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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纯一身淡雅的便服,宽袖的短衣,束脚丝裤,腰系帛带,除了在手腕套上一只玉镯,没有戴任何饰物,脸上不施脂粉,却仍是那么艳光照人。
她一副嘴角含春的风流样儿,大大方方,仪态万千地步入由阮修真拉开的门,来到桌子另一边,喜孜孜的道:“原来你是丘九师。”站起来的丘九师尚未来得及回应,她又别转娇躯,向返回座位的阮修真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定是大河盟的首席谋士策师阮修真阮先生了。”接着毫不客气的坐入正对着丘九师桌子的另一边去。
丘九师不敢望向阮修真,因怕令他起疑,自己知自己事,就在百纯踏出马车的那一刻,整个天地登时变得不同,阳光都像灿烂了点儿,现在面对着她,更不得了,他就是不想阮修真看穿他。唉!这回怎办好呢?他的防线正陷于崩溃的危险边缘。
此时伙计慌忙进来伺候,为百纯多摆一副杯碗筷,两人乘机坐下。
阮修真提起茶壶,斟满百纯的杯子。
伙计退出厢房外后,丘九师干咳一声,道:“昨晚:……”
百纯轻描淡写的道:“当然是有事啦,对吗?踩踩脚能令大江震动的雨个人物,连袂到岳阳来,肯定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又或到红叶楼去浪费时奇。”
丘九师和阮修真终于明白,撩人的美女并不是来陪喝茶吃饭那么简单,而是找碴儿来了。
阮修真忽然发觉在这样的情况下,实不到他插嘴,兼且他的头皮仍在发麻。
丘九师是千万个不情愿去伤害百纯,不想她不开心,最恨是他没法说出真正的原因,一时心中矛盾至极,苦笑道:“若我告诉姑娘,是命运令我没法去见姑娘,姑娘怎么想呢?”
旁观的阮修真心叫糟糕,他对丘九师这个人有探入的认识,一看他的神情,就知他正处于豁了出去“无惧”的状态,他双眼放射出慑人的精光,如此情状,阮修真以前曾见过三次。当丘九师面对强大的劲敌时,会攀上颠峰的状态,冷静地指挥手下作战,每次都赢得辉煌的胜利。假如丘九师视百纯为情场的“劲敌”,务要“征服”她,那他们便要败于冥冥中那无形敌人之手。
现在的情况他阮修真更不宜插手了,光是他坐在这里,已非常不识情趣。
百纯一双秀眸亮了起来,柔声道:“命运!究竟是哪门子的命运?丘公子可以说清楚点吗?”。阮修真暗叹一口气,伸手拍拍丘九师肩头,起立推门去了。
待门关上后,丘九师坦然道:“丘九师之所以能一无所惧,放手而为,皆因心中全无牵挂。现在天下万民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有志者怎可袖手不理,这就是我注定了的命运。”
百纯露出一个像阳光破云而出、普照大地的灿烂笑容,轻轻道:“原来如此。不过奴家早听过你是这么的一个人,不这样才奇怪呢。可是有甚么好害怕的?奴家又不是对你一见钟情,非嫁你不可,只是看在你仗义帮忙?英雄了得,想和你结交,进一步认识你。人生是丰富多姿嘛!如果只有一个单一的目标,忽略了其它,怎对得起自己?丘公子的顾忌是不必要的,你喜欢何时来,何时走,奴家不会有半句怨言。纵然我们有肌肤之亲,奴家只会视之为生命中一段动人的旅程,不会喊生喊死的,那绝不是奴家的作风。勇敢无敌的丘九师不是这般窝囊吧!”
丘九师听得瞠目以对,几乎没法反应。如此大胆直接的美女,他还是首次遇上,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一向以来,他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他绝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百纯对他的诱惑力,此刻正以倍数提升着。哑然失笑道:“问题是姑娘或许如刚才所说般的一个人,视男女相恋如过客游地。可是我却怕闯情关,特别是于此时此地。姑娘笑我窝囊也好,甚么都好,我现在必须克制自己,请姑娘见谅。”
百纯欣然道:“得知公子心中并非没有奴家,还令无惧的丘九师心生惧意,百纯颇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昨晚奴家一直在期待你,那种自苦自怜的心情,真不知可向谁倾诉。你要顾着男儿大业,不理儿女私情,正是奴家最欣赏你的地方。可是你这人呵!怎可以如此不顾女儿家的面子,至少派个人来知会我,找个堂皇的借口,让人家好下台。现在害得我推掉所有人,却等了个空,让人有了话柄。”丘九师有一种斗不过她的感觉。她撒娇发慎的神情确实动人至极点,而她带点蛮不讲理的语调方式,更令他感到刺激新鲜,甘之如饴。苦笑道:“这方面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向姑娘赔罪。”
百纯整个人像在发亮发热,令她更是艳光四射,美得不可方物,最迷人是她充满着健康的生气,玉容表情丰富多变,眼睛像会说话般。
丘九师感到全身寒毛竖起,暗叫不妙,自己的“抵抗力”愈趋薄弱了?更清楚不论以后事情朝任何方向发展,他肯定忘不了她。
百纯送他一个迷人的笑容,道:“”赔罪怎可以只凭空口白话?”
