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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
“你真是个废物。”
白胡子老者的话就像是一柄尖刀,它冰冷地切开云烈的血肉,剜开他的心脏,让他暴露出最为脆弱的一面。
身为天之骄子数十年,云烈一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颇有自信。他相信自己是对的,相信自己做的事是好的,他从不怀疑自己的信念,同时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可现在,他的这种幻想被无情的戳穿了。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正确,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正义,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他所做的决定充满了自欺欺人,他对太多的事情无能为力,他既不能抛弃自身的信念,选择亲人,选择亲情。也没法为了贯彻自己的想法与信念而舍弃亲人、断情绝欲。他只是一个不高不低,不左不右,一直在东摇西晃的半吊子、墙头草。
对自身的否定让云烈对自身产生了莫大的厌恶感。
他的自尊已被践踏,信念也被摧毁,就连最后底线都在动摇。他充满了迷茫,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愤怒,还是该悲哀。如果愤怒,他的愤怒是该向着心狠手辣的敌人,还是该向着无能无力的自己。
云烈已经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哼。果真是个废物。”
见云烈眼神空洞,还挂着泪痕的脸上无喜无悲再无一点波澜,竟是不再挣扎也不再动弹,白胡子老者勾动手指,准备将云烈以法宝撕裂成碎片。
“七彩断肠弦?阁下可是水月派宗主侯文柏?”
被人一口叫破法宝,侯文柏的眸色沉了沉。他最自傲的就是七彩断肠弦可隐可现,能杀人于无形,而无人能看破他的手法。
侯文柏警惕地朝着说话的人望去,只见如谪仙般神圣,又如妖异般艳丽的银发女子乘在黑色的巨爪之上,朝着自己与云烈行来。
“你是——?”
侯文柏眯细了眼睛。
如此美貌又如此异质的女子,无论是谁都会一见难忘。若是她以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只怕现在江湖上都还会流传着如此美人的传说。可他从未听闻这世间还有一银发女修的传闻。
而且,这女子的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
侯文柏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他知道眼前这女子是什么来路了!
“你是巫叶的什么人?”
“看来宗主果然认识我娘亲。也是。能使用我苗疆的冰火天蚕丝所炼制的七彩断肠弦,宗主想必是和我苗疆人有些干系的。”
侯文柏愈发警惕,他看上去仙风道骨,实际上手中常人根本看不到的七彩断肠弦已然微飘而出,毒蛇一般朝着阳光下的顾凌霄电射而去。
“你是云少城主找来的帮手?”
侯文柏面上镇定,口中询问。实际上他对顾凌霄与云烈是怎么认识地毫无兴趣——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和一个英俊的天之骄子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无非就是这妖女救她的情郎来了。
不过可惜了,这妖女恐怕事前也没想过云城会被屠了,云家会只活着她的情郎一个吧?没有云家的鼎力支持,云烈哪有年轻一辈中最为翘楚的.名声?散修是成不了气候的。云烈孑然一身,不论巫叶的女儿想靠他来做什么,她的算盘都已经落空了。
“宗主说笑了。像云少城主这样年少有成的少侠,哪里会和我这样的妖女沆瀣一气呢?”
顾凌霄在子蛊形成的巨爪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因为踏着宝石制成的高跟鞋,她小腿的线条显得极为诱.惑。
“那你是云少城主的什么人?”
侯文柏依旧在拖延着时间。他倒不是没有自信打不过区区一个蛊女。只是能用一成力量做成的事,何必要尽全力呢?
顾凌霄看了一眼朝着自己看来,仿佛在寻求什么帮助的云烈,笑着回答:
“什么人都不是。”
云烈当然清楚顾凌霄没有帮他报仇的理由。可哪怕是这样,身为人的本能还是让他在看到能成为他救星的顾凌霄时产生了奢望。
当听到顾凌霄的回答,云烈那崩溃的自尊再一次碎成了渣滓,风化成了齑粉。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耳畔却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响。
一会儿是父亲对他的耳提面命:“烈儿,为人当做侠义之士,行正确之道。”
一会儿是母亲心疼他练功辛苦:“烈儿,别听你父亲的。他那人迂腐得很!母亲只要你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就好!什么侠不侠仙不仙的,母亲不在乎!”
