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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妈气哼哼地走到床边,一把掀开锦被。
柳继看着,急忙上前,忘记自己的伪装,直接蹙眉看向成妈,厉声责问,“成妈,你要干什么!”
却见成妈稳稳拿住他拦在空中的右手手腕,放在许盈盈的小腹,用食指轻轻按着柳继的手背,说,“你自己来,轻点。”
柳继的手掌摸到许盈盈的小腹下有个肿块,硬硬的。
“这是什么,她病了吗?”柳继规矩地缩了手,再看苍白的许盈盈,微微动了一下,急忙重新盖好锦被,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无体热,旋即疑惑地看向成妈。
成妈斜眼看着柳继这些小动作,内心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转身走到桌边,扶着桌面坐在了鼓凳上。
“她怀孕了。”
柳继听闻,还来不及吃惊,门外小厮禀报,“宋太医,到了。”吓得他原地一跳,“快请,快,快请!”
柳继急忙握紧刚才抚摸许盈盈的右手,分明这只手,火烫难忍。
他按住猛跳的心脏,稳住身形,两个箭步迎出,带着飞起来的袍服,躬身行拜见礼。
“宋太医,内,内人突然晕厥,事出无奈,用玉赋牌请先生夤夜前来,礼数欠妥,望太医海涵。”
柳继虽字字落地有声,但脸色苍白、神色惊慌,让傲慢的宋太医,突然嘿嘿一笑,伸手从怀中取出玉赋牌,交还柳继。
“我宫中服侍十余年了,几个玉赋牌的来历,都多少听闻一二,不过看你眼下这般形迹,,,带路吧。”
成妈见状,早已放下帐幔,拿出许盈盈的手。
宋太医,看着帐外伸出一只干裂而纤细的手,没有任何戒指、镯子,他不便细想,急忙侧头回避,成妈慌忙取出怀里的巾帕附在上面,口中愧疚道,情急之下,怠慢了,老身的罪过。
宋太医闻言,抬手示意大家禁言,然后调神运气、缓缓抬手,三指搭脉,闭目细数。只半盏茶的功夫,他额头已经冒着汗,言语低沉道:“柳大人,请容在下,看一下面容。”
成妈上前,掀开帐幔,宋太医举起灯烛,撤去纱围,细细观瞧。
宋太医暗暗抽着冷气,将灯烛交给成妈,示意柳继走到卧房的外间,也并不要座看茶,双手交叠,垂放在身前,双目严肃地直视柳继,说道,“柳大人,容在下斗胆。”
“太医,但说无妨。”柳继看宋太医的情形,觉得身后阵阵发凉、腿脚竟有些绵软起来。
“尊,,,尊夫人,已经身孕,但一直操劳欠调养,目前有滑胎之兆。”
柳继一听大惊,正要开口,却被宋太医举手,止住了。
“滑胎,依眼下的症候应该能保胎的,尊夫人的体质温厚,柳大人稍安。”
望向面色仍然惊慌不已的柳继,宋太医直截了当地厉声问道,“尊夫人,体内的毒,是你中下的吗?”
送走宋太医的柳继,走到床边,柳继凄惶地看着成妈,不知道应该怎么打破眼下的死寂。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是,”成妈退后几步,“老身先去按方抓药。”说罢,走出大卧房,轻轻带上房门,面色凝重地看向立在廊下等待的阿珠,厉声说道:“你,日后不要再冒犯许大夫才好,再弄出乱子,我可不保你了。”
柳继伸手,再次放在许盈盈的小腹上,隔着锦被虽然什么也感知不到,但是那硬硬的小肿块却深深印在他的心里,在里面上下翻飞,搅扰着柳继酸涩的眼泪,扑簌簌地流进他的嘴里。
这么多年,他习武打斗的伤痛,脑袋磕在马蹄上的刺痛,敌军的刀划破肌肤的剧痛,甚至前次中毒之后的全身瘫软疼痛,那么多的过往,他没有落过泪;自从看着自己母亲倒下,逐渐变成冷冰冰的尸体之后,他已经忘记了,眼泪的味道,原来是那么的咸。
“柳大人。”空中传来轻微的呼唤,柳继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坐在床边,默默垂泪。
许盈盈,用力缩回被柳继拉住的右手,歪着头看向柳继,清晰地问,“我怎么在这里?”
