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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盐巴目睹眼前一切,半晌都未能反应过来:“他真的坠入无间地狱了吗?”
白盼颔首:“惩戒灵车通往地狱十八层,无间地狱是最后一层,本该最后抵达的,但王岚动了方向盘,轨道偏离,它往哪一层开,就难以预料了。”
“这样啊。”他的眼睛亮晶晶,带了崇拜的感情,白盼懂得真多呀。
小盐巴怕说了被嫌烦,便在心里感叹,有时候甚至怀疑,眼前的白发美人真的只是个请大仙的顶香人吗?总觉得他的经历和阅历,比想象中的要丰富很多。
白盼轻轻地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时候,是白盼最温柔的样子了。
小盐巴被这样亲密的动作弄得有些害羞,便越过身去,趴着车窗想要再看看外面。
本来没报多大希望,大巴明显把车内和地狱隔开了,不然车厢也不会这样宁静,可就在将脸贴近的同时,地狱的景象再次映入眼帘。
那是条承载着无数骷髅和漂浮的红海,从海底竖起冲天的石林,石林上站着被奴役的鬼魂,他们高抬双手,撑起高空坠落的巨石。
巨石生的古怪,底下带有尖刺,鬼魂的手将其托起,尖刺会贯穿手掌,鲜血如注。
鬼魂忍受不了这种苦楚,仰着头颅,痛苦地悲鸣——
不知怎么了,莫名有种熟悉感。
脑子里嗡嗡作响,发出混乱的鸣音,小盐巴还想再看看,眼睛被捂住了。
“别看。”耳边有温热的气息传来:“第二站已经到了,这里是石压地狱,专门惩戒重男轻女和抛弃婴儿之人。”
——谁重男轻女?
——谁抛弃了婴儿?
灯光打在红十月和李大蛮身上。
红十月一震,她亲眼目睹刘洪头被拖入地狱,早就心生畏惧,硬着头皮说道:“当时我们家太穷,养不了两个,才做出遗弃婷婷的决定,哪个做母亲不心疼自己孩子?那段时间每逢夜里我都睡不着觉,仿佛能够听见幼小的婷婷在眼前哭叫,说她好怕,周围好黑寒冷,我后悔地要命,所以等唯唯长大,经济宽松了,开始想尽办法要找回婷婷,重新尽父母的义务,是不是,大蛮?”
李大蛮勾起一抹虚假的笑容,点头附和:“没错,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没想到对婷婷伤害这么大……”
他话锋一转,道:“但毕竟我们是父女,养育之恩大于天,又血浓于水,婷婷,你不会做辜负父母的事,对吧?”
李婷好像失控的机器,身体剧烈地颤动着。
他们一直这样。
每一次,每一次,到嘴边的话都是——
“我们可是生你的人,要学会报恩。”
“身份证先给妈妈保管好不好?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怕你丢了……”
“你要老实点,老刘会打你吗?哪个男人乐意脑袋上顶绿帽?你既然做错了,他又气不过,你就让他打嘛,等气消了不就好了?”
明明从小就抛弃了她,却要张嘴闭嘴谈什么养育之恩。
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从孤儿院,再次把她认回家!
明明给予了希望,为什么要亲手打碎它!
一块块铁石落了下来,砸在李婷的脊背上,她越来越佝偻,越来越佝偻,汗如雨下,狰狞又痛苦,沉重的铁石想要压垮她,李婷努力支撑着椅背,才勉强顶住躯体抑制自己滑落。
无助,绝望,愤怒,崩溃,无数情绪席卷而来侵蚀着李婷的魂魄。
“她怎么了?”小盐巴紧张道。
“这是李婷的负担,红十月和李大蛮就用这种无形的负担在她身上挂了一道又一道枷锁。”白盼沉吟道:“看来比起杀死她的刘洪头,令她更绝望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李婷的亲生父母,究竟做了什么?
李大蛮眼神飘忽,对此闭口不言,红十月更是满心希望女儿能放过自己,她甚至,有这个自信。
“有什么地方做错的,你跟妈妈提出来,回去以后再改好吗?”红十月做出自以为慈祥的神情,但面孔仿佛起了层雾般,逐渐朦胧,变得扭曲,她沉默了会,又道:“婷婷,妈妈爱你啊。”
又一块铁石落下,砸中了李婷的脊椎骨。
妈妈爱你啊……
这是耳中徘徊不去的魔咒。
……
母爱是什么?父爱又是什么?