一会儿是弟弟们对着他崇拜道:“大哥真厉害!外面都叫你雷光一剑呢!”、“大哥你的贯日雷光能不能给我摸摸?”、“大哥再教教我剑法吧!”、“大哥——”
一会儿是云城里众人对他的赞誉,一会儿是八大城其他同辈们的恭维,一会儿是——
“少侠自家的云城都快落入别人的手中了,少侠有空做圣父,不如多怜悯怜悯自家人如何?”
顾凌霄那带着嗤笑与不屑的声音。
阳光之下,七彩断肠弦无色无形。在无形之中已经被七彩断肠弦完全包围的顾凌霄勾起唇角。感应到云烈身上变化的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人应当心怀理想,理想主义者却终将被现实害死。云烈不是个坏人,他只是被教育得太过幼稚,又被保护得太好,没有受过真正的磋磨。
但是,从此刻起,一切都将不同了。那个天真的、圣父一般的云少城主已经死了。即将诞生的会是真真正正的“云烈”其人。
“是吗?那老朽劝你一句——”
“莫要碍事!”
随着侯文柏一声低啸,他手中的七彩断肠弦狂暴飞舞。顾凌霄眼看就要被绞碎在七彩断肠弦之下。
然而就在七彩断肠弦要将顾凌霄那纤细柔软的身体分割成一段段时,顾凌霄一跃而起,犹如天女舞蹈般轻松地穿梭腾挪在七彩断肠弦之间。
她的动作太柔软,太迷人,七彩断肠弦不但无法伤到她分毫,她甚至还能以七彩断肠弦为落脚点轻轻借力,以更快的速度袭向侯文柏。
“你——!!”
侯文柏心中大骇,连忙挥手防御。
七彩断肠弦之柔韧远胜一般法宝。哪怕是云烈的贯日雷光砍在其上,一个不小心也会被崩出裂口来。在自己周身前五寸处以七彩断肠弦结出巨型茧盾,侯文柏实在想不通顾凌霄怎么能完全看清应当是无色无形的七彩断肠弦。
原因其实很简单。
七彩断肠弦之所以能看上去无色无形,那是因为它和太阳光有同样的原理。太阳光看起来就是无色透明,然而太阳光实际能析出七色以及人眼无法辨识出的其他颜色。换句话说,只要能改变物质的光学属性,让人眼无法辨识出其色彩便能使物质看起来“无色无形”。
可顾凌霄是蛊母,具备多种蛊虫特性的她当然也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色彩与东西。
七彩断肠弦看在她眼里一开始就不是无色无形的。侯文柏拖着时间自以为已经对顾凌霄布下了天罗地网,却不知看在顾凌霄的眼里,他就是个耍小手段的跳梁小丑。
犹如离弦之箭的顾凌霄停在了茧型的巨盾之上。她脚下一划,高跟鞋的鞋跟竟如刀片割开丝线一般直接割开了整个茧盾。
侯文柏眼睁睁地看着茧盾在自己眼前散落开来。下一瞬顾凌霄的拳头已经正中他的脑袋,让他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冰火天蚕重新落回了顾凌霄的手上,它轻轻缠着顾凌霄的手腕,乖乖巧巧地爬回妈妈的手指上。天知道它要是长了眼睛,它肯定会用自己小小的眼睛对着侯文柏翻大大的白眼。
——同样都是冰火天蚕,身为妈妈子蛊的它可比其他的冰火天蚕强多了!用那些老旧的冰火天蚕丝来做盾,还想防住妈妈的攻势,是不是傻?
想到自己给妈妈做的鞋子派上了用处,冰火天蚕又骄傲地挺起了一根细线般的小胸.脯。它的小弟们纷纷对于冰火天蚕大哥如此厉害表示由衷的敬意,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地努力酝酿下一次要献给妈妈的礼物。
云烈能听到子蛊们的声音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妈妈!”
“妈妈妈妈!”
“妈妈好厉害!”
“妈妈好漂亮!”
“喜欢妈妈!”
“妈妈不愧是我们的妈妈!”
