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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墨两伙人当然没有打起来,大家都是文化人,哪能一见面就打打杀杀,这也太没品了,凡事总归要讲道理,何况还得给东道主面子。
毕竟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四谛城工作,如果因为此事恶了“东家”,万一被穿小鞋怎么办?
如果没有对头在,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来一趟“君不正臣投他国”,如今这时代,有能力的人还怕没势力接纳?
可偏偏有对头在,此时若走人,必然会被宣扬成“落荒而逃”,沦为对方自夸的垫脚石,这是两家都决计不能容忍的。
于是当徐胜回到莲花寺时,看到了一副“以和为贵”的场面,在不知道谁施展的光球照耀下,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如象棋中的楚河汉界,谁都没有跨界,各自派出代表论战,井然有序。
不仅如此,在辩论场的两侧坐满了本寺的僧人,以及一群原本来上香,结果被热闹吸引过来忘记回家的百姓。
徐胜在旁边听了一会,发现占上风的是墨家。
这不奇怪,虽说墨者多为技术性人才,但别以为他们都只会闷头干事,墨家学说中有一卷《墨辩》,专门讲逻辑学和辩论技巧。
在墨家逻辑中,辩有名、辞、说三种基本思维形式,即概念、判断、推理,每种思维形式下,又细分不同种类的论述方法。
比如他们把名分为达、类、私三种,“达名”相当于范畴,如“物”;“类名”相当于普遍概念,如“马”;“私名”是限于对某一个体事物之称谓,包括专名或姓名,相近于单独概念。
他们又从概念的内涵上把“名”分为相当于具体概念的“形貌之名”和相当于抽象概念的“非形貌之名”,以及相当于时空概念的“居运之名”和“量数之名”等等。
可以说,诸子百家中以墨家最具理工科的思维。
当然,墨家也不是各个都能言善辩,反而不善言辞的人居多,因为他们讲究人尽其用、术业专攻,一个人擅长哪一方面,就专心研究这一方面,没必要成为全才,擅辩者磨练口舌,擅数者研究术数,擅工者专心匠造。
徐胜很快注意到,墨家出来辩论的永远是那三个人,其他人只是在后方当看客,反倒是儒家一方谁都能上来讲几句,而且面对对手提出来的诘问,他们可以群策群力相互讨论。
不过,这也使得儒家一边显得有些杂吵,哪怕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对比墨家一边的静坐,不免凸显出来——传音入密只能点对点,没法用来多人讨论。
儒生们发现了徐胜的到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若说之前是私斗,只是习惯性的要跟墨者切磋,赢了也只是争口气,没有实质的好处,现在则有了争胜的意义,要在未来的“上司”展现自己的价值。
方清月见状,对徐胜说了一声抱歉,也加入到同伴中,并且主动找邹学博说了几句话。
邹学博先是皱眉,接着朝徐胜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两侧凑热闹的百姓,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将新的指令告知众学员。
接下来,儒生们改变了策略,论述的重心不再是跟墨者争辩对错,而是阐述自己的思想观念,以抒情对逻辑,时不时讲几个故事寓言。
真别说,一堆辞藻华丽的排比下来,你别管他说的对不对,至少这气势就能吓住人,连徐胜都忍不住想要为他们鼓掌,这要是拿去高考写作文,满分唾手可得。
被徐胜派人请来的楚君昭听了一会,忍不住小声道:“这是……耍无赖吧?”
“不,这群儒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辩论的目的并非在于驳倒对方,其实双方都很清楚,想用一场辩论来策反对手是不可能的,这不单单是理论的对错,还攸关各自的立场,哪怕辩赢了,对方也只会认为是自己学艺不精,而非自家学问有问题。”
“那岂非白费功夫?”
