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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自端着一碗酒,还没来得及喝下的无一,睁大双眼怔怔的瞪着自己对面的光头小和尚。
他现在开始有些怀疑这小和尚皈依我佛之心究竟是真是假,又在怀疑自己的说服力真有那么好......亦或是这家伙本就是假和尚一个,更本就无需他劝。
无一的目光从方才满满的期望,随着小和尚手里那点滴不剩的酒碗,逐渐变成了愕然之色,然后一言不发的默默饮尽了自己的碗中之酒。
“我说无一......你发什么呆,快吃......这烤鸡可真是不错!”
随着语声传来,刚回过神的无一就看到,此时的觉心小和尚正自拿着一个鸡腿塞入口中。
“......觉心......那个......能不能小声点......”无一有些尴尬的伸出一根手指,向着隔壁的房间指了指,又说道,“你......你们出家人不是吃斋的吗!”
“我说无一,正所谓不破不立,破了之后才能放下。佛经有云,‘凡所见一切相,皆是虚妄。’又云,‘因无所住而生其心。’故我所喝之酒亦空,吃烤鸡也是个空。”
觉心一边摇头晃脑的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酒碗,示意他给满上。
面现古怪之色的无一,连忙拿起酒坛为觉心斟满了酒。他从小就博览群书,其中佛家经典也是涉猎一些。他心知觉心之言乃是出自佛门的《金刚经》,对方虽说讲的是头头是道,但此情此景下,不免有些滑稽。
“无一呀,小僧和你一见如故,定是前世积下的因果。来!为了这份因缘,咱兄弟再干一碗!”
无一听闻,嘴角不由一抽,面露哑然之色,只好又悻悻的陪着觉心又干了一大碗。
“四大者,风火地水,这芸芸众生皆由四大五蕴和合而成。你们佛家常常说四大皆空,这世间的一切皆是梦幻泡影。然而这芸芸众生本来有之,男女老幼,万千生灵,看得见,也摸的着,却为何又说是空,岂不是自相矛盾,自欺欺人!”放下酒碗的无一不禁反问道。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觉心听闻,连忙双手合什,转身对着西方很是虔诚的诵了一声佛号后,说道,“无一呀,我佛慈悲,虽说是诸法空相,但也不能诽谤了佛语。”
觉心重新回转身子后又道:“心有既有,心无既无。众生非众生,乃是你心生众多之念。若心死,念既灭,闭眼之下,世间众生既是空......阿弥陀佛!来,给小僧满上......”
一僧一俗,你一句金刚经,我一句般若法,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刻已是暮色降临,二人喝的是伶仃大醉。
“觉心......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半个时辰后,无一搀扶着觉心走出了酒肆,心念微动下,无一体内的真炁便快速的在四肢百骸游走一圈,顿时丝丝酒气顺着全身的毛孔散发而出。
对于身怀修为的无一来说,喝再多的酒其实也无关紧要,只要他愿意,顷刻间便会清醒。不过此时斜靠在无一身上的小和尚,看样子是真的醉了。
“就......不劳烦兄弟了,小僧......就.......就住在城东.......三十里外的......大觉寺,日后有了闲暇可去寻我!”
虽说觉心这么说,但无一实在是放心不下,还是一直陪着觉心来到了城门外。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此地吧!”
一路上的徐徐清风,似是把觉心吹的清醒了一些,此刻已无需无一搀扶,便可自行站立。
止住脚步的觉心,双目微合间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无一戴在左手大拇指上的黑色指环,双手合什又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无一兄弟与佛门有莫大的缘分,小僧有一言相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闻此言,无一略感诧异,便道:“你我二人相见如故,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此时的觉心面现犹豫之色,在深深的看了无一一眼后,微一沉吟便道:“无一,我观你戾气缠身,又是修道中人,仅差一丝就可灵相圆满,今日间又买的符箓之物......兄弟可是要用来抓魂!”
