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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午饭阿婆怕我去床上窝着,让雀儿陪着我在院子里转悠,一会阿婆出来喊,姑娘歇一会子,喝碗百合绿豆水解解暑。
我说端屋子里来吧:练会字再喝,这会儿子不渴,我从会拿笔起,在写字这件事情爹爹是严出法随,什么耍赖呀,撒娇啊,统统在爹爹面前碰壁,从每日的两张大字,到五张,然后十张,从无懈怠。
而我练字的时候,房间里是不可以有人的,爹爹说怕打扰到我而令我分神,而我的字是不能除爹爹以外的人看到,给爹爹看过之后,直接烧掉,爹爹如果不在家,有个专门放字帖箱子,写完之后放在里面锁好,等爹爹来家后看,并一再嘱咐我,在外人面前不可露出痕……
所以,在前世的很多年,我都是以另外一种字体示人,也是在那很多年之后知道了一直藏匿着不能示人字体是瘦金体,亦称鹤体。
世人多有临摹,为何独我的字不能示人,爹爹到底是谁,抬起头来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屋前的桃花树,爹爹曾说,我因桃花得名,桃树因我得生。
恍惚间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我能感觉得到,爹爹一直都在方方面面刻意淡化我们的存在。
比如在穿上,我从小到大衣服都是爹爹在松江府拿回来的,外面看着和别人区别不大,但是后来,我知道那是淞江三梭布,可是给宫里的贡品,内里的衣服都是一水的苏杭那边的丝绸,而衣服的手工绣的花纹都是纤姿坊吴娘子手艺,这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办到的。
还有屋子里的摆设家具,爹爹件件都经了心的,叫来阿婆道;爹爹的头七是后日,祭品是要准备好的。
阿婆道:东西都备下了,怕肉食不好放,后大早起来得及,我点头问道:爹爹屋里的东西可整理过。
阿婆道:只出殡那日拿几件爷常用衣服鞋袜出去,其余的箱柜皆上锁,爷平日里再不让人动的,老奴平日里只管打扫灰尘洗洗衣服,还有就是,圆坟那日胡娘子管老奴要钥匙说是要帮着整理一番。
我心头一紧你可给了,阿婆听我声音不对,连道;没有的,没有的,还没到家姑娘就哭晕过去了,忙乱着呢。
我跟她说了:钥匙放在姑娘那里,等姑娘好些再请她来帮忙,我缓缓点头道:阿婆,雀儿你们听我说,我们过日子要多留些心,往日他们依仗着爹爹,自然对我们千好万好,百般奉承。
可如今爹爹不在了,我们就像小娃娃抱着金元宝过闹市,没有一丝自保之力,阿婆,你且细想,就算是那胡氏和我们亲近,也没有爹爹一走,就自说自话开箱动锁的道理。
能如此做的有两种人,一是至亲的人,二是没把我放在眼里的人,阿婆一拍大腿反应过来道:哎吆,姑娘不说老奴还想不到这里,只当她是个实诚人,爷在时可待他们家不薄,这是要黑心了不是。
雀儿道,也就您当她是好的,她何时好过;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上回带柳儿来家里,姑娘给的豌豆黄没舍得吃,还是爷从临安府带回的,见了就盯着说,这么好的糕,别说是吃了,就是见也没见过的,要是能拿两块回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到底分了一半去,才不拿眼睛剜我,还贼眉鼠眼的往姑娘屋里凑,被我拦住了。
可是爷定下的,姑娘屋子也是什么人都进的,我心里暗叹,连雀儿都瞧不上的人,前世被胡氏哄得对她掏心掏肺,亲手把钥匙递到她手里养虎为患。
搭上了自己不说,还赔上了阿婆和雀儿性命,赔进了家财,若不是陈虎醉酒说漏了嘴,让我逃出生天,最后还会卖去青楼,令祖宗蒙羞,亦让爹爹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想到这里心中戾气丛生。
即是老天怜我,让我有命回来,那就恩怨从头来,再不叫那胡氏得逞。
