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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方刈僵持一阵,春天里白日虽长,我从超市一路拎着肉菜走回来本就够累了,肚子还饿得早。幸好早知道自己购物回来没什么力气做饭,我刚才特意买了两份速食食品,现在放进微波炉转转就能吃了。
终于有能力买速食食品也不心疼了,好幸福。
“我也要吃。”方刈翻动着我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一边插话。
“给钱!”
他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那本中英对照《诗经》,“没钱。”
“那你别吃。”
“这个行不行?”他说着抬起手腕,质地软滑的衣袖随之从手腕处滑落两寸,折射着浅金色光的砗磲玉扣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下被解开了,他朝我眨眨眼,“好热啊,你把窗开大一点。”
“……”还来?
可是我看着他因动作和呼吸而微微起伏的锁骨,看着夕阳斜照在他领间胸口附近投下明暗不定的暧昧光影,竟然——咽了一口口水。
!!!
“你变态啊!”我赶紧跑到窗边,才发现窗户本来就已开到最大,被他整整一套驱使逗弄的感觉太耻辱了!
余光里,方刈眼珠一转,笑意隐匿在斜晖打出的窗棂阴影里,“既然没吃的,那我回去了,好饿。”
他施施然站起来,整了整衣领,从我桌上把那本《诗经》顺到手里,“这本书我预约不上,借两天写论文。”
说罢就走了,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他就是想吊我胃口。
而我虽然猜到他的目的,可心曲已乱,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留我一个人徒然惆怅。
真是讨厌。
我因他的行为讨厌他,因他的行为讨厌不起来他。
书是我借的,只能用我的学生卡去还,不管我讨不讨厌他,他也有充足的理由再出现在我面前。
追上去抢回来便让他看了笑话,被他玩弄得心神不定一样也是个笑话。
收拾心情并不难,书的事情也总是要处理的,至于耻辱什么的……又能怎样呢,想到这里,我竟然好像并不十分在乎了。仿佛这只是漫长的人生里不值一提的片段,我对过往仍旧没有记忆,可心底里却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喜剧。
是莎士比亚式的喜剧,看似搞笑,实则可笑。
只能暗下决心,下次再不能被他逮住这样的把柄。
虽然心知自己也许没这逃脱的本事。
方刈的人生里,想必有比我多得多的亲人、朋友、情人,比我多得多的见识、经历、能耐,而我——我有什么,我是什么呢。
我于他而言,是人生里的千万分之一,而他于我呢。
可能是“半”,也可能是“无”。
如果成为不了“半”,那就让他成为“无”吧。
春天里最悠长的假期——复活节,来了。
兼职的餐厅在这段时间不营业,幸好我攒了钱,应付假期没有问题。四月的天里春光明媚,离期末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作业也不紧张,我隔两天就喜欢在午后到湖边闲逛。
身上穿了自己在课余时间缝制的衣服,我还是在某次修改校服的时候发现这项技能的。明明没有记忆,可对缝衣针的运用、缝纫线的结线、甚至衣服该怎么修改,都像是天生就懂得的遗传能力一样。
不喜欢T恤短裤这些年轻人夏日必备,我买了棉麻的布料做成地中海风格的长裙,可以防晒,还能把身体遮的严严实实,很有安全感。棉麻初时有些扎人,胜在耐穿又朴素,洗得多变软后还十分舒适。风乍起时,裙摆飘动,大有浪荡江湖的潇洒。
湖光滟滟,树荫蒙蒙,我坐在湖岸的大石头上,忽然生出一个很蠢的想法。
我打开社交软件,给方刈发了两条信息。
“你在干嘛?”
“我一个人好无聊,你来陪我好不好。”
想和他靠近,想和他说话,想和他相处,可我又有点紧张,有点担心,有点害怕。
是因为无能而彷徨吧。
“你在哪?”他的回复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那么一点点。
“学校湖边。”
“嗯。”
“你过不过来嘛?”我追问。
“……什么时候学会的撒娇,等我到了亲口再说一遍我听听。”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两遍,脑子像填满了浆糊,不回复吧,显得我毫无招架之力,回复吧,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是自己想试探他,结果被他轻而易举就倒打一耙。不,我认为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打算,全是我的自乱阵脚。
反正都很丢人,不如直说吧。
“今天天气好好,湖边很安静,我想和你一起看风景,不过如果你有事情在忙就算了。”
我放下手机,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提示音,心想他大概真的有事,罢了罢了,约不到就约不到吧。我只是想这样做,做不成也没事。
也许是午后的阳光太热烈,也许是湖面的波光太耀眼,我忽然觉得眼前乍地一白,脑仁有点痛。
嘶……
这种感觉……
脑海中铺天盖地的空白像新房中被打翻了乳胶漆,我早已失去的记忆是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而现在——连地板的木棕色都在被空白漫染,连我仅存的、新拥有的记忆,都在被空白侵袭。
好像……
好像有什么……
好像有什么,我忘了的事情……
我忘了,但是,我很熟悉的事情……
很熟悉……
也不清楚这样的刺痛感持续了多久,总之后来渐渐变得晕晕乎乎,再后来……
“小怜?”
