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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大（dǎ）学生程之举的福，在这帮老人之中，程喜洋可能是较早喝过“鸟窝咖啡”这种茶叶的。当然，程九石爹程山可能也喝过，但老狐狸太狡猾，就是喝过也说不知道。只要是新鲜事物，他总是这样，直到大家都认识了、都知道了，才好似恍然大悟地说：“嗷——，原来这样。”
当年，程之举在大连那所化工大学下属的艺术学院学习舞蹈，寒暑假回家，包里的物品自然很简单。听他不在家的空档，程喜洋都要把包捏巴一番。
有一回，摸捏到一个大玻璃瓶子，程喜洋听到程之举时常从里面倒一些什么，冲水喝。
程之举说是喝药，程喜洋也以为就是药。起初每当听儿子喝药时，心中阵阵泛酸，难受的是孩子从小营养不良，到如今病灾不断。
程喜洋是生活的有心人，眼盲心明。后来再听，程喜洋听出来了，毅然决然地断定，儿子喝的不是药，是一种令人非常舒服的东西。
凭经验，喝药的话，“咚咚咚”地喝下去，生怕药的苦味气在嘴巴里停留时间长了；可眼下，这孩子每喝完一口，就会发出品咂、欣赏、回味无穷的舒服滋润**声音。
听儿子不在家，程喜洋试验了一回，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这东西苦溜溜，有一股坏地瓜夹杂着糊锅底的味道，心想肯定不是好东西，可又想不通儿子为什么发出那么舒服的声响。
其实，程之举那也是头一回喝咖啡。在回家的轮船上，悄悄地买了一瓶，开开洋荤。这东西，很早就听说过，还会熟练地写出它的英文名字，就是没口福尝尝它的味道。
自己的学习，完全是依靠助学金。领助学金的学生还喝咖啡？程之举再不懂世事，也知道会有怎样的眼神注视自己以及由此将造成的严重后果。每天吃素菜喝清水，一等助学金还落不到自己头上，喝上了咖啡，问题就更严重了。
按理说，照程之举的家庭情况看，获取最高助学金理所当然。程家埠的说法就是，找个瞎汉摸摸，也是这么回事。
可是操作起来却是一波三折。
团支书是个很坏的人，但程之举又非常感激他。
是团支书提议不给程之举一等助学金的，他的激情澎湃的演讲之后，同学们都举手同意了。
“之举同学的父亲是盲人不假，盲人与盲人又有区别。之举的父亲会拆八字、摇卦。”
团支书的话引起同学们的遐想。其实大家都有偷偷找神仙摇过卦算过命的经历，知道卦钱的昂贵。正好那一阵风不知怎么刮的，把相面算卦这些人都封为了大师。好多大师的府宅确实就像是天上仙境洞府，他们可能享受着一般人不可想象的荣华富贵。
“大家有谁看到，之举同学买过烧鸡、红烧肉吃？之举同学过的是当今最时髦最先进的一种生活。譬如在美国，人们向往过几天没电的日子，挺几天没饭的肚子，很盛行的。当然，在咱们国家，还处在发轫阶段，能享受到这种生活的人，目前只能是中国的高端人士。”
“我观察了很久，虽然我不知道之举同学的父亲具体的收入有几位数字，但从之举同学对伙食的挑剔——表现在对萝卜白菜的狼吞虎咽、对鸡鸭鱼肉的不屑，再加上极端苗条的身材、焕发着充足的吸引异性的青春魅力上，我，看到了一个大写的人，一个深藏不露的人，一个真正有涵养的人。”
“哗哗哗”。团支书的演讲激起阵阵掌声。
“当然，既然是盲人的孩子，就凭这一点，说起来，怎么说也得归到弱势群体里面去，我们多少也要给一点，以示社会的关怀。”
“但是，我们还是要把有限的助学金，用在刀刃上，用在那些真正需要这笔钱的同学身上。”
“迟垚堃同学，虽然说起来他父亲是开煤窑的，他每天抽着好烟喝着好酒。那都是生活所迫！他的父亲，迟垚堃同学亲口告诉我，除了亲生的迟垚堃之外，在不同的城市里，还有七八个亲生的儿子或者是女儿。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迟垚堃同学，只好用好酒好烟来安慰自己那颗脆弱的心灵。因为，说不定哪一天，他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就会打上门来，分光吃光喝光他父亲的财产。‘三光政策’可怕呀同学们，不光是在日本入侵时期，就是现在，我们伟大的祖国傲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的现在，也还是可怕的。到那天，我们的迟垚堃同学，就会沦落为穷光蛋，再也上不起学了，同学们。我们怎能忍心眼看着眼下还是肉滚滚胖墩墩那么招人喜欢的迟垚堃同学退学了呢？”
“时不我待！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起来，从现在做起，着手挽留迟垚堃同学。而最能解决问题的方法，莫过于把最高的一等助学金名额给他。同学们，让我们伸出你那尊贵的双手，献出一片爱心，以实际行动，加入到挽留迟垚堃同学的行列里来吧！投票开始！”
这帮脑残的艺术生，全票通过了迟垚堃的一等助学金。
程之举感激团支书给了自己莫高的评价，只好更加热衷于狼吞虎咽萝卜白菜了。
每当看到团支书在和迟垚堃同学喝咖啡喝好酒抽好烟，分享迟垚堃内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痛苦时，程之举都不忘白上一眼，想象着高傲应该是什么姿势就走出什么姿势，路过。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想不出还能使出些什么招数法子，来逗车子铺这帮子老人开心。多年了，一回回带的老家茶叶，老人们说，都是一个味。那就换咖啡试试吧，估计只有程经阔等有限的几个人喝过。不管怎么样，总能换个话题吧。
结果也正跟自己想的一样，真的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只是没听清是谁说的：“咖啡这种茶叶嘛，没有茶梗，味苦，糊锅底坏地瓜味道。”
轩然大波却在程喜洋心中涌动，但程喜洋眼睛一直是白眼球多，脸上的表情，笑或是不笑，仅此两种比较显眼。满腹心事，他只要不开口，一般人看不出。值此喝咖啡之际，程喜洋才知道自己犯疑惑的、儿子喝的那种药叫做咖啡。
就像海啸掀起的轩然大波一样，过去了也就平静了。海啸时掀起大波是自然的，海不啸了平静下来也是自然的。跟以前一样，这事，程喜洋还是烂在心里，跟外人谁也没有提起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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