丘九师冲口而出道:“那该凭甚么呢?”话出口立即后悔,如果她说今晚要他到红叶楼去见她,他怎么办?又如何面对阮修真。
在这一刻,五遁盗并不存在于他的思域内。
百纯理所当然的答道:“赔罪当然要罚喝酒,这样我才可下了这口气。”
丘九师失声道:“喝酒?”
百纯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黛眉浅蹙,讶道:“喝酒有甚么问题?难道纵横天下的丘九师竟不会喝酒,从来酒不沾唇。”
丘九师这次真的哑口无言,正不知如何应付这个风姿醉人、别具一格的美女时,房门倏地推开。
阮修真直冲进来,神色凝重的道:“那小子不见了。”
一时间丘九师的思绪没法从百纯身上抽离,转不过来,愕然问道:“哪个小子?”
阮修真看看正瞪着他的百纯,露出个抱歉的笑容,答道:“就是那个卖蛇胆的小子,有人看到他今早顶着竹箩从南城门离开。”
丘九师霍地站起来,似从仙界坠落凡尘中。
薛廷蒿徐徐道:“据牟川家史记载,城破后楚军屠城报复,遍寻楚盒不获,遂放火烧城,烧足七日七夜,这才撒走。”
辜月明不解道:“楚军的统帅是怎么搞的,该留下活口,逐一拷问,怎会问不到楚盒的下落。咦!”
薛廷蒿看着向他露出惊愕神色的辜月明,点头道:“施主想到问题的所在了。我们进入古城时,古城确有明显被大火猛烈焚烧的痕迹,所有房子都给烧通顶,再经过岁月的摧残,坚固的城墙大半崩塌,可是在山城的底部,我们发现一条通道,尽处是一道完整的铜门,门内是个纵深达五丈的广阔空问,该是凿开山城底部的石层扩建出来的,中问放置了一张石床。”
辜月明的心神不知如何,被薛廷蒿的描述深深吸引着,震撼着,吁出一口气道:“你们可找到的,楚军怎可能忽略过去,这是不合常理的。”
薛廷蒿道:“这就是我说不合常理的地方。这个陵墓般的密室内,有两副骸骨,一坐在石床上,另一跪伏石床之旁,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的衣服已破烂不堪,触手成灰,可是跪伏石床旁的骸骨,仍以双手捧着楚盒,我们就是从这个死了过千年的人手上取得楚盒。”
辜月明感到全身冰冷,心忖自己是否害怕呢?但又有甚么好害怕的。问道:“后来又发生了甚么事?”
薛廷蒿一副往事萦回的神情,道:“回顾当时取得楚盒后,似有一种避不开的力量,促使我们如此这般的去做。钱世臣在湘水东岸筑起临时的码头,泊着三艘战船,只要我们携楚盒登船,立即起航,到洞庭湖后出大江上运河,运楚盒返京师,如此大功告成。”
辜月明不解道:“楚盒事关重大,泽内又野狼横行,钱世臣为何不调兵入泽,沿路布防,以策万全。”
薛廷蒿道:“这本是我们最早的构想,却被牟川大力反对,他说如人多气杂,会令守护古城的神灵察觉。现在回想起来,他该是另有私心。我佛慈悲。”
辜月明知他正说到最关键处,不再问话,让他说下去。
薛廷蒿道:“楚盒到手,夫大哥命我立即去通知在湘水东滨的钱世臣,要他带兵入泽接应。我立即离开古城,那是午后时分,泽地被迷雾笼罩,不知如何,我竟然迷失路途,怎么走也没法到达湘水,我的罗盘更像坏了似的,不住摆动,令我没法定向,到我忽然遇到一群野狼,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掉头回古城去,岂知……岂知怎都找不到,我还以为自己是走错路,四处寻找,找到的却是他们的尸首,包括牟川在内,独不见夫大哥。”
辜月明道:“他们是否中了剧毒?”
