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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狱,单人监舍
“你的脸怎么了?你的额头,,,”
彻底清醒之后,靠坐停当、疼痛适应之后,上官翼急急地问。
他定睛看清了在昏暗烛火里来回晃动的许盈盈,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审视着许盈盈此刻更加红肿的两腮、额头隐约的青紫,“盈盈,你去觐,,,”
许盈盈急急上前按住他干裂的嘴唇。
在昏暗里,人们一般会更加放开自己,他二人内心温柔起伏、心潮跌宕,默默亲吻了彼此伤损的外壳。
舌尖的柔软让上官翼瞬间分神:突然莫名预感,眼下的短暂重逢,太多百感交集而让人想到了离别。
不等心不在焉的上官翼送出许盈盈,她自己突然松开手、身体一缩,担心自己碰触了上官翼的伤,她麻利地倒在草垫旁,卷着身体、双手紧握狱卒服宽大的前襟。
“盈盈,你怎么了?你,你情毒未解吗?这几天你不在百源堂吗?”
上官翼着急想探过来,又被一身的巨痛限制,“啊”的一声,停在半空中。
“大人莫动,不要说话!我没事。”许盈盈抬起一只手,按住上官翼的左手腕边的草垫,让过他一身的血污。
适才清理和服侍,她把他的每一寸的伤,都默背于心。
闭目避听地默默调整之后,许盈盈迅速恢复原状,面容也缓和了很多。“大人请放心,我已经可以自己控制体内的情毒,余生并无大碍,只要……”
“只要你不再动情,是吗?”上官翼紧蹙眉头,问。
许盈盈突然学着两个月前,从西北回来的路上,她用惯的娇俏语气,冲着对方干着脸、说笑。
“上官翼大人,还是那么机敏的哩。”
上官翼又急又疼,脸上虚汗直冒,略正色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
“大哥哥,”许盈盈继续娇嗔:“小豆子眼下不能天天近身服侍,这情毒对我,自然就不起作用的。”说完,许盈盈看着上官翼的紧蹙的眉头,先笑了。
上官翼伸手抚着她的头,良久,幽幽地问:“府里是不是……”
许盈盈默默回望,昏暗里,只说了抄家之后,大夫人和上官希都下落不明,全然避开杀戮不提。
上官翼示意许盈盈上前,对她耳语。
“圣上想剪除慕容家族的权势,重新在朝局内拿回皇权,是不会顾及上官家的折损。那日清晨,我在书房内收到飞箭,上面只写,’速遣盈离府’,便猜到八九分,是圣上给的示警,保你周全。只是没想到三天后......”他看着许盈盈瞪大的双眼,小心喘息着。
上官翼此刻还用的是“剪除”,后来才知道,李乾完全是“连根拔起”!
“所以,今日他这样对你,你也不要过分怨恨,圣上也是不得已。多年的隐忍退让、失控朝局,稍有不慎,身首异处,也只在一瞬间。”
上官翼想了想,还是没说出,从承州回来的当夜,他和李乾的分析。
在暖阁里,他们便推测,慕容棠想利用乌金可汗的边境来袭,在朝中作势让李乾御驾亲征,而后因李乾身中慢毒,一种可能是路上毒发而不得及时救治,一种可能是这一路来去的折腾、失于调养而导致毒发,总之最后的结局,都是不久便“驾崩”!
只是,苏明明明显用错了量,或者其中出了错漏,让李乾“提前”昏厥而导致后来的警觉和败露。
不过,几年之后的上官翼,却对着自己在暖阁里和李乾的这些分析,哼笑一声。
——李乾,一直都是作,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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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狂风袭来,那就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还好,事前上官希因为你,赌气离家。我估计,她应该是去东北,找秩二去了。我当时还在计划,如何让她离府,因为先赶走了你,已经让慕容起疑,若再草草打发了她,可能,,,”
说到这里,上官翼喘息着,咳出些血来。
“我故意吩咐对她禁足。她果然是倔强的‘反其道行之’,趁夜带着悦儿和小翠,跑了。想来,此时的她,应该还不知道上官府,已经物是人非了!也好,起码不会有牢狱之苦。”
许盈盈擦拭上官翼手中的温热,这低沉浑厚的嗓音,她不自觉地在用力记下。
她和上官翼不约而同,都同时有一种预感——隐约的离别比眼下的重逢,更真实。
许盈盈用眼神表示她懂了。
然后上前耳语:“陛下让我转告你,他能做的,就这些了。”
上官翼,握了一下许盈盈手臂,示意,他知道了。
这也让他们想到了,在乌金可汗的那一天,上官翼双腿鲜血汩汩,跪在发疯撒泼之后许盈盈的面前,他们也是这样,握了一下手臂。
曾经润白光洁的面容,此刻红肿青紫,上官翼心疼地在想,完全是自己做错了,将这样的弱女子拉扯进自己的生活里,却没有能给过她,一日半刻的安宁。
——那一丝丝隐约的离别,又再次在上官翼的心中,扩散。
他内心响起父亲生前,看着高挑的小岩姨母,带着几近成年的上官秩出门,幽幽地说了句:“她倒是幸免了上官家的魔咒。”
因为这个缘故,上官翼迟迟不肯婚娶,上官谦也不催促。
重新端坐的许盈盈,左右看看,然后低低地问:“大人,你可认识一个北城的守将,名叫,柳继?”
