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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接下来几日都在督造皇陵,夜间才回,没空管给针工局修屋子的小事,某日黄昏时分,他从景山回来,路上还在脑子里计算着建造皇陵所用的柚木木料,迷迷糊糊便到了内官监自己门口,忽听见屋里沈莲英的说话声,他精神一震,忙做出恭肃的样子,打帘进去,向沈莲英打了个千儿,“干爹怎么来了,儿子近来事忙,今日回来晚了,让干爹久等。”
沈莲英放下茶盏,道:“晚一会子怕什么,见外,快过来坐,”一面说一面挥退了旁边几个伺候的。
屋里只剩下两人,沈阔便过去矮榻另一边坐了,沈莲英招招手,他便越过鸡翅木几附耳过去……
“郭太妃你可知道?”
“儿子略有耳闻。”
沈阔进宫时郭太妃便薨逝有几年了,他也只是从宫人口中知道这个人,据说她年轻时很受先帝宠爱,进宫一年便怀了身孕,只可惜生了个死孩子,据说她生子和当今太后生皇帝是同一日,为此,那以后她便常疑心皇后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疑神疑鬼,半疯癫地又活了十几年才薨逝,沈阔不明白沈莲英为何提起这人。
接着,沈莲英便事情说了,原来皇帝昨儿下密令命他调查当年的郭太妃,查什么也没说,只说要查,沈莲英只得应下,然而他又管着东厂,抽不出空来料理这个,既是皇上密令,也不能正经叫司礼监查案,尤其司礼监几个秉笔各怀鬼胎,信不过,只得让沈阔代劳,且只能用沈阔自己手底下可靠的人。
沈阔颔首应下,略一忖便有了头绪,“先把伺候郭太妃的宫人寻出来审问,再就郭太妃生平所遇大事,其中参与的宫人拿来审问,总能审出猫腻,不然,再秘派人去她那废弃的启祥宫搜查。”
沈莲英连连颔首,他就喜欢沈阔这一点,什么也不必他忧心,一人便能办得妥妥帖帖,他从攒盘里拿了个橘子剥了,一面吃一面道:“按你的意思办,不过伺候郭太妃的老人死的死,出宫的出宫,如今宫里只剩下三个,一个在御膳房打杂,一个在端妃宫里掌灯,还一个贴身伺候的,在针工局。”
沈莲英口中在针工局伺候的便是林姑姑了。
沈阔两日之内便把三人的底细全摸清了,接着便是秘密把人一个个带来审,而这个林姑姑偏生与苏禾走得近,沈阔不愿苏禾牵扯进来,便第五日针公局的屋子修缮完工时,亲自去了一趟。
恰好苏禾在廊上迎面遇见他,苏禾只装作不认得,向他虚行一礼便若无其事往前走,沈阔却往左一步用身子拦住她,苏禾想到针工局编排她的那些话,忙后退三步与他隔开了才仰头问他,“公公有什么事?
微不可闻的一声冷哼,沈阔高傲地调开视线,径自往前,与苏禾擦身而过,“别与你那林姑姑走得太近。”
苏禾一愣,回头诧异地望着他,沈阔也回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苏禾这才确定他确实说了这句话,且看那严肃样子,必是很要紧的事。
为什么不能与林姑姑走得近?苏禾想追出去问,却又想着周围人多眼杂,她们本就在编排她和沈阔了,再追出去,还不知要编出什么瞎话,况且沈阔也不像要解释的样子,于是苏禾立即去寻林姑姑,可惜林姑姑去巾帽局了,后头苏禾便把这事儿忘了,还是晚上给林姑姑沐足时才记起来。
“姑姑,您近来总是愁眉苦脸的,可是出了什么事?”苏禾将她的脚捧在怀里,用洁白的巾帕包裹着,细细擦拭,自从上回林姑姑为她上药后,苏禾便是打心里把她当师父伺候了。
“愁眉苦脸?”林姑姑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是啊,今儿沈管还让我少跟您亲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苏禾漫不经心道,她并不认为林姑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只当沈阔弄错了,毕竟林姑姑人好,又是宫里的老资历,这么些年没出过错,也没几人敢对她不敬。
林姑姑却果真愁眉苦脸起来,她透过半开的窗望向辽远的墨蓝的天,久久不言,直到苏禾替她把鞋袜穿上,伸手在她面前扫了几下她才醒过神。
“姑姑,您怎么了?”
“没什么,你去吧,”林姑姑强扯了扯嘴角,摆手示意她出去。
苏禾觉着她神色不大对,只叮嘱道:“如今已过了霜降,姑姑要当心身子,夜里早些睡,那觉那被子不够厚,我明儿塞些棉花缝起来。”
林姑姑嗯了声,苏禾便去把两扇窗关上了,而后才拎着木桶出了门。
苏禾一去,林姑姑便好似抽去了所有力气般颓下身子,深深叹了口气,她走到黄梨木四扇镜台前坐下,望着铜镜里两鬓斑白的自己,抬手抚了抚鬓角,不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她的头发就跟苏禾一样乌油油,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很讨郭太妃欢心……
那些年少青春的日子,哪怕伺候人也是甘甜的,却终于都没有了,太妃薨后的十几年是她偷来的,她忘记前尘,苟且偷生,以为能挨到明年开春出宫,没想到太后还是召见了她,两回,太后试探了她两回,看她知道多少,那时她便知瞒不住,于是回来赶紧让苏禾接手自己的活儿,这两个月可算把她训出来了,而她,大约等不到明年开春,不然沈阔怎会同苏禾说叫她离她远些,一定是他们知道了什么。
年纪上来了,林姑姑嗜睡,可是当夜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尘封在记忆里多年的宫廷旧事,又想到自己的身后事,眼泪流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