李婷在孤儿院里长大,不清楚,不懂得。
她懵懵懂懂,只是隐约觉得渴望它们。
小时候,无数次想象过父母的模样,至于他们为什么选择丢弃她,大概是因为雨天路滑摔掉了襁褓,粗心大意吃饭拉下了,去游乐园走散了,很多很多,反正肯定不是故意的……
那时她才六岁,上铺的女孩已经十五了,冷冰冰的提醒道:“最好不要对曾经遗弃过你的亲生父母抱有希望,不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等到李婷十五岁时,上铺的女孩走了一个又一个,她们陆陆续续被前来领养的夫妻带了回去,而下铺的李婷,永远没有换。
“你还在等你的亲生父母啊?”
“他们一定会来接我的。”
“李婷,年龄越大的孩子,越不容易被收养,你值得吗?”
这是孤儿院中人人皆知的潜则,年纪越小的孩子,前来领养的夫妻越优秀。
“值得。”
她的成绩是全校第一,做了语文课代表,班主任青睐有加,作文还在县里得过奖,就算父母当初真的抛弃过她,现在看到这么优秀的她,一定也会骄傲的。
李婷就这么想啊想啊,盼啊盼啊,终于有一天,老院长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一份证明递到了眼前。
老院长拥有慈祥的面容,六十多岁了,眼睛还是那么通透精明,面对李婷,她顿了顿,说:“这两个人可能是你的亲生父母。”
李婷整个人都在发抖,没注意到老院长语气里的怜悯。
那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枯久了的农田淋了一场春雨,累积多年的情绪一下子喷发出来,喜悦兴奋占据了大脑。
——她终于有亲人了。
虽然家里只有不大的两居室,一间是红十月和李大蛮的,另一间是她弟弟李唯的,弟弟对她的到来很排斥,不停用脚踹她的膝盖,但这不妨碍一颗想要融入这个家的心。
即便红十月没有准备自己的床铺,即便李大蛮有赌博成瘾,表现得并不热情,但李婷太渴望亲情了,不断在心里为他们找理由。
或许太着急找她了吧,急到连床都来不及准备……
打了地铺,红十月再也没提买床的事,好像马上又会搬出去住似的,不过语气温柔很多,李唯胡闹也会稍加喝止。
就这样,李婷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地两个月时光。
初中毕业典礼结束后,李大蛮和红十月的态度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嘘寒问暖不见了。
“女孩子念什么高中?到年纪就该找个有钱的轻轻松松嫁了,妈妈给你物色了相亲对象,对,是个瘸子,智商不高,但是他们家有钱,彩礼愿意出三十万。”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不拿彩礼,以后唯唯拿什么盖房子讨媳妇?”
“婷婷,我们是一家人,将来唯唯的结婚要钱,你难道一分都不出吗?”
——她要上学,做错了吗?
——不想这么早嫁人,是罪过吗?
李婷疑惑了。
她引以为豪的成绩红十月根本不在意,也从未关心过她的生活,甚至连她不喜欢吃香菜,海鲜过敏都不知道,却能清楚地记得李唯的生活作息,每天晚上不听故事睡不着觉,最爱吃炸猪排。
李婷迟疑地问道:“妈妈,你真的爱我吗?”
“婷婷,妈妈爱你啊。”
红十月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的面容散开,像被切成了好几份的棉花糖,李婷努力睁大眼睛,都看不清母亲的脸,但依稀能够听见耳边肯定的回答,竟然也能稍稍安心。
李婷嫁给了刘洪头,红十月上门很勤,从先开始的欣喜,到之后的失望,甚至绝望。
她每一次开口,都是为了钱。
妈妈,你看不见刘洪头不耐烦的眼神吗?看不见我满是疤痕的手臂吗?看不见我过着不见天日没有阳光的日子吗?
她忍不住掀开袖子,把青紫的手臂放在红十月眼前,情绪崩溃地质问:“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吗?我成绩优越,本来可以考上一个重点大学,你们却硬逼着我辍学,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心里想的都是我弟弟吧?你们把我要回来,难道不就当多了一架提款机吗?”
