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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房的外墙都是灰色的,有些瓷砖还脱落了,路旁倒是植被茂盛,春夏之交树荫繁茂,一看就知道已经生长多年。许多一楼住户们还种植了花草,小雀们甚至大胆地在人行道上跳跃啄食,蝴蝶在白花绿叶缠绕的棚架里飞舞旋绕,生机盎然。
昏暗的水泥楼道带着一股老楼独有的旧霉味,剥落的墙皮,尘封的信箱,专修下水道开锁换锁的涂鸦,各家门口的牛奶盒,闪动着数字的电表……
方刈的房子在二楼,从外面看去平平无奇,门把上的金属涂层有点锈蚀,大门上还有小广告被铲掉后留下的痕迹。
“这是你的房子啊?”我问他。
“嗯。”
钥匙转动,大门应声而开,房子不大,屋内屋外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暗褐色的紫檀地板,正对着大屏电视的一套布艺沙发前铺着柔软的白色毛绒地毯,地毯角压着一座金色矮博山炉,侧面一张贵妃榻上堆了薄毯和枕头被褥;沿墙而立的一排黄花梨博古架上放的竟然是饮料、零食和一摞一摞的游戏盘,我回望那张奶白色地毯,上面散落的五颜六色果然不是书籍,而是……游戏碟和手柄。
“你……”我目瞪口呆,“方刈你居然……”
他回过头来,双眼亮晶晶的,轻松而得意,“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就很爽?”
“嗯,是很舒服。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喜欢打游戏。”
“没有男人不喜欢吧。”他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罐可乐喀地打开了,扶着冰箱门问我:“小怜要不要?”
我摇摇头,“不是很想喝。”
“真的很爽啊。”
“你喝吧。”我看着他瘫在沙发,手搭在一个鼓鼓囊囊的猫咪形状抱枕上,忍不住笑了,“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可爱,像个大学生。”
“嗯?”他的嘴唇离开了易拉罐沿,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你的意思是,我平时看起来像个大叔?”
“没有啊!”我赶忙辩解,“平时是成熟稳重的翩翩公子嘛。”
他仰头灌下半罐饮料,朝我眨眨眼,“这个样子只会让你看到。”
趁他喝饮料的空隙,我赶紧抢占浴室洗了个澡,这座城市似乎挺干燥的,胜在空气也就清爽不少。屋里虽然没有开空调,但洗完澡出来,已经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
方刈从水壶里倒给我一杯浅白色的茶,我闻了闻,味道很熟悉。
“知道你不喜欢喝饮料,刚才煮了薏仁茶。”他很及时的解答了我的疑惑,“那边气候湿热,又正当夏天,喝点这个,可以舒服点。”
我瞥见玻璃水壶边还有一个小捣盅,想必是他特意把薏仁捣成了沫子,才能这么快煮成薏仁茶。
“说起来,我的药吃完了。”我捧着杯子,温度居然也刚刚好,几口喝完,浑身都变得轻松,“昨天刚吃完的,你该不会是算准了时间来接我的吧?”
“我算这种无聊事做什么。药吃完就行,春天已经过去了。”他坐到我身边,嘴唇几乎要贴在我耳边,“现在你只要……吃我就好了。”
我脸上一热,一下蹭到了他怀里。
方刈很克制,说见面第一天,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晚上要带我出去吃好吃的。
这里的天气比起海边要舒适得多,日落得也晚,我们傍晚时分出发,在敞篷车上抬头便能看见绯红色的云霞。
裁剪成牵牛花朵形状的素绉纱衣袖在风里像金鱼的漂亮尾鳍,渐次亮起的霓虹灯光照亮散在座椅的裙摆上的金银线刺绣花样——是一幅完完整整的二十八宿星图。
方刈递给我这条裙子时,我看样式并不惊世骇俗,以为只是普通的纱裙,直到换上后在等身镜前转了个圈,才发现上面的刺绣并不是当下流行的胡乱拼凑的星座图。
我不太舍得穿,想换身衣服,方刈自然不肯,说特意为我定做了这身裙子,就想今天看。
我对他说,觉得将漫天星宿穿在身上,实在太过张狂了。
他笑着问我,不是还要以日月为连璧、以星辰为珠玑,怎么连裙子都不敢穿。
真是断章取义,颠倒黑白。
不过是吹万之一,哪有称量星宿的本事和气派,我是喜欢这条裙子,只是穿起来没什么底气。
方刈没有去什么高级餐厅,把我带到老城区,这里很多小摊小店,全都油油辣辣的,勾人胃口。一路上又是铁板鱿鱼,又是麻辣串串,还有炒花蛤,烙饼卷菜,炸面果子……大都又香又辣,我故意在每个摊上只买一点,这样就可以尝好多种了。
最后他带我来到一家面馆,破破落落的,但是香气扑鼻,一闻便知好吃。
方刈熟练地要了两碗汤面,老板应了声,三五分钟就把面端上来了,香浓的汤,米色的扯面,酱汁卤肉,葱花香菜,暗红色的辣椒,一切都是这么的温厚朴实,简单幸福。
店里的大背头电视机播放着新闻,我听着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报道离我的生活十万八千里外的事,抬眼看见方刈用筷子夹着面吃,连嘴唇上都沾了橘红色的油,不由得生了幻想。