从妆奁的夹层拿出钥匙,叫上雀儿和阿婆,爹爹的房间陈设的十分简单,一张整洁的书桌,一个圈椅后面是一排书架,书桌对面墙上有一幅娘亲的小像,下面有一条几,条几中间放一香炉,赶上年节或娘亲忌日,我和爹爹都会给娘亲上一柱香,供奉时令水果和鲜花。
小时候我曾问过爹爹娘亲能知道这花是夭夭送的,爹爹说,能知道的,娘亲可是一个聪明人,屋子中间有一排木制镂空隔断,中间挂着一张弓,隔断后束着两幅天青色幔帐,后面靠墙的位置是一张宽大架子床,对面有个衣架和一排四开门衣柜。
我拿着钥匙,打开有锁得一侧衣柜,见里面都是女子衣物,有单有棉,是母亲的遗物,见有水曲柳木匣子带锁,里面一些首饰,应是母亲在时日常用的。
想着趁着天气好,叫雀儿把娘亲的衣服拿出来晾晒一番,听的咣当一声,回头一看落下个手掌左右宽,一尺长匣子来,盖子上雕着卧鱼,鱼嘴和鱼尾零星镶嵌几块玳瑁,铜扣造型古朴,是朵莲花。
我见过这个匣子,并且触摸把玩过无数次,前世胡氏见我没地方放铜板,随手递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两耳轰鸣,心咚咚地似鼓点一样跳的急促,整个人抖成一团,坐在地上。
恍惚间雀儿大叫姑娘,好一会子才缓过神来,看着焦急的阿婆和雀儿道;没事就是突然想起娘亲了,有些受不住。
雀儿道,姑娘的脸色煞白的,可吓死奴婢了,阿婆道先扶姑娘起来,灶上还热着莲子羹呢,我去端来,姑娘先喝碗压压惊。
老奴和雀儿先收拾着,姑娘不必插手,我神情恍惚的看着阿婆和雀儿整理爹爹和娘亲的遗物,手中摩挲着匣子,其实我是能猜到里面有些什么。
前世在雀儿去了的晚上,陈虎出去鬼混没有回来,趁着没人,我想着烧些纸钱送送雀儿,悄悄出去却听到胡氏骂陈长福,不是老娘借着帮忙把那匣子顺出来,你哪里来家财万贯,不是我找娘家兄弟帮忙去吓唬那死丫头,哄得她跟我贴心贴肺给咱虎头做媳妇,能蒙过槽帮那群人,早让人砍了几段,扔到河里喂王八了,好日子没过多久,你外边胡作非为我不管,弄到老娘眼皮底下了,再有一回我连你一块弄死,大不了一拍两散。
惊得陈虎一把捂住胡氏得嘴,不要命了,臭娘们,什么粪都敢喷,然后见陈虎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
如遭雷击的我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望着天空划过的闪电,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屋的,后背撕裂般疼痛,因护着被胡氏鞭打的雀儿落下的,竟觉得莫名的痛快。
听到阿婆关切地问;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先躺会去,晚上阿婆给做酒酿圆子可好,我点头,今天就这样吧,赶上好天,都拿出去晒晒,爹爹的书架和书桌改天我来整理,先下去忙吧。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匣子,里面叠着一摞整齐的白麻纸,我一一打开,有一份是宝庆元年,上书着官契两字,地址是现如今住的的宅子,业主一栏书写的是黄蓁,急忙再拿起一份,也是一份地契,是个一百亩的庄子,位置是离乌泥泾镇不远处西湾村有处庄子,业主同样是我,时间是宝庆二年。
也就是说;在我出生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爹爹买了这两处,难道是真的打算让我坐产招婿,可是不通啊,娘亲后来怀过身子的,没道理爹娘都在落我名字的道理,拿起另外两份不出意外业主还是我,一份是松江府的铺子,也是宝庆二年,另一份是宝庆十年也是一个铺子,但地址是临安,里面还有一个锦袋,打开一看是乾丰银号凭贴,白银一万两,凭贴领取,乾丰是当世最大银号,号称汇兑天下,总号在东京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