红十月冷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跟一个陌生人对话:“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跟刘洪头离婚。”
“离婚了,你爸赌博的债谁来还?”
“等我读完大学——”
“等你读完大学,你爸爸的手臂都要被催债的砍掉两条了。”红十月冰冷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再去读书的,劝你死了这条心,回去好好和老刘过日子,以前的男同学就别再来往了,不能管住自己,被打也是活该。”
原来红十月一直都知道,他们没有一丝怀疑,直接默认了她的不忠,连问都不问。
他们宁愿相信刘洪头,都不相信自己。
李婷的眼睛酸涩,心里一阵凄凉。
她再次问道:“妈妈,你真的爱我吗?”
红十月不耐烦地回答:“当然爱你啊,你总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这就是爱吗?
那为什么说话的时候,连对视都不敢?
为什么这句话传到心里的时候,并不暖和,反而觉得凄凉?
李婷杵在原地,仿佛被灌了杯冰水。
……
“叮——”
车厢内发出清澈的铃声。
李婷回神,脊背上的铁石瞬间裂成碎片,她如释重负,与此同时,手里出现一本卷轴。
“李大蛮,红十月,重男轻女,弃婴投河,生而不育,判,坠入石压地狱。”
“等等!”红十月怒目而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们生你养你,你不仅不心怀感激,反而想杀了我们?百事孝为先,你读过书,难道连老祖宗留下来的话都不记得了吗?你会遭报应的!”
李婷沉默了一会,才裂开嘴,嘻嘻笑道:“我已经死了,遭保应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红十月想不到李婷会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丝毫没有动容,便一边大骂,一边给丈夫使眼色。
李大蛮敏捷地往前一冲,企图夺走她手中的卷轴,骂道:“我们不奉陪了,你自己滚下那个什么石压地狱去吧!”
巴士“砰”地一下门户大开,李大蛮的动作很快,黑雾的动作更快,迅速将二人包裹起来,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卷入了无尽的黑夜之中。
过了会,李婷闭上眼睛,悠悠唱道:“孤坟守,陌路走,野鬼提灯,报上名头,恶肠愁,得怨报,凡间一走,人心难料。”
唱得并不好听,声音阴冷而怪异。
她是恶鬼,充满了仇恨和怨念,生前的种种再也无法束缚住她,只是这种伤害哪里能轻易忘记?在投胎之前,它将一直烙印进灵魂里,磨灭不去。
小盐巴终于明白,白盼看到那则孤儿院新闻时,为什么要否认了。
有那么一部分人,血浓于水的亲情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深深的压力和痛楚。
“如果李婷不被李大蛮夫妇找到,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呢?”
“大概过着平凡且充满希望的生活,又或许考上一所重点大学,靠助学贷款度过四年,踏入社会后,事业成功,家庭美满,幸福地度过余生。”
可惜,没有如果。
车门关上,朝着下一层地狱开去。
透过车窗,对面行驶着一辆一摸一样的大巴,原本九人的头颅少了三个,它们整齐地在车道上滚动,骨碌碌——
孙莉莉的头颅掉了出来。
与此同时,灯光照射在女孩玲珑有致的身材上。
这次,轮到的是她。
孙莉莉的脸色蓦地惨白。
审判时,其余人员不得动弹,她虽无法出声,但窗户敞开的瞬间,却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景象。
永无天日的黑暗,大片大片的荒野和颓然灰败的天空,狱吏是狰狞丑陋的小鬼,肆无忌惮鞭打着受刑的魂魄,它们皮开肉绽,尖叫痛嚎地打滚求饶,却换不来一丝怜悯。
她的头顶,渐渐浮现出深红色的血字——巧言令色者。
“我做错了什么?”孙莉莉质问道:“刘洪头家暴你,把你分尸,红十月抛弃你,亲手把你送给恶魔,李大蛮沉迷赌博,把你当作取钱的工具,而我跟你无冤无仇,什么都没做,就算平时有什么得罪你,也只是小打小闹,罪不致死,你有什么资格把我扔进地狱!”