无数的声音潮水一般席卷了云烈的脑海。他先是头痛欲裂,随后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沉往海底那样在无限的声音螺旋里一直往下沉溺、坠.落……
“妈……妈妈——”
被子蛊刺激了奇经八脉与奇穴要穴的云烈睁开眼睛就张口对着顾凌霄喊了这么一声,顾凌霄瞪圆了眼睛,好几秒后才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云烈先是有些尴尬,随后又坦然了。
子蛊们和人不一样,它们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也不会说谎。它们十分单纯,却不像他那样天真。
子蛊们确实是有意用它们的感情来为他洗脑,但是子蛊们这么做的原因是防止他得到了力量之后背叛妈妈,伤害妈妈——即便是这些小家伙们也知道人类不可信。可妈妈既然选择赐予这个人类力量,它们就会顺从妈妈的意愿。
如何才能让一个人类不会想着背叛妈妈呢?单纯的子蛊们做了一个这样的决定:把云烈也变成它们的同胞,它们的兄弟,妈妈的孩子……不就好了吗?
所以子蛊将自己对顾凌霄最单纯的爱意与最纯粹的好感全部如实地灌输到了云烈的体内。说现在的云烈已经是人形的子蛊也不为过。
但云烈并不反感这样的新生。他甚至还有种自由了的释然。
“妈妈——”
“……从你这张嘴巴里吐出妈妈两个字还真是惊悚。”
顾凌霄缩缩肩膀,打了个寒颤。她并没有对子蛊们下令,让它们给云烈洗脑。她只是有感于云烈的痛苦,愿意解放云烈的潜在能力,给云烈一个复仇的机会。哪想云烈会被洗脑成人形的子蛊……
“叫我凌霄吧。”
人和蛊虫的思考回路相差甚远。顾凌霄不能责怪子蛊们处于保护她的目的而做下的事情,因为即便她责怪了子蛊们,子蛊们也不能理解它们想要保护妈妈有哪里错了。
“嗯,凌霄。”
云烈十分乖顺。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了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负与居高临下,他安静、安稳,显现出一种成年人才有的成熟稳重。
“你知道云城发生了什么吗?”
云烈摇摇头,想了一下才道:“但我总觉得,云城.的布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布置?”
云烈不提,顾凌霄差点儿都要注意不到这种违和感。然而几乎是在云烈提到“布置”这两个字的同时,顾凌霄已经想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把头颅一个个地挂在城墙上通常是为了吓唬敌人,并且对敌人示威。顾凌霄作为“护国圣女安乐郡主”的那一世就曾看见过金人屠城后将梁朝守将的头颅尽数摆上城头的画面。
但密密麻麻地排布在云城城头上的人头却不像是要对谁示威。首先,云家已经被灭,屠了云城.的人还能向谁示威?云烈吗?那样把云烈抓回来,当着他的面处决他的亲人不是更能折磨他?向小皇帝皇甫荣吗?皇甫荣一心只想报复宇文家,哪里会管云城.的死活?
其次,云城中的尸首被摆放的很奇怪,有的地方被堆起小山来,有的地方又空有血痕不见尸体。可见尸体是被人人为移动过了。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点。云城里剩下的修真者太少了。具备元婴期、接近分神期实力的只有一个水月派宗主侯文柏,其他一路上被她的子蛊们吃掉的修真者最强也不过就是元婴期入门。
这样的布置不像是等人自投罗网,倒像是知道云城很快就会寸草不生,所以让人提前撤出,只余少量人等最后再撤。
不好的预感让顾凌霄微微皱眉,她脚下一蹬,背上瞬生两翼。
以蝴蝶般的两翼飘上天空,顾凌霄朝下一看,心道:果不其然。
——云城被做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从空中看,不论是人头还是尸堆,所有的血腥都只是为了拼凑出阵法的图案。
这种阵法顾凌霄恰好最近才见过:这和小皇帝皇甫荣脑内所记下的《无字天书》里的一个阵法十分相似。如果小皇帝皇甫荣的记忆靠得住,那么这个阵法的作用就是将修真者的修为连同一般人的生命力一并转化为巨大能量,供人吸收。
顾凌霄落地后看见云烈正抱着一少女的尸体,从城郭里飞身而下。
那是他的四妹妹。只有十六岁的花样少女被活生生地做成了阵法的阵眼,死状极其痛苦。
