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之举竞标看热闹 效圣吹牛受不了

崇禧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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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村委的办公室,已经租赁给程之锁,做孵化小鸡的孵化室。当初讲好,村里办事优先使用。

    今天,村里投标理石矿,这是公事,程之锁不好在屋里面呆时间长了,隔十分钟进去翻翻鸡蛋,赶紧出屋,别耽误人家办公。

    院子里还站着程之举。枯站着也无聊,程之锁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程之举磨牙。

    新一轮理石矿承包,与程之举想像的差了大码。哪里还轰轰烈烈地召开群众大会、演讲什么的,只是谁有意谁参入,来了几个想承包的人。

    程之举探头朝屋里望望,程九石没来,除了村长和会记,其他八个人,都是村西头造古时货儿的。看那阵势,他们八个联合,要跟程九石竞争。

    一会儿,门外汽车喇叭响。

    程九石进来,身后两个个头不高的南方人,用扁担抬着一条**袋,看样子挺沉。是南方人太矮,也是麻袋太长太大,拖拉得地面上飞扬起一溜尘土。

    程九石看到程之举和程之锁站在院里,笑笑点点头,掏出烟来分烟。程之举不会吸烟,摆摆手又把手别在身后。程之锁接了,掏出火机点上。

    程九石进到屋里,也是这一套,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先给那八个人分烟,最后给村长和会记。程九石自己不吸烟,掏出火机,看谁没有点上就走到谁面前给点火。

    抽了半支烟工夫,程九石看大家都不吱声,就说:“这样吧,我等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这麻袋里是刚从银行提的现金,先放在这里,多退少补。是明标是暗标你们定。不管明标暗标,我都比那个最高的再高出十万。”

    程九石顿了顿,专门笑了笑:“老少爷们儿一个村住了这么多年,谁几根肋骨几条花花肠子大家都有数。没有谁愿意给谁使绊子,都是一个老祖宗,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撑行的那号人咱村我想应该没有。”

    转头朝着村长:“书尧,标底出来后,把我的钱存到村里账户上,不用等到年底再交钱。这么大个村子,平日没个钱预备着不行,修桥补路的赊人家匠人的工钱不合适。”

    程九石对大家点头哈腰地笑一笑,走了。

    屋子里沉默无语,程之锁趁机进去翻了翻鸡蛋。

    过了一会儿,八个人中的两个,几乎是同时,对着手机边喂喂边走出屋子,似乎是有急事,出院门走了。

    接着有一个捂着肚子,意思可能是肚子痛,弯弓着腰也走了。

    剩下的五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样几乎是同时,抬起屁股,也要走。

    村长赶紧招手:“别走别走,”回头对会记说,“把定金让他们捎上再走。”

    当场就把程之举仅剩的这点来观摩一下的勇气也给泄得空空如也。

    脑子里闪过一段时期以来,自己精神和物资上的各种准备工作。

    进门时就有点抬不起来的头颅,出门时恨不得塞进裤裆里夹着出去。

    事后,在车子铺里,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听说,还照上回承包的数目。程九石说话算话,又加了十万。

    这帮老人,这个年纪,就像破车子需要车子辅修理一样,他们需要在车子铺扎堆,精神取暖。

    即使是大雪封门,雪停了以后,雪地上第一趟脚印,肯定是程经阔走出来的。仔细分辨,能看出脚印是三只,其中拐杖的脚只在雪地上点了个点儿,那两只脚印,一只是正常的、笔直朝前的,另一只划半圆形弧线。

    稍后,脚印就多起来,分辩不那么清了。

    坐在车子铺里,这帮老人热心主动地给别人介绍南方山人小老邓儿看阴阳宅、相面摸骨等业务,而他们本人,心里没有真相信的。

    包括程喜洋的算命摇卦,也是这样。程经厚丢牛,至今没有音信,眼前守着两位神仙,却一直不肯开口相烦。

    外人看来是老人们与时俱进的表现,事实上是参透世情的豁达。

    年轻人却大都信这个。自己七八十岁的老东西了,站出来阻止人家,要人家别信,这不就是人家嘴中的不识时务老顽固么。

    在老人们眼里,程喜洋和小老邓儿这些货色都不是新鲜玩意,信一阵不信一阵的,一生中几起几落了。

    信好不信好呢?譬如说住房,自己窝趴了七八十年的老房子了,请小老邓儿给看看,万一说个要改门改窗的什么不吉利话,怎么办?你改还是不改:不改,话听进耳朵里,心里面犯硌硬;改就对路吗,住了这么多年了,百事百顺的,自己满意着呢。

    年轻人笃信不已,只好听之任之。

    小老邓儿和程喜洋的买卖挺红火。

    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坚信车子铺是自己的财源之地,来上班自然也大都及时满点。

    业务的高峰期主要在开春和农闲两个季节,其他时段,顾客零零散散的,忙的时候少闲的时候多。

    小老邓儿缺勤的时候少,一直靠在岗位上,目的么,自然也不好明说。

    这群抱团取暖的老伙伴,若没有程经阔这个领袖人物活跃气氛,可能一个个都会像是没嘴的葫芦戳在那里。有程经阔在场,经常会挑起个什么事端,引发争议,激起争辩。还没达成共识呢,到底是公是母?哎!不知不觉中一天就过去了。时间长了发现,咦,脑子本来像一盆浆糊,如今变得越来越灵活聪明了。

