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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雷奥的电话,窦豆才跨上自行车,又一通电话打来,窦豆下车,飞快推着车子跑到路边,赶紧翻出手机:
“喂!哦,你好,你没去海南吗?”电话是吉兰春打来的。
吉兰春没接窦豆的话,而是问道:“你身体怎么样了?好些吗?”
“哦,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头痛失眠没有精神,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其实,病是有点,没那么严重,就是不去黄果树旅游的托词,她不想占吉庆公司的便宜,但是,该她得到的,她也不含糊。
这次卖货提成的事,她也跟吉兰春说过了,估计吉太会气得不轻,旅游都没了好心情。
她提出百分之十的提成,满足了她的条件,她就辞职走人。满足不了,她就在公司混吃等喝,天天隔应吉太。
吉兰春温文地说,“贸然到你家去,可能失礼,如果能出来走走的话,我们一道吃个晚饭怎么样?”
窦豆不太想去,她觉得君子端方的吉兰春,会让她心软,影响她对付吉太的决心。
她就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她如果真的犯了错,你可以批评,可以处罚,没来由地整蛊她,她不受这气。
管你日本的,台湾的,你特么算老几?
“哦,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就不麻烦了。”
“你晚上还有什么事吗?还是约了人?”吉兰春一下子就想到了菊地。
窦豆说,“没有,只是不想麻烦你,我还想在家看看奥运会。”
“来吧,不要推辞了,奥运会什么时候不能看。”吉兰春恳切道。
“那……”吉兰春越是诚恳,窦豆越不想跟吉兰春走得太近,她怕吉兰春乱了她的心。
吉兰春实在是个令人愉快的朋友,让人心疼,让人不忍伤害。
“来吧,我听说你家离莲花路地铁站不远,咱们就到南方商城的避风塘吧,六点钟,我在那里等你了,一定要来。”
吉兰春的声音一贯的好听。让窦豆的心里很不好受。
“哦。”窦豆还没想好怎么进一步拒绝,吉兰春就把手机挂了。
魏成民看到窦豆来了,很是喜出望外,他没想到窦豆会主动来找小宝玩,心里是又感激又感动。
小宝不是个好带的孩子,一般人没法跟他沟通,而且,他的身子又笨又重,难为她这么瘦弱,还能搬动他。
魏成民从冰箱里拿了一块冰淇淋月饼递给窦豆,说:“一个朋友在伊犁做老总,特意定做给自己人吃的,口感很好,小宝很喜欢吃,你可能也会喜欢。”
窦豆接过来,拿起小勺舀了一点送进嘴巴里,入口即化,果然很好吃。
窦豆解释说:“我刚辞了职,闲在家里养病,我想正好可以带着小宝去游泳,您就可以腾出点时间歇歇,或是给小宝赚点治病钱……”
魏成民高兴地说:“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听你方姐说,你在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工作,怎么又辞职了?”
窦豆如实说道:“老板娘怕我跟他儿子谈恋爱,对我比较排斥。
原来我是做加拿大订单的,她没有任何理由就把我调到仓库去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把仓库里的库存给她卖完,就打算辞职。”
“哦,这样啊,那他儿子什么态度?”魏成民关心地问道。
“她儿子肯定不舍得我辞职。”窦豆说。
“他喜欢你?呵呵,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魏成民看着窦豆疑惑的眼神,解释了一句。
“哦,没什么。他可能是喜欢的,就像我喜欢他一样,但那只是合得来的好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老板娘想象的那种。”
魏成民说:“明白了,辞了职以后有什么打算?”