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这时的云烈已经不会有深入骨髓的痛苦了。子蛊化的他虽然还记得从前,虽然还记得过去,却对那一切记忆都没有了感情。对他而言,他过去的记忆只是一场存在于自己大脑里的电影,其中之人的喜怒哀乐与他无关。
云烈平静地收敛了自己一家的尸体,让噬心蛊吃掉了亲人们的尸身——与其让亲人们的尸身有可能被人挖出来继续利用,他宁肯让噬心蛊吃掉亲人们,好弄清楚云城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即便对亲人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他也还有身为人的道义。他会为云家、云城.的所有人复仇。
离开云城之后,顾凌霄去了大兴城和文西城。理论上应当是毁灭云城.的罪魁祸首的两城却已然成了焦土一片,显然这两城被做成法阵比云城还早。
云烈躺在顾凌霄的大.腿上,他抱着顾凌霄的腰,轻声呢喃着:“妈妈……”
他已经睡着了,睫毛上还带着点滴的泪水,也不知道是梦见了过往的事情,还是又被迫分享了其他子蛊的情绪,精神上有小小的错乱。
顾凌霄抚摸着他削得短短的头发,真的犹如母亲在抚摸孩子的头顶。
没办法,子蛊与蛊母的情绪是连接在一起的。云烈既然已经成了子蛊,不论他是什么样的外表,顾凌霄对他都会像对其他子蛊那样产生近乎母爱的怜惜。
顾凌霄在细细地回顾着云母的记忆。
云母完全蛊化是因为慕容云珠为了放她的心头血养相思蛊而杀了她。蛊化之后的云母刚开始还有一点理智,在吞噬了几个修真者之后这种理智就开始溶解。
当她在慕容家的礼堂里遭受到以慕容清泽为首的慕容家的修真者们的联手围杀后,她就彻底癫狂了。
癫狂之后的云母只是凭着本能与恨意在杀戮。她并没有想过自己今后要去哪里,也无法思考自己今后要做些什么。
只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这颗星球已经死了。所有的生命都被她和她的子蛊吃空了。剩下的只有她和子蛊们。
过度的后悔使得云母开始了自我毁灭的行动,她让所有的子蛊都开始自相残杀。
本来最基础的养蛊就是把各种各样的毒虫都丢进一个密闭的蛊盅里,让蛊虫们自相残杀、相互蚕食。最后活着的那一条蛊虫们就是蛊王。而蛊王们被放到一起,再过一轮厮杀之后,就能诞生更强大的蛊王。
假设这颗星球就是蛊盅,那云母最后的自我毁灭其实就是在忠实地执行最基础的养蛊过程。在她死后这个已经只剩下蛊虫们的星球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新的蛊王又怎么样了呢?
云母的记忆只到她的死前。
仔细想想,顾凌霄只觉得云母的行为十分蹊跷。
首先是云母的意识。为什么她的意识恰好在她灭世之后恢复?如果说之前她会丧失生为人的意识还能说是因为她无法忍受被自己的父亲带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围杀的结果,那么灭世之后云母又没有受到什么刺激,怎么意识就恢复了呢?
还有,云母的灭世是无意识中的行动。可她在灭世的时候,她的行动是很有条理性的。她没有东走走又西走走,在一个地方打转。也没有偶尔停歇,去做别的事情。她是十分明确地以一种可以称之为合理的路线在行动,行动中也没有一点多余的部分。
这是不正常的。
这不是任何癫狂到失去理智的生物无意识中可以做到的事。
那么,要是云母的灭世并不是无意中的产物,是不是这就等于有人在诱导云母的行动?
顾凌霄在这时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巫叶。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诱导蛊化的云母的行动,顾凌霄只能想到一样了。那就是同为蛊床蛊母、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巫叶。
万一巫叶真是有心人拿来控制云母的“操作台”,那难怪顾凌霄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巫叶的遗体了。
仔细想来,慕容云珠的行动也很奇葩。她养相思蛊为什么要杀云母呢?即便是为了取心尖血,她取了血后不要把放血的刀子插在云母的身上就能让云母继续活下去,为她的家族提供更多的蛊虫。为什么她非要置云母于死地,还故意说那么多会刺激到云母的话?