“当然不是,儒生们已经改变了目的,他们将辩论当成宣传,与其费尽心力去驳倒一群又臭又硬的石头,倒不如向愿意倾听的第三者传达自己的思想,只要将听众争取过来,就算这场辩论他们输了,那也是输了面子赢了里子,墨者的逻辑再正确那又怎么样,人们从来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话,而非正确的话。”
“忠言逆耳,是这个意思吗?”楚君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的确,墨者的发言干巴无味,还得绞尽脑汁思考,才能听明白他们的逻辑,远不如儒生的发言吸引人。”
“真正擅辩的墨士,能用生动的小故事将复杂的逻辑简单化,让乡间老妪都听得懂,很可惜,这批墨者中没有这样的人才。”
徐胜旋即笑了一声,又道:“但他们两方都忘记了,他们只是客人,我们才是主人,而且跟那些毫无主见的君主不同,我们也有自己的信念。”
楚君昭好奇道:“你也要参与辩论?”
“当然不是,我是主人,掺和客人的辩论算什么事,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传了出去,只会被人嘲笑是以势压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以德服人。”
徐胜转身命人将一群狗牵了上来,对楚君昭解释道:“这些狗的本体应该都是人,只不过中了诅咒,拜托你帮忙替他们解除。”
楚君昭本是灵心慧性之人,立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一对剪水双瞳笑成了弯月亮:“原来如此,你是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下也不顾脏,盘膝坐地,双手合十念起了清心咒:“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楚君昭的“梵音伽蓝”可以通过念不同的法咒,发出各异的神通,如驱除诅咒、宁神静心、壮大胆魄、净化邪灵、增加福运等等,看起来是一个多面手,但跟那些专精一道的灵格不同,她的灵能有着漫长的施法前摇,容易被人打断,在实战中很难使用。
楚君昭念咒的声音并不大,一开始无人关注,反倒是那群狗更引人注目,可渐渐的,四周的百姓都被她所吸引,不再关注两家的辩论,因为她的声音太好听了。
正如徐胜之前所说,你说的话是否正确,有没有道理,跟能不能吸引人没有直接联系,大家只喜欢听自己想听的,而楚君昭的声音无疑就具备让人想要侧耳倾听的魔力。
不一会,就连在场中辩论的儒生和墨者都清楚听见了楚君昭的声音,不由得停止发言,原本显得有些吵闹的现场立即变成了个人演唱会,那名召唤出光球的灵修还煞有介事的将光线都集中到楚君昭身上,形成追光灯的效果,使得演唱会的气氛更浓重了。
在清心咒的作用下,群狗身上黑气腾升,强加的诅咒被净化,逐渐恢复人形,徐胜提前让弟子给每条狗披了一件莲蓬衣,倒也没有漏光的风险。
现实跟影视剧不同,没有规避机制,诅咒只是改变人的肉体,不会连衣服也一起改变,同理,当他们恢复成人的时候,也不会凭空变出一件衣服。
不过,此时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楚君昭的身上,身着纯白缁衣的她在光芒照耀下,宛若披上了一件圣洁的白纱,本就端庄俊雅的相貌愈显神圣,加上她正在做的事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观音大士,不少百姓甚至都开始顶礼膜拜。
等到清心咒念完,所有的狗皆已恢复人身,在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后,纷纷向楚君昭和徐胜磕头致谢,那种被妖魔变成畜生,还要被做成菜端给别人吃的恐惧,体验过一回便终身难忘。
接着,徐胜安排门人将这些受害者送下山,如果不是四谛城本地人,则安排在青叶寺住宿一晚,其中有些人心中实在害怕得紧,却是死活不肯下山,恳求晚上留在青叶寺,对此徐胜也都应允。
经过这么一遭,辩论赛再也进行不下去,便是那些凑热闹的百姓也纷纷转移了注意,兴致勃勃地向幸存者们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想还是侠僧技高一筹。”
许腾称赞了一句,便让众墨者各自回房间休息。
见对手离场,另一边儒士们也没了兴致,纷纷散去。
一名学员忍不住向邹稷问道:“学博,侠僧此举是什么意思?他本可以私下解除诅咒,却刻意当着我们的面进行,是单纯的渔翁得利,还是在提醒我们谁才是此地主人。”
邹稷摇了摇头,道:“你的猜测实在太小瞧别人的气度了,侠僧此举是在告诉我们,他不在乎我们说什么,只在乎我们做了什么,而且明明白白地将衡量标准展示出来,谁能做得更好谁就是赢家。”
“什么标准?”
邹稷叹了一口气,旋即板起脸道:“回去将《尽心章句》抄一百篇!”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