闻听觉心如此之言,无一不禁面色微变。和觉心相处的一日间,他并没发现对方有修为在身,可哪知自己的修为,竟是被他一语点破。
要知道,修道中人若是修为不如对方,是绝对看不透对方的深浅。寻常凡夫更是无法察觉到一丝。
“正是如此......觉心,莫怪无一先前不言,实是不知你也是同道中人。”
见得无一坦言相告,觉心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孤魂野鬼也是众生,虽说是怨念不散滞留世间,但尚有一丝再入轮回之望。一切皆有因果,小僧也不劝阻与你。但希望兄弟在抓魂之时心怀慈悲,诵经超度,使得他们脱离苦海。”
觉心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到了无一的面前。
“《大悲咒》.......”伸手接过的无一,定睛望了一眼写在其上的三个大字,而后又疑惑的看向觉心。
“阿弥陀佛!此经不但可超度亡魂,也可化解一些你心中的戾气。”觉心双手合什,又诵了一声佛号道。
“觉心,今日好意感激不尽,无一自当照做。”此时的无一面色肃穆,向着觉心不禁诚挚的一拜。他虽是对佛门了解不多,但这份慈悲之心还是感触颇深。
“阿弥陀佛!言尽于此,小僧这就告辞了。”觉心双手合什,诵了一声佛号后,竟是飘然升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几句佛家偈语从夜空中远远的传来。
此时的无一呆呆的望着脚下,那是一大片湿了的草地,此时一股浓烈的酒香从其飘散而出,而这里恰好是觉心小和尚方才的立身之处。
夜已深,城门早已在一个时辰前关闭,此刻的城外,行人已然全无。无一远远望了一眼到处散发着光芒的城内,想必郡城的夜晚还是灯火通明,热闹无比。
觉心小和尚临走时留下的几句偈语,此刻还不时的浮现在无一的脑海中,而觉心最后显露出的修为,更是让他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无一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起伏。在缓缓的环顾了一圈后,辨明了方向,又再次的确认四下无人后,他在心念微动中,“神引之术”顿时运起,便也向着夜空中冉冉飘去。
片刻后,无一回到了虎苑属于自己的人字号房中后,就立刻盘膝坐在了蒲团上,只见他微一思索后又起身从水缸中舀了一些水,重新坐下后便从怀中拿出了日间所买之物。
无一用松烟研好了墨,然后把一大叠足有数十张的明黄纸摆到了面前,手里的羊毫笔在蘸墨之后便开始画了起来。
岁月如梭,光阴似水,转眼间就过去了半个多月。这期间,无一除了偶尔出来吃一顿饭或者是上茅房外,就没出过房门一步。如今的他还只是灵相境后期,还不能做到完全辟谷。要想达到真正的辟谷,修为须达到丹相境才可。
对此,无一自己也很是无奈,为了早日能够猎魂,他可算是拼了。他尽可能的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有三急”的小事上,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只要能撑得住,他绝不出房门一步。
其实猎魂并不是无一真正的目的,就像觉心小和尚所说,猎魂有伤天和,使其失去仅有一丝的轮回之望。
可无一急于壮大自己的心识,使其变成真正的灵识。到了那时他就可真正的去修炼《人初经》,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早日有所小成,届时便可去找牧羊老人复活青梅。
而就在无一苦苦练习画符之术的这段日子,远在数千里之外,青龙城的青王府内却笼罩着一层阴霾。
青王任道远的书房内,此刻在堂下站着两人。只见其中的一人,剑眉星目,手持长剑。另外一人却是面皮白净,语声细腻,而他的手里却是拿着一杆拂尘。而坐在书案后的却是一位白发苍苍面目威严的老者。
“王爷,此次比不得两年前!陛下是真的有些急了。杂家来之前陛下就大发雷霆,还吐了不少的血。杂家该死,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恐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哎呀,杂家该死......”