顾凌霄原本以为慕容云珠是个恋爱脑,所以才会做出些难以理喻、不和逻辑的脑残事来。可现在看来,说不定事情的内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慕容家覆灭、云母屠戮飞虹城,与云城被屠、大兴城和文西城在法阵中化为焦土的时间太过接近,且看小皇帝皇甫荣的反应,如果顾凌霄没有送他归西,那长安城在近期内也会步上大兴城与文西城.的后路。
这让顾凌霄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微妙。
她仿佛能看见一双恶毒的手在后面操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八大城,乃至整个中原都只是这个棋盘上极小一部分的弃子。那个人的终极目仿佛是要将所有的棋子都从这个棋盘上抹去……
顾凌霄和云烈还未到神来城就被人围在了距离神来城十里的地方。
“妖女你切莫再要上前!再上前我们就不客气了!!”
身着金甲的修真者们看起来应该是神来城.的私军。这些修真者们齐齐怒视着顾凌霄,对云烈报以嗤之以鼻、怨其无能的眼神。
中原此时处处都有传言,说是一使蛊的妖女魅惑了云城.的少城主云烈,让云烈先帮着她杀尽了慕容家的人,又哄着云烈先屠了大兴、文西两城。因为云家人不同意这妖女与云烈的关系,这异常歹毒的妖女居然指使云烈杀死了他所有的亲人,还屠了云城以儆效尤,看全天下的能人异士谁还敢反对他们的结合。
顾凌霄眨了眨眼睛。
神来城.的修真者们这么神采奕奕,想来神来城现在还没事。
“那好。我不上前就是。”
“我来只是为了向贵城城主说一句话,可否请诸位转达?”
一个修真者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呸!你个不要脸的妖女真以为人人都会受你的蛊惑?”接着这个修真者转向了云烈,冷笑:“你当这世间只有云少城主这样没心没肺、没皮没脸,连自己家人都能杀的畜生?”
云烈面无表情,就连眸子深处也没有一丝情绪。
他也诧异于自己的平静冷淡。然而即便有“诧异”这种感情,他心中也生不出任何的波动——如果是以前的他,现在应该已经和这些人打起来了吧。这些人不过就是想羞辱他罢了,自然是什么难听说什么。要是能把他激怒,他们也就有了对他和凌霄动手的理由。要是能把自己和凌霄激怒到杀了他们……
整个中原都会与他和凌霄为敌。
这些人真可悲。连自己已经沦为他人眼里必死无疑的炮灰都不知道。还洋洋得意地骂着自己,以为这是在“声张正义”。
“凌霄,走吧。”
既然人家不欢迎他们,他们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去守护神来城.的人。
云烈说着就扶住了顾凌霄。他刚想带着顾凌霄转身,就见身后那人竟然想对着顾凌霄吐痰。
瞳孔瞬间收缩,贯日雷光陡然出鞘,带着一股能焚天裂地的威势横在顾凌霄与神来城.的人马之前,绽放出比烈火更艳丽、比雷光更凛冽的光芒。
那还想羞辱顾凌霄的修真者只觉热浪扑面,明明贯日雷光上的火焰与雷点都他都还碰到,人的身子就已经麻了——这就是分神期强者身上的威压。在这威压之下,他只能释放出动物遇上比自己强百倍、千倍的怪物时被激发的自保本能:静止不动并装死。
“凌霄要说话,你们就听着。”
云烈的声音十分冷淡。隔着光华流溢、威势猛然的贯日雷光,他的声音遥远的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再浪费凌霄的口舌,莫怪我手下无情。”
在场众多修真者,谁又敢说个“不”字?他们身体还麻着呢!哪怕还想逞强,舌头也僵在嘴里不会动啊!
被云烈扛到肩头上坐下,顾凌霄爱怜地抚摸着云烈的短发。
“诸位只需转告你等的城主,要他加强防范便是。”
“啊……不过今日这样的阵仗便免了吧。若是不想被诸位拦下的人,哪怕再来今日十倍、二十倍的人也不会被拦下。诸位不如请贵城主打开防御的法阵,能防一阵是一阵,免得步了大兴、文西还有云城三城.的后尘。”
顾凌霄说罢,云烈就扛着她走了。贯日雷光亦回到云烈的剑鞘之中,重又安静了下来。
四周只有冷风吹过。金甲的修真者们却是吹足了半个时辰的冷风才有人勉强地说了话:“哼、哼……区区一个妖女、也敢这么嚣张……还不是那云烈给她的底气!”
