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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澄让苏柏到旁边的椅子前坐下,想静静地听苏柏讲他那鲜为人知的故事。
苏柏哪里敢坐,眼前的徐澄可是后日就要登基为皇的人。苏柏朝徐澄作了个揖,“在下站惯了,坐着会不自在的。”
这是他第一次有倾诉的愿望,脸上有了表情,心中有了情绪,原来他并非是一块千年冰,也并非是冷血兽,而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坚毅男人。
他站在一旁,双眼窘窘有神,好似能看到他的童年,画面还很清晰一般。他娓娓道来,“那年我才五岁,就每日去国子监读书了。我爹说,我是他的长子,是长皇孙,待他继了皇位,就封我为太子,我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所以我必须要好好读书,这样将来才不会当昏君。那时我年幼,根本不懂得这些。有一日我赖床起晚了,怕爹知道了会责罚我,我干脆先去找爹认错,主动认错爹不但不会骂我,还会夸赞我的,因为以前每次我主动认错他都会很高兴。可是那一日,我去他的寝院并未找着他,我就去后院找,想到平时爹跟我捉迷藏都会躲在一个假山洞里,我便寻了过去,有一位伺候我的奴才一直追着我,我绕来绕去把他甩掉了。我跑到假山洞前却发现……”
苏柏哽咽了一下。
徐澄听呆了,手里的杯子一直悬着未放下,苏柏曾是长皇孙,那他姓……邺?
苏柏又接着说:“邺征是二皇子,也是我的叔父,他那时才十九岁,便已打过不少胜仗。他似乎很喜欢我,平时很喜欢抱我,但那次他见了我,不但没有抱我还伸手掐我,他掐死了我爹,还要掐我。我屏着呼吸,就那么看着他的眼睛,他似乎一时心软,手松了劲,便一把将我甩进了旁边的水池里。待我醒来时,已是躺在伺候我的那位奴才怀里,住的是一间破庙。他告诉我,皇上已公告天下,说太子爷与太孙皆已染病暴亡。自那时起,我和我的那位奴才相守度日,为了掩人耳目,我叫他苏叔,他叫我柏儿。苏叔靠卖饼养活我,攒的钱用来请山里的一位隐侠教我武功。直到我二十岁那年,苏叔染了重疾,他在临死前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学武功,我说知道,那就是报仇,他才瞑了目。”
苏柏讲完已是两眼湿润,但他眨了眨,那闪闪的泪光便不见了。他忽然朝徐澄跪拜了下来,“在下因有苦衷才隐瞒身份多年,还望大人见谅!”
其实徐澄向来是个极为谨慎的人,身份来历不明的人他是不会用的,唯苏柏除外。因为五年前初次见他,他饿得都快断气了,一个身怀绝世武功的人竟然会沦落到饿肚子,这足以表明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否则早就去偷去抢或直接杀人夺财了。
那时苏柏徒步走了一个多月,才从晋地走到京城,身上那点钱早就花完了,他就饿了整整五日,倒在京郊外,被徐澄给带了回来。
不知为何,徐澄对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所以一直让他当贴身侍卫。
现在想来,那日邺征死在苏柏的剑下后,苏柏若是想当皇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谁都知道苏柏是他徐澄的影子,他说的话就是徐澄的命令,他想调兵遣将太容易了。
徐澄终于将手里的杯子放下了,心里不只是感动,更是钦佩,他从未如此佩服过一个自己手下的人。
“邺博,你不想为皇么?”徐澄似乎很随意地问。
苏柏释然一笑,“大人还是叫在下苏柏罢,在下听顺耳了。在下既然已随了苏叔姓,就永远尊他为父,早在二十年前,在下就与邺朝断绝了关系,与邺姓一刀两断。一个苏姓侍卫,如何能为皇?”
他竟然笑了,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升起都要稀奇。
徐澄看了心里一动,如此一个好男儿竟然被邺征害得在外逃亡,邺征如此残忍,或许早就注定要亡朝的。苏柏五岁的时候,徐澄也才刚十岁,他记得当时京城贴出了太子邺延及其长子邺博染病而亡,整个京城一片唏嘘,而徐澄的爹徐昭回来时却仰天长啸一声,之后便再没作其他反应,想来他爹应该也知道其中一些细节的。
徐澄现在更加明白邺征为何那么溺爱宝亲王了,因为他杀死了嫡亲的哥哥,心中有愧,便把忏悔加在了宝亲王这位嫡亲的弟弟身上,以此弥补他心里的那份不安。
亲兄弟们为了皇位互相残杀,让徐澄久久难以回味过来。他看着眼前的苏柏,再想到自己几个儿子,因嫡庶有别,几个儿子平时就很少在一块玩,没甚么兄弟感情,到时候待他快老死时,还不知会出甚么事呢。
徐澄长叹一声,自己还没当皇上,就开始为儿子们将来的相处着急了。
他揉了揉脑额,不让自己寻思那些,对苏柏说:“你大仇已报,是不是该成家立业了?要不是邺征,说不定今日的天下已经世袭到你这儿了,现在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容儿恋你许久,你无论是娶她为妻也好,还是纳妾也行,你好歹先有个女人服侍,待过些日子我封你为护国大将军如何?”