方刈高大的身形在我面前投下阴影,耀眼的亮光被他遮挡,我眼前忽然变成了一片暗色的星河,只听他问我是否身体不适。
“嗯……”我捂住额头,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刚才……忽然间很晕,你先坐坐,我缓一缓。”
方刈没有如我所料坐下,满目黑暗之中,我感觉到他往前迈了一步,随后我的肩膀和后脑就被他轻轻拢住——他的手很热,很暖,好像被炭火烧热的石头,好像被烈日温暖的溪水——他并拢手指,从我的脖子开始轻轻上抚。
一股无名的浸润感被从后脖提起,像……清甜的番石榴葡萄汁。
他的手指在我脑后小心温柔地打着圈按摩,我伏在他身前,深沉悠远的香气里,有草药的苦涩,有海水的冰凉,还有一阵独特而浓烈的异香。
记得初时闻不习惯他身上的衣香,后来渐渐的,却越来越依恋这种特别的香味。我问过他用的是什么香薰,他说是自己调制的,还笑话我买不起,不要白费精力琢磨。
而现在,这种香气就像黑暗中的夜光蝴蝶,差点要失落的神思,不自禁地把它当成了向导……
“好点了吗?”他问。
熏香味和按摩让我慢慢清醒,他伸手来扶我,被我浑浑噩噩地抓住了手腕。
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应该和他保持距离了。
我真的……很想靠近他啊……
他轻轻笑了,竟然任我抓住他的手,还摸了摸我的头顶。
“你刚才说想和我一起看风景,想怎么和我一起看风景?”
他说话如此温和沉敛,与往日判若两人,我心中难免为之颤动。其实根本没想到要和他怎么样,只是想靠近他,想感受他的神气,想……与他在四季的风里,坐看花朝月夜。
“没想过,就是……觉得风景很好,如果你也能看到就好了。”
“想把看过的风景也给我看?”
“嗯。不过你又未必喜欢,所以……也没有很想。”
他在我身边坐下,风从湖面吹来,杨柳的疏独,青草的葱郁,我闻不见他身上的熏衣香气了。
我们相顾无言,不,连相顾也没有。
日渐西倾,斜照打在他白色的织花衬衣上,打在我素面结节的麻布裙上,像浓郁的蜂蜜酒。
方刈抬手看了眼腕表,腕表金色边沿折射来的阳光飞快地在我胸口一闪,珐琅表盘上的红宝石数字标好像不经意间洒落在美貌女仆围裙上的珍贵葡萄酒液,又像黑夜里吸满血液破土而出的蔷薇花朵——我第一次见他戴这么华丽的腕表,平时他都戴着一枚很简约的钛金酒桶腕表。
“五点了。”他淡淡地说。
他是想等我提出来和他吃饭吗?
还是想说他要回去了呢?
如果是后者,他应该马上接上话才对。
有没有可能是别的?
几率不大,因为这个时间段能触发的剧情只有“吃饭”和“回家”。
也就是说,他做好了和我吃饭的心理准备,并且在试探我的打算。
现在的选择有:和他在外面吃饭,然后让他送我回宿舍。
直接请他到宿舍吃饭。
只有前者可以选择,因为我做饭不一定合他口味,也显得太过直白。
那么,他会想吃什么呢?
这我还真不知道。
“你晚餐打算怎么解决啊。”我把问题抛给他。
“不知道。随便吃一点吧。”
看来和我猜的差不多。
“那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我想吃……唔……我想吃面。”
空泛的范围。
“好。”
他真的答应了。
方刈站起来往外走,我紧随其后,放心地企图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你今天戴的表和之前不一样耶,上面的是红宝石吗?”
“嗯。”
“虽然这块也好看,不过我还是喜欢那块酒桶型的,很复古,感觉更适合你。”
他轻轻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是个老土的人?”
“不是啊,那块戴起来像十九世纪的绅士嘛,这块就比较像个……唔,上世纪末追逐潮流的富家公子?”
“真会捧人。”他语气轻松,和绸缎般的晚风搅在一起,好像融进了整个春天的花蜜,“酒桶型是比较早期的腕表款式,那块是十九世纪末的私人订制款式。”
“这种东西……是不是越贵越好啊?”
“不一定。”他说,“现在有一些专门炒作品牌溢价的腕表,用料、工艺、设计都很普通,但自己把市场炒高了,价格甚至能超过做工精湛的高端百年品牌。”
“既然都很普通,那会有人愿意为它们买单吗?”
“会的。那些不愿意学习如何鉴定材料和工艺,却想要炫耀财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