她始终放不下柳继的两度出现,曾假装好奇,单独问过灵儿,你家柳公子是做什么的。
相对活泼的灵儿,红着苹果脸,骄傲地说,柳公子是北城守备卢海印的心爱小将哦。
许盈盈听闻却心惊,因此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和上官翼打听一二。
她知道,在迷雾面前,她的心智,根本不够。
上官翼听到“柳继”,立刻心惊,再次紧握许盈盈的手臂,比先前的力道,大了很多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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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柳宅,内室
柳继,锁着上官府的众奴仆去一一登记入册,回到家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午后,肚子咕噜一通饥饿,才让他一翻身,醒了。
“阿珠,现在什么时辰了?”
听闻动静,守在外间坐针线的阿珠急忙上前,“公子,现在未时刚过。”
“哦,书楼那里,有什么动静吗?”
“灵儿过来说,那个许秋许姑娘,骑马出去了。”
“什么!”柳继突然跃起,吓得阿珠手里的外衣,几乎散落。
“她说去哪里了?”
“没,没说啊!”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叫醒我!你们,,,”柳继气哼哼地一把夺过阿珠手里的衣裳,自己穿上,厉声吩咐,“赶紧去给我备马,我洗漱之后,要出门。”
阿珠很少看到柳继如此冒火,吓得战战兢兢,她从此对许盈盈,更加不喜欢。老觉得这个女人在家里,她们这些下人,就没得安生。
胡乱吃着饭、满脑子飞速打转的柳继,额头青筋暴起,他的计划,到了关键时刻,自己怎么如此松懈!他暗暗抱怨着自己。
这许盈盈突然骑马出门,能去哪里?
她是去百源堂了?
是害怕逃走了吧!想到这里,他高声叫唤常兴。
柳继心内想罢,对着抬脚大步走近的常兴,低语几句,然后坐下来、继续吃饭。
就算她逃走,这会儿追出去也未必能追得上了。
不多时,带着日晒味和一头汗跑进来的常兴,报告说看到许秋姑娘的马,并未就近从城北出城,而是朝宫中的方向,去了。
“哼!”柳继鼻子里放冷气,瞬间松了。
他将已经攥在手里的马鞭,递给边上的阿珠,示意她离开。然后,他转身凑到常兴近前,低低地道,“你再去趟刑部大狱,问一下刑狱长老金,那个上官翼处理的怎么样?”
直到晚饭时分,常兴回来,凑近了和柳继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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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书楼,廊下
柳继,在廊下,时而低头踱着来回步,时而手里摸索着新官袍上浆挺的内衬,旧的那件他嫌弃有血腥味,让阿珠认真洗了。
他正计算着,许盈盈回来之后的对谈。
毕竟,上官府查抄的消息,上司卢海印只是露给他了一点,具体内部复杂的是非和利益、皇权和朝堂,他根本不关心,更不愿涉足其中。
因此柳继听闻并不多言,只悄悄给了卢海印预先约定的银两,回了句,多谢,便走了。
官场、沙场双赢的卢海印,第一眼看到清瘦颀长、眼睛黑白分明的柳继,便心生好感,只是也立刻察觉他气度里有着军队里少有的黯淡,便知道他是个无心官阶的人。
后来他找了个机会,问及柳继,因何不是专心上升之人?