柳继急忙双手捧面,借此用衣袖拭干净泪痕。
“你昏倒了,我带你来在这里。”他还畏惧地不敢说,我抱你来这里,或者说他还不会把对许盈盈的话,说的情意绵绵。
许盈盈哪里理会柳继的心思,仍然冷冷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盈盈,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了你。”他听着空气中自己的声音,变幻地古怪到自己都陌生起来,仿佛回到十几年前,在母亲身边的他,无力地狡辩。
不等许盈盈开口,他继续说:“晚间,我听到后院有异常动静,以为是盗贼。”
“你哭了?”许盈盈突然一惊,转而又冷漠地说,“对盗贼,柳大人不是应该一刀毙命吗?我怎么反而躺在这里?你,没必要这样,,,”
柳继看着形势偏离预期,急忙开口打断,“盈盈,你听我把话说完。”
许盈盈冷漠地说,“请称呼我,许大夫。”
“好,好。许大夫,当时我是看到你在井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用剑鞘飞出,本来想阻止你,,,”
柳继哽住了,半天才接着说下去,“谁知道你怎么突然低头。我当时就是担心,没想到出手,重了。”
许盈盈闻言,看着小男孩般嗫嚅委屈的柳继,少了些许厌恶,但仍然不减自己的怨恨和自尊,带着调笑而凄然道,“哦,是想阻止我投井啊。看来,我还不能死,你还没有解气,是吧!”
“那么现在,你想好了吗?接下来要怎么对我?”许盈盈直愣愣的躺着,此刻她微微动了一下右脚,感觉到脚上的铁锁没有了,“你不锁着我,难道不怕我逃吗?”
柳继避开锁她的事实,急忙转换话题,极力恭敬地微笑着说,“等你身子养好了,我送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说完,他重新看向许盈盈,一字一句地说,“我之前犯的错,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许盈盈支起上半身,不解地看向柳继,“什么样子?惩罚?你在说什么?”
柳继习惯性地直冲而出,“你不必明白!”,说到一半,他便卡住了,头也只是歪向许盈盈那一侧,而仍然不敢看向她,甚至不敢说出,“你不必明白我的心”这种情话。
他说不出口的。
许盈盈是他第一个心跳加速的女人,之前没有任何男女经历,柳继根本不知道,情话开口说出来,要比此刻他刻意憋在心里,更加妥帖。
“你这是,,,难道,你都放下了?”许盈盈没来得及听出柳继的暗示,她是更在意柳继的多年对上官翼的怨恨,是不是可以消除。她这几个月的忍耐,就是为了这一刻——若他果真放下心结,我便可以泰然面对自己了。
她这么默默想着,内心的那根紧绷的弦,放松了,一丝丝疲惫的笑容,浮上面颊。
柳继,双手放在膝头,视线仍然看着眼前的脚踏,镇定地说,“是的,我都放下了。”他胆怯地看向许盈盈,被她的笑容感染,仍然将情话咽回去——只要你能好好的。
各自想着心事的二人,让满屋子的紧张逐渐缓和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立在外间停了片刻的庆儿,端着药碗,面容带微笑地走来,“盈盈大夫,喝药吧。”
“喝药,什么药?”许盈盈陡然一惊,忽地立起上半身,转脸直视柳继一直在回避的侧脸,“你请大夫诊脉了?”
柳继不敢回视,抬手接过药碗,说,“许大夫,不管别的,来,先把药喝了。”
“哐啷”一声,药碗突然被一脸怒气的许盈盈反手打飞,低吼道,“柳大人,你要杀要打,随你!就是别再耍弄我了!”