“今日若无云烈在,这妖女早就死在我老吴的矛下!”
“吴老四,少说几句吧。”
有人制止了一句,吴老四这才哼唧哼唧地闭了嘴巴。但他依旧心有不甘——刚才被云烈用贯日雷光那么一吓,他差点儿就当众尿了出来。这会儿横竖云烈走远了,他想怎么说都行。
满脑子只有挽回自己的面子,吴老四很快又道:“口说无凭!那妖女算什么东西!她的话能信得?老子就不信了!咱们城主行事最是小心!哪里用得着她来提醒?呸!”
真是不知好赖脸。吴老四身旁的修真者翻了个白眼。人家一剑就能把他们都烧成焦炭,如今人家都放过他们了,吴老四还要怎样?
要说算什么东西,他吴老四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云烈的实力那样可怕,可说是深不见底,他们有什么资格与云烈叫板?
还有那天仙般的女子……那女子他们确实是感应不出一点儿力量,但这很可能不是因为那女子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而是……而是那女子比云烈更强,强到以他们的实力,根本无法测算那女子究竟有多强……
当夜,神来城里张开了防御的法阵。在城外等着子蛊回来报告的顾凌霄不意外神来城中同样没有巫叶的线索。她与云烈没有停歇,而是继续往洛阳城而去。
听闻自打长安城里的小皇帝被顾凌霄所诛,长安城里的百姓就大量逃往洛阳城。洛阳城.的反应也很迅速,宇文翰一收到来自曦太后的消息,立刻就命手下的修真者前去接应长安城来的逃亡百姓。
中原八大城,除了最靠近苗疆的丹平城,就只剩下眼前的洛阳城顾凌霄还没有去过了。
顾凌霄从云烈的肩头跳下,轻盈地落了地。
在她和云烈的面前,一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正双手执礼,向着她微微低头。此人便是宇文翰。
宇文家是丞相之家。在中原开始群起修仙之后,这个能读书、能治国、有无数能人辈出的家族也涌现出了修真的天才。宇文翰便是其中一人。
宇文翰虽被小皇帝皇甫荣骂作“老贼”,可年纪不算很大。在修真者中他甚至算是年轻的奇才、天才与鬼才。
他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就已经修到了分神期,其天赋着实令人惊叹。
“恭迎圣巫。”
顾凌霄带着兴味审视着以“圣巫”称呼自己的宇文翰:“圣巫是我娘亲,并不是我。”
“父死子继,母死女继。苗疆如今已无圣巫,您又能驱使万蛊,尊您为圣巫并不为过。”
宇文翰说话时并不谄媚,看得出他是真心这么想。
只是他的话中也隐隐透露出他对顾凌霄所知甚多,从这一点来看,此人就不容小觑。
顾凌霄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宇文翰的话。
“圣巫所来为何?如果是为了其他几城覆灭之事,吾已有耳闻。”
“那宇文城主可知为何其他几城会覆灭?”
宇文翰一顿,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犹豫。
“吾……知,却也不知。”
这话说得可就玄妙了。其他人未必听得懂,顾凌霄却是懂了。
宇文翰这是在说,其他几城.的覆灭,他知道表面上的原因,却不知道深层次的原因。
表面上云城是为文西、大兴两城所屠。可实际上除了知道一个水月派的宗主侯文柏参与了云城.的屠戮,其他众人都不知道。
而侯文柏的记忆里,他就是受大兴城城主的命令来屠城.的。很显然,他的记忆和慕容清泽的记忆一样受了修改。当然也很有可能,受到记忆篡改的不是他,而是大兴城.的城主。
无论如何,现今大兴城与文西城.的城主都与他们的城一起化为了灰烬,这些东西也无法再往前追溯了。
长安城那边也是一样。表面上一切都是小皇帝皇甫荣为了报仇而不择手段。实际上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给了小皇帝皇甫荣一本与各门派都有流传的变体《无字天书》不同的《无字天书》。
而最初那本让整个中原都走上了修真之路的《无字天书》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说得清——传说里那个偶然得到《无字天书》的修真者遇到了什么样的“偶然”?他是发现了古代的文字卷轴还是雕版石刻?还是一梦梦到了圣人祖宗?