说到这里,那手拿拂尘之人竟是对着自己狠狠的扇了两巴掌,那白净的脸上顿时就出现了几道红印。
“刘公公不必如此,都是本王有负皇恩!”坐在书案后的任道远平日里虽是不怒自威,但此刻却是面现愧疚之色,见得对方如此,他连忙伸手阻止道。
“王爷可知,那白虎城与玄武城近几年来招兵买马蠢蠢欲动,几次三番向皇城以守边之名讨要军饷。陛下明知狼子野心,但又不得不给。哎!但终究是饮鸩止渴,养虎为患。
南边的朱雀城虽是没有逼迫陛下,但一直以来态度隐晦,想必是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王爷与陛下乃是亲叔侄,这任氏江山可不能落得旁人之手呢!”
那刘公公说着竟是潸然泪下,老泪纵横。刘公公可不是一般之人,乃是现今大汉皇朝的大内总管。
他在十六岁时入宫,就跟随服侍先皇,由于他聪明机警,先皇对他更是宠爱有加,而当今的天子更是他看着长大的。历经两任皇帝的他,对这任氏江山可谓是真情实意忠心耿耿。
大汉王朝总共有五座主城,除了位于中心处的皇城外,其他的便是,分别守着东南西北四方边境的四座主城。而这些城主中,只有青龙城的青王是当今的皇族,而其他的三位却都是外姓的藩王。
听的刘公公之言,此刻的任道远深深的一叹,他何尝不知大汉王朝此时的危机。
当今天子生命垂危,而膝下只有一位公主。三方诸侯更是虎视眈眈,就等着天子暴毙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可他又去哪里寻得自己那天玄孩儿。
自从两年前接到圣旨,伤愈后的阿丑又一次去了九水村找寻任天玄,可那时的任天玄已然离去。
阿丑又根据当日与任天玄的一番交谈,寻着一些蛛丝马迹,去了一趟葬月森林,可那里妖兽众多,以他凡俗顶峰神武境相当修道中人丹相境的修为,竟是无法深入太远,有几次甚至遇到了一些身怀异术之人,竟是险些丧命。
最后无奈之下,任道远不惜重宝,邀请了阿丑的师门东灵宗的高人也去了一趟葬月森林,但至今也是杳无音讯。
虽说陛下是自己的亲侄儿,可君臣有别,圣旨毕竟是圣旨。此刻的任道远已是暮色苍苍,那眉宇间的威严此刻尽数化作了无情岁月。
自己那天玄孩儿不但天纵奇才,尚且素来与陛下交好。圣旨里不仅要将皇位传给他,而且还提前封了他的孩儿。如果是女孩就是公主,如果是男孩就是当今少皇。
任天玄苦寻不到,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三子天荒性格粗鲁,为人豪迈,实无半点为君之相。此刻领兵就驻扎在铁木城,帮着城主铁石守着边境。
而自己的长子任天宇,虽说为人最像自己,但正因如此,他不得不为万千黎民百姓着想,他怕到时会硝烟四起,天下大乱,整个大汉王朝生灵涂炭。
“一切都是本王的错,一念之差......酿成大错......”
青王任道远始终没有说话,此刻的他,心中已悔到极致。若不是当年,他执意要赶走那个异族女子,自己那天玄孩儿一家,也不会流落民间了。
此刻,堂下站立的阿丑却早已是泪湿眼眶。望着眼前这个好比父亲的老人,他的心如刀绞。
跟随在王爷身边几十年,最了解王爷内心伤痛的莫过于他。一个暮年老人,一个父亲,因一己之偏,害了自己爱子的一家,这种悔,这种痛就可想而知了。
“王爷保重!”阿丑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悲声道:“青木州不能没有王爷,大汉也不能没有王爷,您的身体要紧呐!阿丑拼的一条性命,在亲自去一趟!势必把殿下找回!”
“你说什么......天玄殿下没找到?王爷呀,这该如何是好!”眼见如此,此刻的刘公公心中大惊,心中已是全然明了。
“不用去了,天玄应是去了那大荒域,去寻那异族女子了。”
此刻的任道远声音沙哑,短短几句话好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但他那存满了沧桑的双目中却含着几分释然与果断。此刻的他,似是做了某种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