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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官翼很早便自己起来,是疼痛减轻的缘故,一直紧缩的后背松快了很多。
他见一直不曾离开自己的小雅,黄着脸走过来,便说,自己换衣服就可以了。因为昨日的小雅,上官翼心生感激,但仍然拒绝她在自己的卧房里,转来转去。
小雅并不理会他这软软的嘀咕,她分得出语气中的亲疏远近。
上官翼立在衣架前,自己脱下全是药粉碎末和味道的中衣,准备抖掉上面的药粉再穿回去,发现立在他身后的小雅,正用手指摸索着后肋上的一块五寸来长的疤痕。
晚上换药的时候,小雅看了这么长的一截、说不上是什么兵器弄出来的疤痕,只觉得心头一紧、特别刺目,一直想摸一摸就是不敢,这会儿看上官翼面上和悦了很多,便斗了胆子上手。
被她的手指尖弄得发痒,一年前刑部大狱里将他三根肋骨打断的那一棒,带着那可怕的风声再次袭来,瞬间打进上官翼的心头,留下窒息地恐惧。
上官翼后来两年都没摸过棍棒,那会让他不自觉地听到自己后背里传来碎骨的声音。
他低声说,“别摸,不舒服。”
小雅心头一紧,不顾上官翼的斜眼和不耐烦,问他,“这里,还疼吗?”
上官翼尽力回避她的关切,他还不想让过往的伤痛传出来,抖了衣服、“呼”地穿上,说,还好。
小雅急忙在他身后,帮他理了头发、正了脖领,口中低语,“大人的伤痛,小雅很想帮你分担。”
上官翼依旧不理会,走到门边、拿了马鞭,却忍不住回了头,看着小雅面容憔悴、眼中带水地望着自己,他眨了两下眼睛,慌忙避开视线。
“找人给马棚铺上石砖。”语气带着小雅不理解的冷漠,看着上官翼走去牵出小鸣。
看着上官翼的背影,小雅欣然了——上官翼并因为自己的抚摸而起了厌恶。
下午,院子里全是晾晒的衣物和被褥,小雅坐在屋檐下正拿着三件小衣忙活,上官翼因为疼痛,匆匆提早回来。
见上官翼回来,她急忙将手里的没有线的针别在衣服上,看着上官翼一边脱外衣,一边眼神好奇地瞥了眼他自己的小衣。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进正房取药粉瓶,语气柔和地回头解释,“摸着衣服上的麻叶尖,大人贴身穿一定不舒服,我帮你大概挑掉些。”
小雅后来也不敢问,为什么这时的上官翼,贫苦地几近寒酸的穿着和饮食,还每日自己刷马、洗衣服、扫马粪、买灯油,却从不亏待她和小鸣的任何。
热烈的太阳不似先前那么炙烤,上官翼看着小雅纤细的脖颈、羞粉色的面颊,心里反倒难过起来。
自己想逃离的世间一刻不曾放弃自己。
他伏在正房的桌边等着药粉起效,便和小雅说了之前为什么赶走小敏,以及自己为什么皮疹发作三天都不肯找大夫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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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军营的单间里已经很不错了,当时的上官翼是这么想的。
但是一个月后,在路过现在的这个被人荒废的小院落时,他改了主意。
上官翼坐在小鸣身上,隔着破败残缺的竹篱笆望里面张望,发现还算能收拾的出,关键是有个不错的小马棚,收拾一下给小鸣,它就不用和其他马一起挤在军营里。那里太臭了。
于是,一等有了官职,上官翼便在随后钱轶的酒桌上,说了此事。
钱轶,一拍大腿,说,这么爱马的人,不多见的!
一起被叫去的小敏,则问,大人手头可宽裕?