窦豆说:“一直在找工作,看中了一家小型It公司,只有几个人。他们要一个秘书,事情不多,过几天去跟老板见见面。
如果能被录用的话,可以一边养养身体,一边挣点生活费,等身体稍微好点,再去找家像样的公司做。”
魏成民说:“那样也好,先做着再说。”
棠棣之花健身会所。
少雷教窦豆游泳的时候,窦豆总觉得有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看。
她看了看光华,光华也看了看她,摆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给窦豆看,窦豆冲他笑笑,冲正游泳的小宝摆了摆手。
二楼站着唐海潮。
三楼站着云躲。
他们都在极认真地关注着窦豆。
带着小宝回来时,方姐已经下班,她客气的挽留窦豆在他们家用晚餐,窦豆说:“不用了,今天晚上已经约了人。”
方姐笑着说;“那就不强留了。”
窦豆一脸真诚道,“方姐谢谢您,不是您,我那些存货还真不知道哪年能处理完呢。”
方姐拍了拍窦豆的肩膀说:“窦豆,你太客气了,我只不过提了个建议,并没为你做什么。”
窦豆拉住方姐的手,“那可是金点子啊。我走了,明天下午,我再来接小宝。”
方姐目送窦豆远去,就把小宝推到他的卧室里,把他抱出来后,给他拾掇了很多玩具,让他自己玩。
她走到厨房,跟正忙着做饭的魏成民说:“窦豆真是个不错的姑娘。老魏,我有个想法,下周末咱不是有个酒会吗,干脆你带窦豆去吧。”
魏成民停下手中的活说道:“人家可是请咱们夫妻一道去的,到时候麻烦窦豆给咱们看一下小宝,咱们难得一起出去一次。”
方姐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样的酒会一点都不感兴趣,太耗费时间。
你带窦豆去吧,那样的场合成功男人多,窦豆长得不错,人又随和善良,没准跟哪个有缘人看对眼儿,我们算是为她做了一件好事。
我一直觉得,素不相识的,我们欠她的太多。”
魏成民想了想说:“那也行,明天她来跟她说一声,小姑娘未必愿意,别看表面上随和,是个挺有主见的人呢。”
方姐把他们的打算告诉窦豆以后,窦豆挺为难,虽然是做服装的人,但是窦豆却没有一件上档次的衣服。
在电视电影上看到,在那样的派对上出现的女人,都是衣饰华丽的名媛闺秀,自己一副寒酸样,跟那样的场合会格格不入的,搞不好会让人家笑话。
方姐看出了窦豆的顾虑,说:“去买一套像样的衣服,方姐出钱,算方姐对你的答谢。
你为我们小宝做了这么多,我们一直都没有任何表示,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窦豆脸一红说道:“方姐快别这样说,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也占了便宜的。送小宝去游泳,他们会所看在魏哥的面子上,也送我一张会员卡,还免费教我们游泳,我都快学会了,小宝现在也能游好远呢。”
方姐看着窦豆羞红的脸,笑了:“那哪是占便宜,他们的池子闲着也是闲着。
再说了,我们窦豆是个大美女,他们没道理,不屁颠屁颠的主动教我们窦豆啊。”
窦豆的脸更红了:“方姐,也就是在您眼里,窦豆是个大美女,我有个朋友还说我丑的嫁不掉呢。”窦豆想起了雷奥打击她的话。
方姐看着窦豆的样子,心里更乐了,她想,现在像窦豆这样的女孩子太难找了,她身上非常难得的还保留着中国女孩儿的羞涩、淳朴。
方姐看着窦豆的眼神充满了爱意:“那个会所的老板你见过吗?挺好的一个小伙子,他哥哥跟你魏哥是大学同学。
这些年大事小事,你魏哥没少给他们弟兄帮忙,送个会员卡,不算什么,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窦豆惊喜地说:“他果然有个哥哥,方姐,我一看他们会所的名字就知道,这个老板没准有个感情很好的哥哥。”
“哦?这都能看出来?”方姐惊奇地问道。
“是呀,他们会所叫棠棣之花,诗经中的棠棣之花就是歌颂兄弟之情的。”
“哦,他们弟兄感情确实很好,难怪起这个名字,真没想到海潮对诗经还有研究。”方姐说。
窦豆告别方姐以后,就去了百联南方商城。
窦豆准时赴了吉兰春的晚宴,但是她没有吉兰春想象中的开心、活泼、精灵古怪,时不时地长吁短叹。
吉兰春自己是个心思比较重的人,他虽然有个姐姐,但是跟姐姐在一起,人家往往说他是哥哥。
姐姐是个心里不盛事的人,在美国读完大学后,在当地找了份工作,既不想回台湾,更不想来大陆,眼见父母年纪越来越大,还在大陆劳心费神,吉兰春一直心里都放心不下。
他劝父母早点收手回台湾享几天清福,他自己则可以安心完成学业,然后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父母总觉得钱挣的还不够多,还想趁自己能做得动,再多做几年,吉兰春很不放心他们,所以就得不断的往上海跑。
在上海遇到窦豆,这是他本次来大陆的意外收获,每次跟她在一起,他都觉得心情愉快、轻松。
他喜欢被她感染,跟她在一起,他觉得自己也变年轻了、简单了、幸福了,甚至淘气了。
但是,她今天怎么了?吉兰春试探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窦豆本来就跟吉兰春投缘,特别是这段时间练摊的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他们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窦豆说:“方姐说有事,一定要我代她出席下周末的一个派对,可是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到过那样的场合,心里有点怵怵的。”
原来是这事,吉兰春温和的看着窦豆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窦豆长得这么好看。
就是你现在这身衣服穿过去也很得体,青春靓丽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比拟的美,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到那里跟人家说什么呢?人家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我一个打工妹,跟人家没有共同语言。”
因为对所谓的酒会没有一点经验,所以窦豆心里特没底儿。
吉兰春安慰说:“有什么说什么,不卑不亢就行。别人去可能各有目的,有的是为了结识大老板,有的是为了多认识几个生意上的同道。
也有人是为了在这样的场合,多结识几个有权有势的官员。
咱们一不是去参加选美,二不是去参加演讲,三不是去相亲,就是帮一个有事的姐姐应酬一下。
自己别当回事就行了,你又不能满足别人的特殊需要,还不是人走茶凉,散场了,谁还能记住谁?”
