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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越带着一身戾气回到营中,拿起一旁画行军路线用的笔,蘸了蘸半干的墨,在信纸上飞快地写了什么。
沉吟片刻,又在背面写下一行小字。
刚一收笔,贺迁便进来了。
他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中,又在封面提笔写了几个大字——“皇叔亲启”。
交给一旁差使:“把这个交给太上皇,务必亲自见到他,让他知道魏军被困渊城一事。就说请他多派些兵来支援,越多越好。”
差使将信揣入怀中,便告退了。
贺小将军本是进来找陛下抱怨的,听罢又有些疑惑。
“陛下为什么要让太上皇知晓此事,他不是在京城外休养吗?”
李越回到舆图前,低头仔细看着,一边回答道:“朕派了人暗中守着他,他已经回宫了。”
圣上说得轻描淡写,但贺迁一下便猜出来太上皇是偷偷逃回去的。
贺迁怀疑自己听错了:“您就这反应?”
陛下转性了?
李越抬起头来:“怎么,你指望朕撂下所有事情回去抓人吗?”
“不是可您就这么任太上皇冒险吗,明明都知道有人要谋反了。”
他还是有些不解,就算陛在千里之外,一个口谕的事情,京城里也会有人帮他把太上皇再送出京城。
圣上久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放空的视线:“有些事情朕管不了。”
贺迁没听懂,却也不想再花时间纠结这个问题。
想起刚才陛下说的“多派些兵来支援”,又问道:“若臣没记错,京城只剩下三万南军,陛下要了,宫里该怎么办?”
圣上随口反问道:“三万就能守住京城,守住皇宫吗?”
贺小将军被问得一愣:“三万都守不了?”
“守得住一时,后患仍在。你以为乱臣贼子这么好抓吗?明知道有三万南军,仍然义无反顾撞上来?”
李越皱起眉,看向他:“你是干嘛来的,光提问题不做事?”
贺迁叹了一口气:“臣来做什么的陛下不知道吗,所有兵力全进了渊城,一点后路没留,眼下该怎么办?”
两天前魏军据守青州,所有将领都提议兵分两路,陛下领一路继续北上,剩下一路攻打渊城。
但李越铁了心要集结所有兵力奔向渊城。
贺迁本以为陛下是觉得渊城易攻,想先打下来当作大本营,再朝其他发兵。
可昨天他才知道,李越此举就如同飞蛾扑,铁了心把自己火坑里送。
等到魏军行至渊城外时,他们才发现这已经是一座空城。
李越不顾他人反对,命全军进城驻扎。
即使昨夜陛下又下令,让两万士兵趁夜色离开渊城,在二十里外埋伏,等候军令;但仅仅两万,仍不能使众人心安。
圣上听他抱怨,也没什么反应,只平静道:“除了问问题就是抱怨,你就没带来什么高见?”
贺小将军就算有高见,也说不过李越。况且他实战经验也少,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陛下之举不明智。
“臣不如陛下懂权谋,陛下却没有臣懂领兵行军之道。您此番决策一定不仅是出于战事原因,还有别的考虑吧?”
李越笑了笑:“若论打仗,朕确实不如你。可朕要顾及全局,也是无奈之举。你猜得对,是有其他的考虑,但朕也不会轻视这十多万人命,你且放心。”
贺小将军倒想放心,可事实不允许,十多万士兵待在渊城里,如同瓮中之鳖。若赤余人想攻城,有许多种办法攻下。
到时候这十多万条人命可就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了。
他在房中踱步,走了几个来回,无奈道:“陛下,您给臣一个准话,臣也好向其他将领士兵交代。”
李越问道:“你想听什么?”
“臣想知道,若赤余人围攻渊城,魏军该如何脱身?”
圣上道:“有办法,已经让人悉数去做准备了。”
贺迁还想再问,却被他打断:“把所有将领都召集过来,先把攻下渊城之后的行军路线商量出来。”
“这一战还没开打呢,您是不是看得太远了点”贺小将军还没抱怨完,便被眼神警告。
他投降道:“行,您之后再解释也不迟,我去给您叫人。”
圣上驻扎的地方在渊城中央,原本是太守府邸,现下做了魏军总营。
贺迁出了太守府,吩咐手下去叫人,自己就在周围晃着等人到齐。
他这才发现好多士兵没休息,也没操练,全围着周遭房屋搞破坏。
他走过去喝了一声:“怎么了,谁让你们在这儿拆房的,没事做了?”
“贺将军!”士兵们被他吓得不敢再动,其中一个抱着一扇门,愣愣看过来。
贺迁被他逗笑了,走过去问道:“你要把门抱哪里去啊?”
那人结结巴巴答道:“陛陛下让大家把城里房子全拆了。”
这回轮到贺迁怔住了。
圣上又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怎么还看不懂了,这就是刚才说的办法吗?