后来,上官翼才明白他二人那日在场,是小敏特意安排的。
不知道缘由的钱轶,听小敏说喜欢上官翼、想日后做他的贴身婢女,便豪气地帮她安排,多一些机会,见面、吃酒。
小敏,个头高挑纤细、背影里有着特别的柔风细柳,很像慕容礼英,肤质也不似南益本地那么暗沉沉,配上带着水彩的眼眸和天生上翘的细长眼线,浅粉色的小嘴巴,有种让人放松警惕的楚楚可怜,加上一口很正经的帝京口音,让她很快地得到上官翼的认可,都没问她的来历,便一口答应带着她住进小院落,只当众说明了,去了得守规矩,只须日间照料一二。
当时,众人都以为,他是喝醉了、装正经。
上官翼初见小敏便没有任何男女念头,倒不是全因为慕容礼英。
非常不习惯、或者说非常不喜欢南方气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决定在南益永远地住下去,他确是无法想象自己带着个婢女浪迹天涯会是个什么样子。
当时的上官翼是在耐心等待李乾,等待他对慕容氏残余彻底失了兴趣之后,便辞了官,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多年后,他为当时这个没对外人说过的愚蠢,冷笑一声。
小敏,根本不会知道上官翼这些预想,她见上官翼难得冲自己莞尔一笑,便误会了,起码在开始的时候,上官翼是这样认为的。
拿到第一笔月银,兴奋的小敏,借机毫不避讳地扑向上官翼,被吃惊的上官翼本能抬手拦住,低头礼貌地说,把钱收好。
直到他赶走小敏的时候,听到她哭诉自己的过往,上官翼仍然对她冷冷的,不存一份心思,只因为她这个突然间的一扑。
小雅听到这里好奇,问他,为何会这样对待小敏。小雅当时以为上官翼接纳了小敏的身体,但对仍然她这样的官婢是鄙夷的。
上官翼想了想说,他当时只是本能觉得,小敏太过了,存着某种力气,在那一扑里面。他没有说,小敏的样貌有些像亡妻,也是个原因。
而最后望着小敏的哭诉,他更是气愤不过,用他自己的话说,当时对帝京那些人的贪财而心生嫌恶,已经装不下任何怜悯。
小雅点头说,我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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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日常的习惯,上官翼总是将自己的东西,有规律和秩序摆放,甚至摆放的方位都不能错。开始不知道的人会诧异如何他会因此而动怒,但后来发现,这是他的家承习惯。
小敏第一天住进小院落清洁打扫,被便告知,必须记得这一点。他的解释是,换了地方拿起来不顺手,“我很讨厌这样的不顺手。”上官翼觉得自己当时说得非常明白,他不认为官婢会听不懂。
但是,小敏仍然不自知、或者是她不知道如何遮掩,而触动了上官家的这种警觉。
这一天,上官翼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小敏在他的卧房里,翻找,而不是打扫。
“大人回来了?我一会儿就打扫好的。”小敏一点不胆怯的直视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上官翼。
上官翼默不作声,坐着看她继续拿着抹布,擦着方才翻找过的地方,吃惊于小敏的镇定。他立刻从警觉上升到戒备——她应该是为此刻,练习过无数遍。
“说罢,谁派你来的?”上官翼冷冷地等她结束,突然单刀直入。
“大人,你怎么了?”她闪动着自己带水彩的深褐色眼眸,放射着无辜。
上官翼看出小敏的脸上没什么改变,新作的纱裙下,双脚却不自觉地朝后,让了半步,他更加笃定方才的诈问,是正确的方向,于是继续假装知道了一切,身体向后一靠,气定神闲起来。
“你现在被我赶走,回去了不好交差吧!”
“大人?”小敏语气带着娇气,但是看到上官翼眼中的冷漠,她知道,撒娇是不管用了。
“好吧,那我只问你,你在找什么?”上官翼察觉到小敏眼神在变化,立刻拿出在南益州不停掩饰的凌厉之色,“你说实话,我放过你。否则,上官家有的是办法,你应该知道的!”
上官翼大概能猜到小敏是帝京的某个人派的,但不是李乾!
因为李乾不喜欢用官婢做消息探子,这一点上官翼比谁都清楚。
而小敏纯熟的帝京口音,包括她时常脱口而出的一些帝京特有词字,曾经让上官翼想问她的来历,只是后来自己放弃了那份好奇,因为小敏的身形、样貌都带着几分慕容礼英的影子,他实在不想在她的面前,盘问出帝京的任何。
事后,韦霆问及此事,好奇上官翼如何就这么轻易上当?
上官翼说,“我当时认为,没必要戳着自己的伤疤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过,这会儿的他,更好奇小敏当时是在找什么。
谁都看得出,自己一贫如洗,也没有内臣的身份和密函密奏,上官翼对于小敏在找什么,很费解!
因此,若问出她要找的东西,便大概能猜到是谁派她来的。
不过,问到这里上官翼的戒备更加升级:小敏在他身边出现异样,或者说露出马脚,是在他十月底,从兴县押运军粮回来之后。
“难得她要找的东西,不是小物件?”上官翼这么推测。
为了简省,上官翼学着祖父游隼大人的语气说出威胁。只是,威胁就这么说出来他自己都很意外——因为非常有效!