柳继答,“能回到帝京,我已经拼尽了全力。”
他此次也不想多问柳继缘由,只默默收了银子,也算是钱货两清。毕竟他知道,卖消息给柳继,必定是最保险的买卖。
因顾虑柳继的性子,卢海印一直不让柳继知道,自己与其父柳承泽是同乡故交。
他向李乾请旨,让回到帝京等官待命、住在城外小客栈的柳继一刻不闲、放在自己身边,并安排一个同乡将一处闲置多年的小房产卖给他安家,价钱自然是迫于他的颜面,压到了最低,算是给自己的这个故交,一个交代。
如果从情分上讲,他认为不让柳继知道自己的这些做法,可能更妥当,因为真的讲情分,柳承泽与他的交往,不及上官谦。
曾经同为内臣的上官和卢家,父辈的生死亲厚,多少对他们晚辈有些残余。
只是上官谦多年往来于帝京与东北,回到帝京之后不知什么缘故,仿佛是刻意荒疏之前的往来走动,加上他儿子上官翼,秉性更是比其父亲清凉,日常深居简出、少与帝京贵胄往来,无形中拉远了与卢海印的距离。
卢海印虽不知道、也不想打听柳承泽与上官谦到底如何,但他能猜到了,柳继可能与上官翼,有着过往留下的恩怨。
因为,一贯热烈单纯的柳继,在听到消息的那个瞬间,流露出从未示人的冷漠,掩饰着杀意的眼角、低头离开时,卢海印更加确信,在上官府查抄之前,消息是不会走漏分毫。
但,他顾虑柳继的秉性,还是在身后嘱咐,查抄当日不要进上官府。
卢海印知道柳继受不了“自相残杀”,但他当时也没料到,伸向自己国人的第一刀,会是对着慕容礼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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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临街的门环,叩响。
柳继示意左右退下,凭直觉,他知道,这时候能出现的,只有那个女人。
许盈盈抬眼一看,惊讶地发现,开门的竟是柳继。
狱中的上官翼让她换下狱卒外衣,暂时藏在他那里,并教了她应对的方法。
此刻她调整好呼吸,款款屈膝行礼,“柳公子,有礼了。”
不等柳继开口,她继续低声说道:“因听闻上官府突遭变故,心上很是挂念,所以……”说到这里仿佛喉头哽咽,许盈盈泪眼婆娑地从眼眉的斜上方看着柳继。
她知道她的娇怯和柔魅,对男人极具杀伤力,此刻她必须拿住柳继的心绪,让他放弃对她的戒备。
在书楼等到这会儿的柳继,本来预计直接戳破这层窗户纸,质问她,许秋是不是假名,再责问她为何隐藏身份。
谁知道许盈盈直接告诉他,自己牵挂上官府,弄的他一时间语塞,加上她一进门那张明显被打肿的脸,让柳继吃了一惊,正要理清思绪盘问她这张脸是什么回事,却不经意间和她的眼眸,完整地,对接!
柳继迅速低头,分明觉得,胸口被重拳打了一计,莫名地上气不接下气。
他微微扭了一下脑袋,想抛开内心的波澜。
“你,,,你去哪里了?你这脸,是怎么了?”其实,他自己知道答案,就是好奇这女人,作何答复。
“我去求见圣上,”许盈盈竭力克制自己射向柳继的审视,一边将手立在唇边遮挡,一边故意拉下嘴角,失望地说,“只是,,,圣上国事繁忙,我这苦苦哀求,也不得结果。”
柳继,被她的眼眸击中后还在避让,却见这女人又委屈地低声哀叹,语言越来越小,他因为急于知道结果,急忙将身体探上去听。
他没料到,许盈盈仍然如此磊落的回答,急忙按压心绪,说,“那你,,,你是上官府的侍妾,那个医女?”这本来是他预备好的说辞,此刻却支支吾吾地,仿佛他自己是欺瞒身份的那个人。
不过,当柳继得知许盈盈在御前没有得到好处,加上常兴回来报告狱中的情形,他竭力掩饰着得意,匆忙戴上伪装,继续这几天的表演。
“你这,太多虑了,我柳继,,,”
许盈盈不等他说完,急急忍着腿疼,屈膝行妇人礼。
“是的。请柳公子不要介怀,我因代罪被逐出上官府,多少有些忌讳。所以初次见面,不曾说明,恳求公子谅解。”
说罢,许盈盈再度款款下拜,她不能让柳继的这段记忆里,出现任何猜忌。
两个各怀心计的人,就这样,在蕴氲的月色下,假意恭敬着、温柔着。之后柳继回忆,应该是女人伪装的功夫,更胜一筹。
他被许盈盈娇羞柔弱而又带着满满的失落和伤怀的外表,彻底折倒,而完全忘记了她是个勇敢机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