“拆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运到城南。”
贺小将军眉头越皱越紧,踢了踢脚下的木头框框,喃喃道:“当柴火烧呢。”
他摆摆手:“你们继续,好好拆,别偷懒。”
一群人应下来,又开始兢兢业业拆房。
不止这一处在拆房,两天之内,几乎大多数兵力都被用在了这上面,城里的建筑几乎都被拆得干干净净。木头部分全被清空,运到了城南堆着。
贺迁又在太守府待着,和圣上商讨军情。
有人急匆匆通报。
他转身道:“发生什么了?”
来人声音略微颤抖:“赤余人四面包围渊城,已行至五里之外。”
李越抬起双眼,与贺迁对视。
“来了。”
贺小将军提上甲胄就往外走,被圣上叫住。
“贺迁!”
他回头看去:“怎么了?”
李越也取下一旁架子上的盔甲长刀,随他一起:“朕同去。”
李怀安被李行微一问,也不打算骗他,认真道:“应该会杀他,眼下是你死我亡的地步。别忘了,他也想杀我和李越。”
李行微的脸色愈发苍白,不敢抬头看他,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赤余人发兵了,李越正在前线打仗,宫中姓李的人只剩下我和你。”
他停顿片刻,又安慰地笑了笑:“我猜你喜欢的那人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除掉李越和我,你便是下一个傀儡皇帝。可是他现在不要你了,你又自由了。”
李行微愣愣抬头:“对,我自由了。”
不会再有人静静看着他,寻他眼角的光。却也不会再有人指使他,做那些他不愿做的事情了。
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不太习惯,前路茫茫,他有些无所适从。
李怀安又问了他一遍:“那你能跟我坦白了吗?”
他用的是坦白两个字,比“说”更为严肃。李行微有些恍惚,似乎一旦自己说出口了,便是亲手斩断所有情意。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果断的人,可是这两个字关系着整个时局。
皇兄不欠他什么,反而是他欠了李怀安许多,是该赎罪了。
李行微不自觉揪紧了被角,直直看过去,嘴里吐出两个字。
“杨闵。”
在一瞬间,李怀安遇到的所有事情都能串联上了。从有人泄露他回京之事,到管州遇刺,再到那出荒唐的戏。
非权贵者不可能办到。
他想来想去也只在一众大臣王爷中猜测,却没想到是一个不出仕的大臣之子。
杨闵的一切身份权利都来自于他的父亲,可为什么李行微只说杨闵,却不提他那个太尉爹?
“他是主谋?那太尉呢?”
李行微说出那两个字之后,一直压在他心上的那块石头突然粉碎,散成齑粉。
之后的话便容易得多了:“他从来不会向我透露太多事情,我只知道他爹以前并不愿意他去谋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同意帮他了,但杨闵才是最核心的那个人。”
李怀安不自禁回想他还在位时,杨绍元也任的是太尉一职。说不上两袖清风,可凡事尽心尽力,是个忠臣。没想到也会起谋反之心。
幸好现在已经被软禁在宫中了。
他又倒了一杯热茶,塞到恭睿王手中。
“暖暖手。”他转头看了看窗外日色,又道,“你好好养伤,我该去收拾烂摊子了。”
“堂兄!”李行微叫住他,等到他回头,又期期艾艾的。
“您一个人,我有点担心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您一定要跟我说。”
太上皇笑了笑:“好,我知道了,先走了。”
说完便离开了那地方,走之前不忘吩咐门口的侍卫,压低声音没让里面的人听见。
“再抽调两百羽林军,好好保护恭睿王。”
他裹紧外袍,走在宫道上,周围仍然寂静无声。
就连宫墙之外也听不见什么声响,或许是皇宫周围戒严,或许是因为风雨即将来临。
但愿这时候不会太晚。李越身陷险境,三万南军已经如离弦之箭。若他是杨闵,恐怕也会选择尽快动手。
身侧跟着羽林尉沈穆清,他转身吩咐:“沈大人,你即刻领人缉拿太尉之子杨闵。不用寻什么由头,直接抓人,越快越好。”
沈穆清愣了愣,恭敬回道:“臣之职责在于保护您,恐怕不能亲自前去,不如派臣属下前往”
“他们没那个本事,”太上皇打断他的话,“杨闵不会轻易跟着走的,你至少是个羽林尉,还有那么一点可能。”
沈穆清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领了几百羽林郎出宫捉人。
李怀安也加快了脚步,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一路飞奔至御书房。
齐恪仍在,他来不及把气喘匀便道:“杨闵,想造反的人是杨闵。”
齐恪愣了片刻,却没回答他。站在原地,甚至没给他行礼,欲言又止一番,最终才决定告诉他一个刚得知的消息。
“陛下战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