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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镜与张志贤听梁老太爷追忆往事,对此书来历增了兴趣。高文镜等人虽说读于高塬县高等学堂,但实则为颇有梁老太爷风格的“讲武堂”弟子,课上自是教学诗书春秋二十四史暂且不提,梁老太爷还与学生们共谈共论笔记小说,加之高塬人乐论军国大事的习俗,这高塬县高等学堂倒是常常论战如云,颇有杏林风貌。其中弟子几人,尤以高文镜、张志贤等为优,这些个高塬儿郎,虽说出自同一师门,但却各有所长。高文镜行医世家,自幼温厚爱人,但却能讲释的一手好《吴子》,帝王权术、为将之道,高文镜常在高塬大梁祠堂里讲的闲谈老汉们都停了碎嘴,暗暗称道。张志贤虽说看似木讷,却也定力极佳,性格极坚,写得一手好字,在课上不善言语,却常有惊人之见。
民国二年,高塬县一场大雨将南山下白水河堤冲毁,学堂也不能在水火之灾中幸免。彼时梁老先生正在教习王献之《洛神赋十三行》拓本,刚讲到王子敬写“神”字垂露悬针,俊逸浑劲却各有不同,一阵泥流便胡剌剌从山塬上冲将下来,梁老太爷急忙唤学生娃们出门避险,往学堂一旁山墚上跑,不几时,泥流裹杂着树根石块便将学堂东屋给淹没了一半。梁老太爷在墚上一个一个点数自己的儿娃子:“一个、两个……十七个,他妈的还有谁没跑过来!逑人平常练了个啥!”还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唯一一个大梁子弟梁远雄一眼查出了端倪,“三大,怕是志贤不在。”张志贤脸黑身高,往往在人群中很是显眼,由于跑的急忙,这会人都散了,梁老太爷也就没发现张志贤的去向,这时另一个学生叫起来:“先生,我出门的时候怕是看到张家老三还端端坐着呢!”梁老太爷一听急了:“你们这些个瓜怂,那是个木头你们勺了不知道叫吗?”说着便急忙往学堂处跑去。
梁老太爷在山墚上健步如飞,正逢云霄雨霁,高塬山墚上的黑雾慢慢散了下去,雨后烈日烤得梁老太爷后颈生疼,豆大得汗珠落到眼里,疼得梁老太爷呲牙咧嘴,脚下步伐却不见慌乱。
高文镜和梁家老大梁远雄会同几个同学在梁老太爷身后追着,不几时便到了学堂门前,这几个小子远看学堂,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是学堂,分明是遗址!
学堂东屋连着梁家祠堂,背靠梁家老窑,平日里学生们便在屋后做饭热馍,闲了就在窑里乘凉谝闲,那梁家祠堂此时稳当当被一圈烂泥围住,基本结构没有丝毫变化,倒是包围之下显得更为肃穆了。学堂东屋没有梁家列祖列宗佑护,被冲垮了一半,屋门口一棵冷杉横着躺倒,把屋门封得严严实实。
梁老太爷飞步进院,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边跑边喊:“张志贤!张家老三!你个怂娃!你在哪些!”后至的高文镜等人也扯开嗓子叫喊起来,但毫无回音,梁老太爷急得眼球发红,背对祠堂双手把几百斤的冷杉环住,一把将半截还埋在泥里的树根扯断,又将冷杉遗体拦腰抱起,喝了一声,扔到一旁。立时弯下腰来,用手开刨烂泥,想把门给刨开。高文镜几个也不闲着,冲到前面帮梁老太爷挖了起来,苦于没有工具,几人挖了一会,浑身是汗却也没能挖走多少烂泥。梁远雄一怔,带着几名梁姓后生跑进祠堂,拿出几尊排位,当锹分予众人。众人刨地挖泥,嘴里呼哧喊着号子,倒也是工具趁手,没一会便见了东屋木门,这东屋木门是梁老太爷前冬将老床板拆了,给学生们挡风避雨的,原与东屋之木材有天壤之别,此时在泥地里稳稳立柱,把门框撑得牢靠,梁老太爷上去一脚踹开木门,里面有人“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一阵浮土散过,张志贤在木门——如今又变成了躺倒在地的木板,后头一屁股墩在地上,诧异地看着众人:“先生,太爷,师兄几个,好端端拆门做啥呢?”梁老太爷见张志贤灰头土脸,急忙前去,蹲身问了:“你个我儿,咋不知道跑!”张志贤还是一头雾水:“先生太爷,跑个啥?”高文镜几人又气又笑,还是梁远雄宅心仁厚,问到:“志贤,东屋都被泥水冲了,你倒是没事?”梁老太爷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个我儿,有没有伤!”张志贤半张了口,手中还拿着一张子生宣毛纸,“有啊太爷先生,我这一下墩到地上,把尾巴骨墩得疼得蹭得。”
梁老太爷也顾不上责备,唤几人赶紧远离东屋危房,把张志贤一把拉起,拖到门口,那张志贤紧捏着手中宣纸,直到出门看到一番折腾狼狈,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高文镜怨到:“兄弟,你把我几个吓了个没看的!”张志贤嘿嘿一笑,“文镜,你看我学字呢,没注意么。”说着将手中宣纸递出摊开:“文镜,诸位师兄师弟,你看我这几个字,是不是有官奴手笔?”
只见黄皮宣纸上写着“神”、“轻”、“椒”、“佩”几个字,都是扎扎实实的长竖,起笔有力,厚重朴茂,非雄强之人不能为也。梁远雄此时笑到:“兄弟,你这也算是书痴了!”几个人七嘴八舌倒是在学堂遗址里面争起来这几个字的优劣,高文镜在一旁把皮靴脱下,拿树叶子刮了,说到:“写‘神’字就有神佑呢,志贤大难不死,怕是得留个纪念。”人堆里有一小梁子弟,唤作梁远奇,此时抖个机灵:“志贤师兄,写着神、轻、椒、佩,此时也是神采轻轻,没有慌乱嘛!”梁远雄点头言语:“志贤倒是持重。三大,这倒是有大将风范。”
梁老太爷听罢,哭笑不得这一些个儿郎,生死之间倒是心大,转念却也佩服这张志贤命大福大,便说到:“张志贤生年几许?”张志贤回道:“先生太爷,日前过了生,方才虚岁二十五了。”
梁老太爷点点头:“也才及冠礼,你也尚无表字。今天大难不死,是为再生之时,就取这四个字给你取字。叫个:‘神轻’如何?”
张志贤这会正后怕,一时没听清楚,疑问到:“神经?神经啥太爷先生?”
高文镜给张志贤后脑一个巴掌:“你这个怂娃,说你‘神轻’,怡然自得,潇洒自在!”梁远雄接到:“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神轻’好!”
梁老太爷言:“远雄我儿有理,今后张家老三也不要唤我太爷了,叫先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