关于这个修真者所遇到的“偶然”,根本没有记录。《无字天书》的出现就像是凭空发生的。
而自打《无字天书》出世,整个中原就乱了套。获得力量的人们并没有过得更好,修真只是让这个世界沦为了血腥、残酷而莽荒的世界。
与《无字天书》的出世对应的是苗疆的蛊术。本来蛊是需要经年累月去饲养、去催化、去诱导其缓慢变异的。但苗疆的蛊术在《无字天书》出世后也是不正常地高速发展。
即便这是因为中苗关系不好,苗疆感觉到了来自中原的威胁,苗疆人也不该这么快就研发出可以对抗中原修真者们的巫蛊之术。
顾凌霄感觉自己已经隐约地看到了真.相。
“宇文城主今后打算如何做?”
被宇文翰招待进洛阳城里的顾凌霄问。
此刻矮机上全是精美的食物,金盏中是可口的佳酿。灯火通明的大厅之中有歌女谈着琴曲,和曲而唱,也有美貌舞女缓缓旋转,水袖于空中飘然若云。
宇文翰叹了一声。
“吾倒是想要有所作为。然——”
宇文翰是个聪明人,顾凌霄与他一谈就明白他与自己想到了一处。而宇文翰也愿意配合顾凌霄,他知晓顾凌霄在寻找巫叶,便主动告知顾凌霄自己并不知道巫叶的下落。
当然了,顾凌霄不会因为宇文翰的几句话就相信他。宇文翰也知道自己说实话顾凌霄也未必会相信。他猜到了顾凌霄会让她的子蛊们查遍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却不阻止顾凌霄,也无法阻止顾凌霄。
等顾凌霄确定宇文翰与自己所想的幕后黑手没有关系,她这才愿意与宇文翰有所商讨。
“吾连对手是谁,在哪里,修为如何,目的为何都不知。又如何作为?”
“无妨。”
顾凌霄停止了抚摸着云烈短发的动作。养狗的人习惯撸狗,养猫的人习惯撸猫。云烈的头发撸起来软软的,她已经撸成了习惯。
被撸毛撸得正舒服的云烈睁开了眼睛。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大型的食肉动物,闭着眼睛窝在顾凌霄身边的时候是肚皮软软可以随便撸的家养宠物,一睁开眼睛就是能在片刻之间咬死猎物的残忍蛊兽。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这人一定会通过灭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是的,顾凌霄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云母的灭世并不是结束,反而是一种开始。
可怜云母,生下来就被生父所利用,之后更是被整个慕容家所榨取。亲妹妹那一刀与其说是将她送至濒死之境,不如说是杀死了作为一个“人”的她。她疯狂、她愤怒,她誓要毁天灭地,却不知这也是他人利用的结果。
灭世后清醒过来的云母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爽快、半分的轻松。她望着满目的疮痍,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如此丧心病狂,竟将自己一个人的仇恨扩散到了这整颗星球之上。
她不后悔杀了慕容清泽,也不后悔葬送了慕容家,但她依旧恨自己。她恨自己将没有关系的人也一并卷了进来,恨自己让无数无辜的生灵一起与慕容家赔了葬。
云母会在重生的那一刻选择杀死自己的精神便是因为她不想面对第二次的灭世,第二次成为灭世的罪人。
顾凌霄来了,所以云母没有成为灭世之兽。从这一刻开始,那个挑起中苗对立,用《无字天书》和巫蛊之术激化了双边矛盾的幕后黑手的计划开始脱轨。
只是这人也没有把灭世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云母一人的身上。毕竟事有偶然,多一个备用计划,多一分成功率。
于是导致云城、文西城、大兴城、长安城覆灭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
“……圣巫可是已经有了打算?”
宇文翰望着顾凌霄,顾凌霄却是看着窗外的月亮。
今夜的月色很美,皎洁的月光像是脱离了一切的污秽。对云烈而言,顾凌霄就是那月光,而他现在有一种预感,他的月光,他的月亮要离开了。
“是。”
顾凌霄含着笑容,向着月亮举杯:“不管这人是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他得逞的。”
随意地玩弄人心,随意地摆弄人命。将人的感情与人性都践踏进泥地里,这样的存在,哪怕是神也该死。161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