薛廷蒿点头道:“人人七孔流血,确是中了剧毒的情况。当时我心乱如麻,一方面我肯定夫大哥不是这种人,另一方面又感到只有夫大哥才有可能向他们下毒,他先遣走我,是因顾念着一点亲情。唉!我的脑筋没法正常的运作,只知道留下来是死路一条,皇上肯饶我,凤公公也不肯饶我。”
辜月明恍然大悟道:“于是大师赶返京师,找到令姊和他的女儿,亡命天涯,以躲避凤公公的追捕。”
薛廷蒿道:“大概是这样,安顿好她们母女后,贫僧重返云梦泽,依当年的路线寻找古城,却再没法寻得。”
辜月明讶道:“大师不怕狼群吗?”
薛廷蒿沉声道:“云梦泽的神灵法力无边,不但守护古城,还暗中操纵狼群,令人裹足。”
辜月明道:“大师仍相信楚盒落在夫猛手上吗?”
薛廷蒿淡淡道:“施主相信吗?”
辜月明摇头道:“依大师所言,夫猛根本没法打开楚盒,不知内藏何物,没有人会为不知道的东西冒抄家灭族之险。”
薛廷蒿同意道:“夫大哥的确不是这种人,他不但有高尚的人格,还有振兴邦国、拨乱反正的雄心壮志,被凤公公视为眼中钉。可是楚盒显然没有落入凤公公手上,令我认为是凤公公精心布局以除去眼中钉的想法动摇起来。”
辜月明道:“夺去楚盒者肯定另有其人,与凤公公无关,这是个夺宝嫁祸的毒计,只要令夫猛失踪,可把一切推在夫猛身上,让人认定夫猛挟宝私逃。”
薛廷蒿瘦躯剧震,双目射出奇光,忽又举袖掩面,然后道:“有道理!这个人是谁呢?夫大哥是个非常小心的人,每次吃东西都会以银针测试,要算计他并不容易。”
辜月明想起自己两次遇袭的事,沉吟道:“此事钱世臣该脱不了关系。”
薛廷蒿露出思索的神色。
辜月明道:“大师为何肯把整件事坦诚相告,说到底我都是凤公公振来的人。”
薛廷蒿露出神舒意畅的欣然神态,像世间再没有能阻他清修的事,悠然道:“失之于云梦泽,亦得之于云梦泽,此中说来话长,请容贫僧略过。贫僧将此事尽告施主,是希望施主能找到楚盒,恢复夫大哥的声誉,如此贫僧可安心撒手西归,心中再无挂碍。”
辜月明一呆道:“大师要……”
薛廷蒿两边脸颊出现赤艳的红霞,道:“云梦泽内长有曼陀罗。一般曼陀罗花,大叶白花,结实如茄子,独有泽内的曼陀罗花白中呈紫,含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刚才我已嚼服一朵。”
辜月明记起他之前举袖遮脸,叹道:“大师为何要这样做呢?”
薛廷蒿神色平静的道:“当我故意暴露行踪,早立下死志,其中原因施主不用深究。施主若能让我长安于此,贫僧会非常感激。”说毕最后一句,他的头无力向下垂去,却仍保持盘坐的姿态。
丘九师和阮修真策马经南门出城,沿官道疾驰半里,到有手下出现道旁,收缰勒马,在手下的手势指示下,转左进入一片疏树林,抵达另三个手下聚拢处,卖蛇胆那小子的装蛇竹箩赫然弃于草地上,箩盖打开,变成一个空箩。
阮修真踏镫下马,绕着竹箩转了一圈,然后沉声道:“你们退下去。”
手下依言返回官道。
丘九师仍坐在马上,双目神光闪动,冷静地盯着空箩。
阮修真道:“你怎么看?”
丘九师双手环抱胸前,道:“照表面的情况看,这小子在此弃下竹箩,放生箩内的蛇,然后溜之夭夭。但我真的不明白,若这小子因怕了我们而开溜,为何不在昨天卖蛇胆给我们后立即离城,却要待上半天一夜才走。”
阮修真绕着竹箩再走一圈,思考道:“这小子有必要走吗?”