——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谁在说话?孙莉莉睁大了眼睛。
“叮——”清脆的铃声响起,她神情恍惚了一下,模模糊糊,陷入回忆之中。
……
她跟李婷一个初中。
李婷这个人,各个方面都很优秀,面容清秀,成绩优越,性格和善,人缘极好,老师喜欢,就连他也……
真嫉妒啊,这种情绪控制不住地往外渗出。
她坐在第五排靠窗的位置,李婷坐在第二排,第三排,是萧言哲的位置,班级里流传着他和李婷的绯闻。
只是绯闻而已,又没有真的在一起。孙莉莉自我安慰道。
每一次同学起哄,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渐渐的,萧言哲的眼神开始围着李婷打转,起哄的时候,嘴角会忍不住上扬,和她讨论试卷答案的表情最温柔。
——他们好像连放学都是一起回家。
每一桩,每一件,都刺得她心里闷痛。
萧言哲不会喜欢李婷吧?
意识到这点,孙莉莉害怕了,回过神来手心全是汗。
她家庭阔绰,父母宠着,体型娇小,同学让着,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没得到过?她不允许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夺走。
——必须隔开他们。
“这道题我不会,你能教教我吗?”
“你的发夹真好看,在哪家店买的能带我看看吗?”
“我们好像同路诶?放学一起回家吧?”
孙莉莉有意无意地接近,一步步摸清了李婷的生活习惯,她的家境,她的缺点,种种。
……原来只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啊,穷得连手机都买不起,这种人配得上萧言哲的喜欢吗?
原本两人讨论试卷变成了三人,放学回家的两人变成了三人,她和萧言哲接触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李婷再也没跟他独处过。
某一天,李婷被亲生父母找到了。
两个一贫如洗的穷酸货罢了,孙莉莉远远瞧过几回,没看清楚长相,但衣服上的油渍和老远就能听到的大嗓门让她印象深刻。
听说,这家的男人是某个村里有名的老赖,叫李大蛮,赌博成瘾,前几年把家里的积蓄全赔了个精光,夫妻二人卷了父母仅有的养老钱逃镇上来了。
这种人,自己养不活,却去孤儿院认回了李婷。
同班消息灵通的姑娘悄悄对她说:“那家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我们劝劝李婷吧?好让她提前做准备……跟你说啊,这种事多得很,把以前遗弃的女儿找回来根本不打算养的,直接让她上班,初中毕业再送去嫁人,其实就是想要家里多一个劳动力。”
“不会吧?”孙莉莉表现得很平静。
“怎么不会?”爆料的女孩悄声道:“我姑姑以前领养过,结果没几年自己生了孩子,相比较,对领养的冷淡不少,后来亲生父母找上门来,那女孩跟他们回去了,结果没多久就自杀了。”
“啊……为什么?”
“不仅不让她上学,还把她跟一个疯子关同一个屋里,找回她啊……其实就是要她帮家里还债,还不如让我姑姑养着呢。”
孙莉莉奇怪道:“把她和疯子关一起干什么?”
“疯子父母出了五十万当彩礼,你说干什么?生米炒成熟饭呗。”
“这么丧尽天良?”
“我当时听了也不敢相信,有什么办法?事情都发生了。”
孙莉莉眼睛一亮,立即笑了:“婷婷那么好的姑娘,可不能白白毁了,她那儿,我去做思想工作,不过你得保密,她自尊心那么强,你要到处乱说,小心她怨上你。”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脸蒙上了一层阴影,对面李婷,面对萧言哲,仿佛换了一张又一张虚假的面具。
“莉莉,我终于有父母了!”
“太好了,恭喜你啊,手续办了吗?”
“已经办好了,但是我妈妈好像特别想要我的身份证,总觉得有点奇怪……”
李婷上学晚,又是九月后出生,所以初三已经能办身份证了。
孙莉莉在心里冷笑。管用的伎俩,没了身份证,再把户口从孤儿院转出,李婷插翅难逃。
她不动声色,反而做出一副惊谔的表情:“这很正常吧?你自己拿着,不怕掉吗?”