    人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车子铺不大,却什么老头儿都有。

    这几年,程家埠刮起装富摆阔炫耀的歪风,程经阔心里就挺硌硬。老的少的,都爱吹吹打打,有骆驼就不说牛,尽摸大个的说。

    小青年晃媳妇,为装门面吹五作六倒还情有可原。上了几岁年纪了,话到嘴边留一半才是。人家程山就是个正面例子。谁有人家钱多?老头自己却卖豆腐。

    “咱说话对事不对人。”

    程经阔说这话,解除了包括南方山人小老邓儿在内的所有人的疑惑,因为都知道他们两家闹过不愉快。程经阔能讲这样的公道话,说明人家是大家风范。

    车子铺里的语境,很是特殊,生人乍插进去,有些话不知所云,来龙去脉弄不清楚,自然听起来一头雾水。南方山人小老邓儿,浸润其中多年,多多少少的还能听出个子午卯酉来。

    小烧包程效圣,儿子程秋雨在城里教育局当了二十多年的科长,现在接近退休了,还是科长。

    程效圣屁股一沾马扎,程经阔劈头定是那句话:“秋雨没提提?”

    起初刚听这话,程效圣以为程经阔是在关心秋雨,心里还挺感激人家的。后来,听得次数多得数不过来了,就像见面问候说“吃了没有”一样频繁了,就揣摩出话中套话的味道来了。

    事过多年,程经阔在车子铺里不止一次地提到程秋雨打小就聪明机灵的话。

    那是一个正月里的傍晚,程经阔在外村的朋友家喝完酒朝家赶路。骑车走到村南三大坟附近,看到一条狗。程经阔借着酒意,从车把上挂着的黑色人造革皮包里,摸出一个肉包子,过一会儿就掰一块扔给它,逗引那狗跟着自己跑,想象着引到家以后把门一关,打死吃狗肉。三个肉包子喂进狗的肚子,到了村口,那狗却跑进了程效圣家。

    程经阔尾随着也到了程效圣家,准备牵狗。

    身后,程秋雨也跑回了家。那狗见了秋雨摇尾巴,对着程经阔呲牙咬人。

    程经阔一看,坏了,这是人家的狗。这才想起喂狗的时候旁边有个小孩在玩耍。

    程经阔很生气,对程秋雨发火:“我喂它包子,你也不做声?”

    程秋雨当时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秋雨说:“我以为你也跟我一样,亲我们家狗,所以喂它包子吃。我为什么要做声?”

    白瞎了朋友给的三个肉包子。程经阔当时很心痛。

    程经阔提告、关心程秋雨次数多了、时间长了,程效圣咂摸出味道不对:儿子五十多了,还往哪里提去。

    生了这个心思,程效圣觉察到程经阔说这话时的脸色带有坏笑的成分。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翻来覆去地想,终于想明白了,程经阔这是在耻笑自己。

    实在也想不出高招来对付嘴儿,猛然想到过年过节的,常有当地学校的校长主任,来家里问寒问暖的,觉得这也是个反击的好话题。

    于是在车子辅里众人面前,尤其是当着程经阔的面,今天说来了个王校长把过冬的煤炭给拉来家了,明天说又一个李校长来,把老式的煤炉子换成了新型的。

    炉子说完了,想不出再来个张校长还可以干点什么。转圈一看,自家的房屋也太破旧了,拿门窗说话吧,这工程大一点,半个月更换一个玻璃窗户的话,一年的话题就准备充足了。

    今天拉煤、明天换炉子的,说得程经阔有点草鸡了,不再问提拔提拔的事了。

    程效圣撒谎上了瘾,乘胜追击,你不问我也说。又一个刘校长来,一看小家什都换完了,就把房子的小玻璃窗换成了落地的大玻璃窗。

    不仅是程经阔,全体老人们,耳朵都起膙子了。开始是羡慕,后来变成了嫉妒。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尿不到一个罐里去。

    尤其是程效圣那种表达方式,明明是在显摆,看起来却像是弱势群体在诉苦一样:“你说再来个赵校长,要把房瓦给换了咋办?可别弄了,让俺老两口清静一阵儿,喘口气再说。”

    听的人中有开始抬屁股准备溜号的了,秋雨他爹赶忙抖抖地伸出干枯的手拉人家,人家躲开了,又伸手拉住程经阔,继续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程经阔鼻子一紧挪:“你爱咋办就咋办。”

    程效圣这一手挺厉害,整得他们一听小烧包开口头皮就发麻,都害了怕。

    害怕也不行,越是害怕越给你个马虎搂着。

    不久,赵校长还是来了,到底把房瓦给换了。

    后来,程经阔被他吹得心里惶惶的,心想小烧包家里怕不成了金銮殿的模样?瞅空夹着拐一瘸一点地亲自去他家看了看,他家的房瓦压根儿没换,还是原来的泥瓦,不是他说的钢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