丘九师道:“这是我第二个想不通的地方,他该知我们对他没有起丝毫疑心,换言之他这个隐藏自己是五遁盗身份的行动完全成功了,好该好好利用这个身份,进行他的盗宝大计,偏要于不该走的时候离开,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修真微笑道:“若不是我们想多买一个蛇胆,即使这小子溜了,恐怕一时问我们仍不在意。现在却像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令我们晓得他离城而去,如我所料不差,那无形的力量的确是敌而非友,正在暗中帮这小子的忙。”
丘九师沉声道:“那小子真的溜了吗?”
阮修真忽然仰天打了个哈哈,状极欢欣,然后摇头摆脑的叹息道:“五遁盗啊!你虽然了不起,但终于给我识破了你的遁术。”
丘九师模不着头脑的道:“他的遁术?他有甚么遁术?”
阮修真肃容道:“他的样貌可以是假的,他手腕被蛇咬过的疤痕也可以是假的,蛇臭蛇药的气味更是人人可以办到,但他捉蛇和杀蛇取胆的手法却是冒充不来,在这方面他确实有真本事,显然他曾一度是这个行业的人。”
丘九师叹道:“确实如此,否则我们怎会被他骗倒。”
阮修真道:“一直以来,不论盗宝前后,没有人能识破他五遁盗的身份,他当然不是懂得五遁异术,却有另一种遁法,就是扮甚么都不露出任何破绽,因为他确曾在以前某一段时间从事该行业,例如卖蛇胆,又或医师、打铁匠、裁缝、相士,甚至任何一个行业,他根本不用去扮,只要做回那行业的人便成,这就是他藉以纵横天下的遁术。所以如果他真的溜到了别处去,我们能找到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丘九师道:“他该溜回城内去了。”
阮修真欣然道:“正是如此。于昨日的半天一夜里,他找到一个更有利于他的行动的身份,所以决定放弃卖蛇胆,改以新的身份行事,还故意在城外不远处弃下竹箩,布疑兵之阵,我敢肯定他仍在城内。”
丘九师一双虎目亮了起来,狠狠道:“不论他扮作甚么人,只要我再见到他,可一眼认他出来。”
阮修真淡然道:“不要低估他作假的本领,在这方面他是个有天分的人。现在我们又回到老问题去,为何他明知我们晓得他盗宝的目标,仍要自投罗网呢?他该清楚我们会通知钱世臣,只要钱世臣提高警觉,他已无所施其技,留在岳阳还有甚么意思?”
丘九师皱眉道:“难道我们猜错他下手的对象?”
阮修真认真道:“这个可能性极大。”
丘九师道:“我们应否将计就计,诈作离城去追他,令他没有防备之心。”
阮修真道:“他如何晓得我们离开了呢?”
丘九师点头认同。五遁盗只得一个人,既没法掌握城内的所有情况,更无法顾及城外的事。值此草木皆兵的紧张时期,谅他不敢在眼线处处的街上活动,所以不论他们有甚么行动,五遁盗是不会知道的。
阮修真道:“这是场史无前例的斗法,五遁盗并非等闲之辈,才智不在我们之下,所以必须抛开惯用的手法,改采针对性的手段,方能奏效。”
丘九师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阮修真一副享受的样子,吁出一口气道:“这个捉贼游戏愈来愈有趣,能令五遁盗放弃卖蛇胆的新身份,肯定更有利他的行动。”
丘九师道:“他这个新身份,会不会使他能混入布政使司府里去呢?”
阮修真道:“九师这个想法最合情理,只有混进某一处所,不用踏足门外半步,才有可能避过我们的眼线。如果他是一意盗取玉剑,那我们只要去见钱世臣,由他彻查由今早到现在,他的布政使司府是不是有新的外来者,五遁盗将无所遁形。但若假如没有这么一个人,那五遁盗的下手对象便不是钱世臣,而是另有其人。”
丘九师精神大振道:“我立即去找钱世臣,如仍找不着五遁盗,就透过钱世臣去查所有有资格成为五遁盗目标的岳阳富户,这回我看他是插翼难飞了。”
阮修真道:“有些事我还要用心去想想,现在我们分头行事,你去见钱世臣,我去拜访地方的帮会,趁五遁盗躲到某府某宅的时机,布下一个笼罩全城的天罗地网,只要任何一个体形接近五遁盗的外来人出现,保证逃不过我们的耳目。”
丘九师奋然道:“我还要请钱世臣加强城防,盘查像五遁盗般的陌生人出入,来个瓮中捉鳖,这回看五遁盗能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