“也对……”李婷犹豫了一下,笑道:“那就交给妈妈吧。”
……
她的慌话一一显现。
孙莉莉张牙舞抓地把眼前的景象挥散开,慌乱道:“你自己没脑子吗?不便是非不分善恶,我顶多给了你一个错误的建议,你就要判我死刑?”
“呵……”李婷冰冷地嗤了一声,好像在嘲笑她无意义的挣扎。
……
初中毕业,萧言哲和孙莉莉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李婷却销声匿迹。
上了高中,以前不用手机的同学陆陆续续通过家长同意买好了,班长建了群,把大家通通拉进来,除了李婷,其余人都齐了。
萧言哲忍不住,发了秘聊给孙莉莉。
“最近和她还联系吗?”
“当然啦,我和婷婷一直是好朋友嘛。”
“说来奇怪,本来约好暑假出去吃饭的,结果变成我们两个了。”
“没办法,婷婷生病了/委屈/委屈”
“什么病?严不严重?去医院看了吗?”
“挺严重的,好像是尖锐湿疣。”
萧言哲沉默了。
过了一会,孙莉莉再次发来消息:“这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千万要保密,不然传出去婷婷会骂死我的!”
“嗯,知道了。”萧言哲的头像闪了闪,很快就黑了。
手机屏幕面前,倒映出孙莉莉讥讽的面容。
——等着吧,这才刚刚开始。
她以李婷作为借口约萧言哲出来,哭哭啼啼地诉苦,比如病情又加重了,劝了也不听,直到萧言哲对李婷的话题再也提不起兴致,孙莉莉也不再说了。
他们开始约会,在偏僻的小巷里偷偷摸摸接吻,只是那条小巷时常有男人打骂和女人啼哭的声音,惹得萧言哲烦不胜烦。
“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要来这里?”
“偏僻嘛……看不见什么人的,还是说,你想被班主任撞见呀?”
“……当然不想了。”萧言哲抱紧她,高中里管得严,要是被发现了,轻则叫家长,重则通报处分,虽然是谈恋爱,他们这群人,还是以考进大学为首要目标的。
“哼,那就不要嫌这嫌那了。”
“都听你的。”萧言哲无奈。
孙莉莉露出得逞的微笑。
她的眼睛,透过萧言哲的脖颈,看向他背后,那扇窗户里和平时一样,传出一声又一声的殴打与怒骂。
“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这里面的女人是在被家暴吧,每一天,每一天的,连片刻的安宁都得不到,也太可怜了。”
“可怜什么?。”萧言哲不屑:“一个巴掌拍不响,女人不做错事,男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打她?”
……
孙莉莉满头大汗,浑身颤栗着。
有些事情,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了,现在却被强行回忆起来,硬生生剖析给众人观看。
小盐巴道:“你每天约会去的小巷,就是李婷和刘洪头的家吧。”
“——我怎么知道?”孙莉莉的五官往脸部中心挤去,形成了诡异的圆盘:“有些事,就是那么巧合啊。”
她嘴上不肯承认,地狱的文书却不会骗人,所有的罪状,一言一行清清楚楚写在上面。
“你编了各种谣言诋毁她,明知道她住那里,就在窗户口遭受刘洪头的暴打,却故意把萧言哲带到小巷里,为了让她睁大眼睛看着你们,为了羞辱她,让她也感受你当时的煎熬,是不是?”
“——不是!我没有!”孙莉莉发出尖锐的怪叫,像指甲在黑板上刮划的声音,难听极了。
这时,李婷打开了卷轴。
“求求你,我不要下地狱!”孙莉莉慌了,她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只要读完就会被扔下去,她泪眼朦胧,跪着往前爬,先是去抓李婷的大腿,见没有用,又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小盐巴:“你一定知道回去的路,你带我走,要我做什么都行——”
“孙莉莉,巧言令色,撒谎成性,诽谤他人,判,坠入拔舌地狱。”
“不!”随着一声惊叫,阴冷的寒风吹了进来,黑手气势汹汹包裹住她的身体,很快便脱离了巴士。
这次车门关得慢了些,四溅的血肉险些弹进来。
“还有这种地狱……”小盐巴朝后缩了缩。
白盼温柔地解释:“拔舌地狱,就是惩罚表面热情,实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暗中害你的恶人,他们进入地狱,会被铁钳夹住舌头,慢慢拉长,最后残忍拔下,如此反复,意在反思生前乱嚼舌根的过错。”
小盐巴好奇道:“人死后都会这样吗?”
