑含长发一头黑色的微卷长发,和她妹妹一模一样,比起略显青涩的方淑贞,她带着成熟风姿的美丽和妩媚要耀目得多,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泛着泪光,仔细看时却又没有,小巧丰润的嘴唇,瘦削的脸,尖尖的下巴,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神级人物了。
“叶小姐,你好。”她右手边按排行坐着二小姐方淑章,方淑章手边坐着方淑可,似乎那俩人更聊得来,方淑含被晾在一边了。
“淑含姐,你叫我小怜吧。”我对方淑含印象还是不错的,长得漂亮,气质优雅。
“小怜,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你吧,在山里住着还习惯吗?”她露出一个微笑,从小被训练出来的得体表情染上她的温柔,优雅而含蓄。
好像冷雨撒遍的清秋夜里,寂寞无聊的风吹起窗户半垂的蕾丝纱帘,西洋陶雕花瓶里的玫瑰花,染上了湿露露的惆怅。与她离得近了,我这才看清她的眼睛一圈委屈的淡红原来是抹了深浅调和的眼影,樱粉色、蜜桃粉色、淡酒红色,依据眼型与位置精致地交相染晕着,连眼下都显出一片欲哭无泪的绯色。
这个女人……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好应付啊。
“这里挺好的,空气很好,又很安静,我很喜欢。”我试图把话题从我自己的身上引开,中规中矩地先问:“淑含姐在哪里发展?”
“一般住在江南的一座老城,小地方,生活节奏很慢,周围有许多水乡古镇。我是做服装设计的,有时候也会去欧洲。”她比我高挑不少,估摸着有一米七了,望向我时目光落在我的发间,她登时睁大了眼,“你的……”
她的表情不对劲,但我一时没意识到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了?”
“你这只发夹坠着的珠子好奇怪,和我见过的珍珠都不一样,是……”她努力思索半晌,“是什么深海贝类出产的有机宝石吗?”
原来她说的是那颗夜明珠啊,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头上夹着发夹,奇怪,方淑含作为长女居然没见过……不对,如果真不知道是夜明珠,怎么会露出那么惊诧的眼神?
我对这位贵小姐的防备丝毫不敢松懈,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判定方淑含刚才那句话是对自己真实问题的刻意掩盖,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正好顺着台阶下来。
抬手摸了摸发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啊,我不太懂这些,在首饰盒里看到觉得蛮好看的就夹上了,淑含姐也会做珠宝设计吗?”
“我主要做定制礼服,偶尔会给熟悉的客人设计配套的珠宝。说起来,”她又是优雅一笑,“我听淑贞说你像一位女明星,那女明星正好是我熟客,今日见你,你们确实相像。等我有灵感了,也做一套礼服送你吧。”
这又是什么套路,我心中一阵哀嚎,方刈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种地方!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应酬完啊,混蛋!!
“可是我很少机会穿礼服诶……”我努力推脱,努力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以避免得罪她:“淑含姐太客气了,我真的是个粗人,礼服都挂在衣柜落灰。平时看时尚杂志上的采访,做一套礼服要花好多精力和时间呢,淑含姐要送我,感觉怪对不起的。”
方淑含嫣然一笑,“那我就给你做一套平常也能穿的。”
事到如今,我已经可以完全肯定刚才的猜想,方淑含绝对认出了我头上的那颗随侯珠,并由此判断出了方刈对我的态度,方淑含族中地位不稳,下面还有个尚未成年的亲妹妹,若能不费太大心思讨好一下我这种意志不坚定的小蝼蚁,对自己绝对没有坏处——果然这些小姐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知道方刈站在哪个位置,我知道他看着我,我只要一转头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他大概就会来救我于水火吧?!
不行,不能这么懦弱,我一定能应付方淑含。
“那先谢谢淑含姐了,我没有淑含姐巧手,若下回看到漂亮首饰,一定给淑含姐带几件。”我双手在桌布底下交叠,不知道方淑含是否看出了我的紧张。
“好。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渐变的橘色和青色的枫叶,搭配很大胆,有江户时代风格,想来小怜挑首饰的品味一定很好。”
纵然方淑含说话温柔动听,但我已经觉察到了她的意图,更觉这你来我往的恭维劳神费力;难怪方刈特别讨厌过节,说过节比平时更累,我总算亲身体验到了。
幸好方刈作为名义上的家主,为了显示身份地位,本来就掐准了时间不能早到,我们到场时已将近开席,又过了一刻钟,太爷来了。
方刈身先众人迎到门口,方淑含也不跟我聊天了,拉着我凑过去给太爷问好。
太爷没有说什么,环视一圈,朝众人点了点头,不怒自威。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飞快地扫过,与他半秒的四目相接里,我甚至没来得及感到惊慌——那是一双如鹰的眼睛。
表面风平浪静,是坚毅,是冷静,是淡漠,但那层薄薄的透明水面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他的瞳仁就像来自深渊的回望,有着看透一切雕虫小技和城府手段的锐利,只是被他那么一眼扫过,等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心脏已然被利刃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