柳继眼见药碗飞溅,本能飞身出去中接到了碗,药全撒了。
他示意庆儿再去备制一份,稳了慌乱的内心,回身冲着撑在床边面容气急而涨红的许盈盈,说,“许大夫不要这样,我绝无半点耍弄之意。”
许盈盈冷哼了一声,从锦被里,缓缓伸出柳继帮她包扎的脚踝。柳继见状,礼貌的退了半步、让开视线,自己也红了面皮,低头道,“我那时候,,”
许盈盈看他畏缩扭捏,心想,这么几个月耍弄的我好苦,现在当面对质了,又缩手缩脚地不敢承认,那我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气血上涌,额头的伤处跟着突突跳着疼起来,她忍着上涌眼眶的泪水,“我答应跟你回来,任凭你,,,怎样都可以,只希望能有一天,你能放下内心的仇恨,好好过着寻常人的生活。我知道你不快乐,可我,,,”正说着,突然小腹一阵紧缩,隐痛让许盈盈本能的将手按住锦被外的小腹。
柳继见状,急忙冲过来,双手拖在半空中,想凑近放在那抚摸过的小腹,却不敢再冒犯许盈盈。
许盈盈缩着身体,猛地看向柳继,厉声质问,“你知道了,是吧!”随即厌恶地说,“所以你才说,‘等你身子养好了’,是吧!”
她一把推开打算上前的柳继,眼睛里满是凄惨和绝望,尖叫,“不要再碰我!”
“盈盈,”柳继不敢驻力,顺势倒退一步,屈膝跪在脚踏上,双手板着床边,哀声道,“我柳继,在你眼中,就是那么卑鄙不堪吗?”
“难道不是吗?否则我怎么会,,,”许盈盈愤恨地大叫着,又是一阵抽筋般的疼痛,她用力缩着身体,原本想哭的眼泪反而不见了,只是莫名地焦急不安。
后来她回想,这应该是母性的本能吧。
柳继稳了稳自己急剧的情绪,仰头诚心望着蹙眉喘息的许盈盈,“你不是说,自己是大夫,救人性命是本能吗?”
听到他突然这么责问,许盈盈抬起苍白扭曲的脸。
柳继看形势和缓,急忙继续说,“难道,这腹中的孩子,不是一条性命吗?你就要这么杀死他?”
许盈盈听到柳继一语点到自己这一个月多来的纠结,想到现在的自己和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她对生活、对命运的一腔怨恨,全部喷涌上来。
被现实击垮的许盈盈,脸色发青、额头冒汗,一只手紧紧抓着锦被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大喊着,“柳继!你,,,”随即,眼前一黑,气绝地昏了过去。
柳继上前扶住歪向床外的许盈盈,宋太医的言语和方才他二人的对峙,一起汇集,让他又是心焦、又是悔恨。
“我柳继再不堪,只要你活着,我怎么都可以。”他低低地说着。
庆儿再次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看着昏倒的许盈盈和搂着她低语的柳继,一时间,不知道是走进还是后退。
柳继回身看到庆儿惊恐地呆立,不耐烦地说,“还看什么,拿过来。”
说罢,他从身后搂着瘫软的许盈盈,并摆弄她的头,好让她半仰面倒在自己的臂弯,右手舀起半勺汤药,凑近唇边试了温度,然后对庆儿吩咐,“把她嘴掰开。”
半勺半勺地送进去,昏迷中的许盈盈本能吞咽着,柳继突突地心跳,也跟着渐渐平复下来。最后一小勺送进去,庆儿识趣地急忙端着药碗托盘,退出。
柳继眼望着窗外,从黑暗到晨曦,他一动不敢动地搂着虚脱的许盈盈,尽管让自己双腿发麻、双臂发酸。
因为如果许盈盈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应对这一盆扑向自己的火炭,一直等到宋太医跟着常兴,再次急急地赶到。
宋太医一走进卧房,便看着这两个木雕一般依偎在一起的人,首先礼貌的退后一步,侧身低头回避,行礼道,“柳大人。”
“休要多礼。”柳继一改昨晚的极力谦恭,只淡然说道,“因内人神智激烈而腹痛难忍,我才,,,”说到一半,他甚至连基本的礼数周到的能力都没有了,只示意宋太医赶紧诊脉。
宋太医微蹙眉头,诊脉片刻,说,“容老夫多言,看夫人这样的形迹,不可再有怒气伤身。我今日调整医案,柳大人要保此胎,须多费些心力。”
见大夫在旁,柳继斗胆放平许盈盈,一边在床沿活动着僵硬的双腿和手臂,一边凄然地说道,“这一个月先保胎吧,否则不是母本难保嘛!”
宋太医也面露无奈,低头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