“你是说下地狱?”
“嗯……”
白盼托着下巴,悠悠回道:“不全是,以前也有升去极乐世界的,现在基本消失匿迹,凡间的诱惑越来越大,为一己私欲无所不用的贪婪之徒增加了,舍己为人的良善之人每年都在减少,更有普通人为了生存自甘堕落变成恶徒的,死后免不了下地狱赎罪。”
原来如此,小盐巴点了点头,趴在窗口,心里寻思,大概他死后也会跟孙莉莉一样,进入某层受刑吧。
白盼逗他道:“你害怕?”
小盐巴老老实实道:“有……有一点。”
小孩坦率极了。白盼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你若愿意委身某位地府鬼帝,说不定他会通融,给你行个方便。”
小盐巴茫然地眨眨眼睛,脸一点一点涨红了。这次是气的。
这人怎么这么坏?总拿他寻开心,他只亲近自己喜欢的人哩。
“才不要。”小盐巴生硬地回答,被他一说,总觉得牛鬼蛇神都是不正经的老家伙,专爱啃青涩的小鲜肉,他胡思乱想一翻,脑子转了不知道几个弯,警觉道:“你们顶香人经常和大仙打交道吧?”
白盼一愣,颔首:“……没错。”
小盐巴绞着手指。
大仙并非什么正神,大多是亦正亦邪的半吊子妖怪,它们善于伪装,无道德廉耻的概念,白盼生的唇红齿白的,太危险了。
……他的名字,会不会也是这群人起的?
这样想,便觉得烦闷,若是白盼先开始对他不理不睬的还好,可偏偏温柔极了,还有意无意护着自己。
白盼是他的呀……绝对不可以被其他人抢走,大仙也不行。
这种不健康的心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滋生出来的,现在好像愈演愈烈了。
“大仙不好的……”小盐巴斟酌了半天,后半句话犹犹豫豫说不出口,到底生长环境影响了他,越在意的人,越不敢把真实想法讲出来,生怕对方不高兴。
“嗯?”白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大仙总附身,搞不好会被吞噬意志……”说到后面,小盐巴晕晕乎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了。
“嗯,那就不当了。”白盼舒展眉头,没怎么想便同意了,顶香人的身份维持得挺累,摘了也好,关键是,眼前的小男孩,忽然对这个身份极为介意。
“啊?”他真同意小盐巴又傻眼了。
“你不是怕我被那些阴险狡诈的大仙吃腹入肚吗?”白盼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调笑道:“现在安心了?”
……白盼仿佛能读懂他的内心似的,每次交流,总觉得,在他面前就像是个没穿衣服的透明人,小盐巴要是胆子大,就直接问了,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呀?但他害羞又内敛,肯定不敢问的。
不过,他还是那么厉害……说不做顶香人就不做了,一点不惧怕大仙。
他完全忘记事情的起因其实是白盼坏心眼调侃的一句,到后来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开心。
还沉浸在情绪里,就听见耳边传来“叮——”的一声,这铃声仿佛一滴冷冽的冰泉,点在皮肤上,瞬间清醒。
“到了。”白盼道。
巴士刹车,停在漆黑的空中。
余婉玥因恐惧而失真的脸孔渐渐显现出来,内心更是五味杂陈,她不过想找个不干活就能快速得到钱的方法,刘洪头出手大方,条件不错,年纪也在接受范围之内,正好合适,她费尽心机除掉李婷,眼看已经转正了,这阴魂不散的女人竟然又杀了回来!
“你不为自己辩白吗?”
“辩白?”余婉玥扯了扯嘴角,讥笑道:“前面那几个没为自己辩白吗?最后还不是死了,你要动手就快点,我早死早超生。”
“你不后悔?”
当然后悔。全世界那么多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为什么独独找上刘洪头?不就看在李婷懦弱,老实,好欺负吗?
早知如此,她宁愿找个泼妇的老公当提款机,就算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比下地狱强。
余婉玥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这是她一直以来,面对李婷,做的最多的一个表情。
“我错就错在,不该怂恿老刘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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