如果我和他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城市里努力活着努力奋斗,为了长相厮守,为了给对方一个力所能及的家……
我与他,只需要做到努力工作就好了,就能幸福的在一起了,那……多令人向往啊。
明知生活不可能如我所想的这么简单,我还是会有这样的希冀。
这就是“围城”吧。
不管在社会里是什么角色,生活都不会轻而易举地美好。每个角色都有快乐和苦楚,只是贪得无厌的我们总是很难看到所有事情的两面性,于是我们都不快乐,都郁闷于为何自己就是这么倒霉——其实只要稍稍一想,也许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小怜觉得好吃吗?”方刈问我。
“好吃!”我点头如捣蒜,用表面的黑漆都已经开裂的筷子不断地夹着面往嘴里送,还会故意卷上葱和香菜增添风味,“太好吃了!太香了,面也筋道。还好你要了大碗,不然都不够吃的呢。”
他朝我微微笑了,在面馆功率不足的白炽灯下,好像一朵月光色的昙花。
“多吃点,要是不够,就再要一份。”
“哪吃得了那么多呀!”我和他说了刚才的想法,和他说,觉得很幸福。
这样的时刻,很幸福,幸福得我要挑词拣句,才不至于一开口就把自己感动得落泪。
方刈含笑听完,说:“以后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替你达成。”
“好大的口气呀,”我知道他是在哄我,但还是因他愿意讨我欢心而感到高兴,故意撒痴说:“那你不要当家主了,我想和你一起住在这种破破旧旧的地方,过庸庸俗俗的生活。”
“好。我记住了。”他很认真,好像真的要去践行似的。
我连忙说:“我开玩笑的啦!你有你的人生,我只是说一说,只是想告诉你,这里的东西都很好吃,和你一起都很开心!”
万万没想到,脱口而出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啪嗒几下掉进了面碗里。
我连忙低头挤了挤眼睛,压住了心中莫名其妙的颤抖,抬起头朝方刈扯起嘴角,“嘿嘿~”
“……小怜。”他放下筷子握住了我的手,好像在叹息,又好像在笑,“傻。”
饭后,我买了一根盐水菠萝举在手里边走边吃,比坐在明亮堂皇的店里**致的巧克力脆饼牛奶雪糕还要幸福。老城区很吸引我,廉价日用品店,满目假名牌的服装店,大排档,肉菜摊,水果摊,卖传统糕点的糖果子店,亮着暧昧灯光的理发店,仅开了窗口的小卖部,花卉盆栽摊,甚至连卖金鱼卖宠物的都有,我根本移不开眼睛,要紧紧牵住方刈才不至于走丢。
我称了一袋酥饼,红豆馅的,拿在手上尝了一块,酥酥甜甜,是真实朴素的幸福味道。
“尝尝这个!”我把剩下半牙酥饼塞到方刈嘴里,“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细细咀嚼,“好吃。”
“真的呀!”我知道他不爱甜食,是想着这酥饼不算太甜,而且想要他吃才给他的。
因为是红豆啊。
我忽然满怀少女心事,“那你吃过我给你的红豆,可就不能忘了我了。”
“嗯。”他与我十指相交的手,又使力紧了紧,“不会忘记你的。”
在城里住了小一周,方刈竟然还记着给我补办生日派对的事,我听闻他请了许多人,有些紧张。可这个人早早就订好饭店发过请柬了,我没有当鸵鸟的余地,只好努力做着心理建设。
结果到了今日,派对马上要开始了,当造型师帮我做最后的发型整理时,一旁穿戴完毕正在围观的他忽然悠悠开口:“其实,我只请了你我都认识的人。”
“啊?”我有点愣,随即意识到他又逗我,“你!你还真是一如既往满嘴胡言,一点都不可信!”
“哪有?三人成众,可不就是许多人吗?”他真是机灵得很,“不要那么紧张,只是给你办着玩而已。”
造型师恭敬地对方刈说,我的头发已经做好了。
吹得微微卷曲的长发被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我走到落地镜前仔细看了看妆容,嗯,真像——精致的东方人偶。
“方刈——”我回头想叫他来看,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后了,手里随意地拿着一个锦盒。
“小怜真好看。”他望着镜子里的我,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我明显地看到盒子里有异样的亮光。
是一支金色花丝睡莲发簪,半绽的睡莲如同美人醉酒,又似玉山将倾;簪头坠了一颗极其硕大的珍珠,其下钩连有三股珍珠流苏,那些珍珠由小到大,光泽流转,璀璨辉煌,动摇满室华彩。
方刈将簪子插进发髻固定好,松松挽就的发髻立时被沉沉的簪子坠得歪了,只要我稍稍偏过脸,便听得一阵珠玉玲珑。
“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方刈亲了亲我的脖子,在我耳边低声,“我把家中库房所有夜明珠拿来做了这支簪子,小怜喜欢吗?”
“太,太奢靡了吧?!”
“喜不喜欢?”他追问。
“喜欢。”我承认。
“小怜就像我黑暗人生里的一串夜明珠,我喜欢你。”他搂住我的腰,下巴轻轻靠在我的肩窝,“以后小怜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珠玉都是身外之物,我只是想和你一起,你不要再扔下我一个人了。”
我不敢哭,怕弄花刚化好的精致妆容。
“嗯。绝对不会了。从今往后,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