其实,上官翼从来没有想过要用祖父的办法,对付任何人,包括此刻的这个上官家的“内鬼”,尽管他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如何对付。
当时的仆人以为他睡着了,便在他身边一边打着扇子,一边低声聊起那些惊悚的过往,到后来竟然变成了“上官家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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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敏听闻“上官家”三个字便已经慌了,再听到“上官家的办法”,立刻口唇微张着,面色刷白起来。
她手扶着大腿缓缓瘫跪在地上,边哭边说,自己的母亲病了,突然有个挣个“大钱”的机会,说六月初一定要到这里,找到教人坊的顾元顾嫲嫲,自然就知道了,于是她便应下来。
上官翼突然发现,小敏的对答很流畅,想来也是事前教过的,便挺了身子、来了兴致。
“什么?”他故意装作她说错了。
“确是五月初五,雇了车马让我出发的,说一个月很紧张,路上不可耽搁,否则,,,”小敏撑着身体,一口气都说到这里。
上官翼听出来,她唠叨了那些,只独独不敢说是谁派她来的,想来帝京城里的人们,很有手段,他为了小敏,始终没有问她,是谁派她来的。不过,让他心头愤恨起来的,是这些人竟然在他出狱的当日,便安排了小敏。
在听到“五月初五”,想着小敏可能与自己在南来的路上擦身而过,心生悲凉。
“那帮人难道知道自己走得慢,还是,,,这个先放一放!”上官翼默想。
仿佛祖父游隼大人附身,上官翼低头不理睬小敏的哭诉,打断了她,“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敏垮着肩膀,将身体向后一缩,说,“找金子,从帝京,帝京带来的。他们说你这里肯定有。”
上官翼瞬间愣住了,黑眼珠睁地浑圆,手握成拳头,呼地站起身,让对面跪下的小敏,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在刑部大狱里,他为此已经吃了不少苦头,怎么这些人,仍然不相信!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悲凉转而腾生了决绝地恨。
上官翼决定,从此不再回避帝京的过往,与其这样总是被戳到痛处,不如迎面正视那些既成事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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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找到了吗?”上官翼看似认真地问。
小敏望着上官翼黑色眼珠里的自己,轻轻摇头,正要开口说话,被上官翼抬手阻止了。
“你去收拾一下吧,喜欢的都可以带走,从此,我不想再看到你。”上官翼看了一眼小敏冒冷汗的前额,继续说,“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小敏惊恐地看向上官翼,她一时间不知道上官翼说的是不是真话,当然更是在害怕,回到帝京之后,自己非但要吐出之前拿到的钱,可能母亲和家人都性命难保。
上官翼并不看她,只转身大步走到日常放钱的小匣子那里,伸手兜底抓了一把碎银子,走到小敏面前。
“我这里只有这些,你都拿去吧。”他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你母亲的病,要紧!”
最后这句,在他二人听来,都是对小敏叙述的反讽。
上官翼想,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权当是真的来待你,虽然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再信你的任何。
见小敏只是默默看他哭、不敢接,上官翼不耐烦地一把攫了她手里的抹布,回身摊在桌子上,将手里的银子放在里面,系好了回身“嗵”地一声,扔在小敏面前的地上。
他心生悲凉地大步走到小院中央,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小敏。
小敏仿佛想到了什么,正好转身对着院中的上官翼喊道:“大人,我本名叫陈音敏。声音的音、敏锐的敏,,,”应该是看到上官翼诡异的面容,她越说越没底气,最后捂着嘴巴、垂头哭泣。
正是她的身形和眼泪,让上官翼猛然心头的一阵巨痛。——当时的慕容礼英也是在自己身后,这么跪在地上哭泣的吧。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帝京带来的金子!”两个艰难的呼吸之后,上官翼眼眶潮湿,看了眼头顶的烈日和东边逐渐聚过来的灰色的云,说道,“我带来的,只有小鸣。”
说罢,他大步来到已经健硕优雅的小鸣身前,解了缰绳,飞身上马。
上官翼为了不惊扰可能在卧室内鬼祟的小敏,方才特意将马留在院外,自己飞身跃入还没钱修缮的竹篱笆。
当时,他还以为小敏不过是眼浅些的官婢,拿了确切、打发了便是,谁知道盘问的结果,竟然让他错愕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