一句话搬掉了半天来压在窦豆心中的沉重大山,窦豆长吁一口气,猛然轻松起来,她动情地伸出手跟吉兰春握了握,说:
“精神领袖呀!指路明灯呀!我对您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你说得太对了,在大上海,我这号人物算老几啊。丢在人海里,绝对是一猛子扎下去,再也冒不出头来的那一个。
去了以后,找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捡好吃的吃饱喝足,完成任务,拍拍屁股就走人。”
吉兰春嗫嚅着说:“窦豆,你可别误会呀,我绝对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窦豆使劲拍了一下吉兰春的手说:“我当然知道,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我有自知之明。来,喝酒,我敬你一杯,祝贺我们前段时间合作愉快。”
吉兰春爽快地端起酒杯,跟窦豆碰了碰,一饮而尽,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说:
“窦豆,没想到你还有经商的天赋,小嘴巴真会说。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合计一件事,你看行不行的通?
咱们去把下面联营厂家积压的货收来,在吴中路长期设点展销,你觉得怎么样?”
窦豆愣了一下,心说这位练摊上瘾了,还赖上了自己,可是她辞职报告都已经写好,就等海群从海南回来,好跟海群摊牌。
她觉得,老板和老板娘那里都好说,惟有海群这里她不好意思开口,海群一直都这么关照她、呵护她,她就这样走了,很对不起海群。
她吃了一口菜说:“那个,你这个想法肯定能行得通,积压的货原本就没价钱可谈,你给多给少人家也不在乎。
再说,好多应该是我们自己的订单剩下的。
何况,他们还指望你的订单呢,你多给点订单就行了,那点积压货底儿算什么,白送你人家也愿意。”
吉兰春激动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把货底收了,给他们解决了问题,还能卖些钱,他们肯定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再说了,咱们这个价位对买家也有利,他们正儿八经买,绝对不是这个价,就是一石三鸟的好事。”
窦豆想,再难开口,总归是要说的,其实她挺舍不得吉兰春这个温和儒雅的伙伴,所以,窦豆犹豫了半天,才把那个“但是”吐了出来。
吉兰春忙问:“窦豆,但是什么?你说呀,你啥时候也学会吞吞吐吐的了?但是什么?”
窦豆艰难地说:“但是,对不起吉兰春,我已经另外找了一份工作,大约十天以后,就要去上班,不能跟你一起练摊了。”
吉兰春感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一下子就闷了。窦豆忙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但是,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什么时候想唱歌了,随时可以喊我。”
吉兰春嘴唇翕动了一下说:“你还是不能释怀我母亲对你的态度,可是,你没看出吗?她已经有所改变了。
窦豆,你要有耐心,要给她时间,时间长了,她就了解你的为人了。”
窦豆苦笑,说:“我为人再好,都没法改变一个事实——她是你妈,你是她儿子,只要这个事实存在,你妈就容不下我。”
吉兰春急了,说:“为什么?窦豆你不能太武断了。”
“只要看到我,你妈就没有一刻安宁,因为她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会被我这个大陆穷人家的女儿给拐走。”
窦豆连珠炮似地说,这些天,她强压在心头的委屈似决堤的水,所以说出这些话时,她有些激动。
看到窦豆那近乎刻薄、绝决的眼神,吉兰春之前满腔的热情一下子降到冰点。
他明白了,这个外表看似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实际上有一颗多么好强孤傲的心,任何轻慢和漠视她都会记住,并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回应的,甚至不惜一切。
辞职等于无声的向自己的母亲宣告:“我根本就不稀罕吉兰春,你的宝贝儿子在我窦豆眼里就像一堆垃圾,只要高兴,我随时都可以把他扔到垃圾箱里去。”
吉兰春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远远没有重要到,能让她放弃尊严,毫无条件追随的地步。
而自己试图通过时间,慢慢改变母亲对她的态度的努力,这一瞬间都将化为乌有,她走了后,他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和可能了。
今后没有了她,他对上海这座城市,刚刚培养出来的那点亲切和依恋,也会随之消失殆尽。
吉兰春觉得,这个夜晚,避风塘波涛滚滚,自己的泰坦尼克悄无声息的触礁沉没了。
趁着窦豆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无奈的举起酒杯,自嘲般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