苏柏作揖道:“还望大人莫为了在下而乱了纲纪,在下乃一个五品侍卫,若提拔为护国大将军,如何服众?将士们不服,必有后患。李大将军和蒋子恒大人才配得上护国大将军这个军衔。若大人想成全在下,就让在下继续当大人的侍卫,在下愿意一生一世护大人的安全。”
徐澄点了点头,眼里晶莹闪闪,得此一人,乃终生幸事啊!
“你不肯立业,成家总不能耽误罢?”
苏柏嘴角微翘,“在下愿听大人的安排。”
说完此句,他的脸色又像往日那般冷峻起来,说:“只是……在下想带容儿一起去见一见在下的生母。”
徐澄浑身一滞,他记得,当年那个小邺博的生母在失了夫又失了子之后是做了邺征的侧妃了,这个女人颇有手段,后来竟然做了邺征的皇后。现在,她已经被送到静叶庵里去了,并且由暗卫盯着梢。
“你为何要去见她,当年你爹枉死或许她也是知晓的,你不恨她么?”
“恨!恨之入骨!”苏柏答道。
徐澄不想让他再受虐,他是不会杀自己生母的,若母子相见他除了心痛又能如何,便道:“那你就别见了,她做了亡国的皇后,即便余生在庵里吃斋念佛,她那颗心也静不下来,肯定会日日受煎熬,也算是受到了惩罚。”
“还望大人成全,在下想让她知道,是她的儿子亲手刃了她的皇君,是她的儿子在为她的前夫报仇!一个人此生到底造了甚么孽,总该清楚明白才是。”苏柏为了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他必定是要去的。
“那你为何还要带容儿去?莫非……?”徐澄猜测着,他不会是想让容儿去看一个背叛亲夫的女人的下场罢?
虽然徐澄并未说出口,但苏柏知道徐澄已经猜到了,“对,若见过在下生母之后,容儿还愿嫁给在下,在下会娶她,也会对她好的,而且会一生一世,只要她这么一个女人。倘若她不愿嫁,大人可以另给她配良人。”
一生一世,只要她这么一个女人。从苏柏嘴里说出来听似很简单,徐澄听了却心头一震,倘若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位夫人,没有妾室,后宅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章玉柳或许能另嫁王侯世家,纪姨娘肯定是邺征的爱妃,宋姨娘或许会嫁给家世差一些的男人,但可以当正妻做主母。
他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她们,因为对她们一直有戒备,可就是这样,他毁了她们一生的幸福。
至于夫人,以前不也一直是不温不火的把她晾着么,要不是因为李祥瑞忠心于他,或许他到现在也不会爱上她。既然现在夫妻二人恩爱如蜜,他该将这样感情保持下去才是。
可是……一生一世只要她这么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估计是空前绝后的,哪怕真的只爱哪一个女人,后宫也会有其他女人为妃为嫔。他知道自己并非是圣人,真的难以做到这些。
他陷入了沉思中。
*
次日,一辆辆车、一群群人从宰相府出发,浩浩荡荡地往皇宫而去,路两旁全是穿着崭新衣装的御林军,个个看上去威武雄壮,好不气势。
李妍坐着豪华的凤鸾驾车,穿着精美华服,她没有掀开窗帘向外看,尽管外面百姓终于出来了,还欢呼声一片,她也确实想向外瞧一瞧热闹的景象。但是贵为一国之母,其仪容何等尊贵,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见得到的,这是崔嬷嬷说的原话。
崔嬷嬷还让她穿凤袍,这点李妍坚持不穿,不为别的,她觉得还是等明日徐澄登了基再穿,因为皇上登基的最后一项就是派官去册立皇后。册封官呈上皇后金印与册典,她身穿凤袍双手去接,这样才像那么回事。
一件衣裳而已,何必急着穿。
到了皇宫,再到澄元宫,凤鸾终于停了下来。当李妍抬头看“澄元宫”三个字时,心里颇为感动,这必定是徐澄改的名字。虽然旧朝的东西全留着,也没有建造任何新的宫殿,但所有门匾都是换过的,所有的宫与殿都换了名字。用旧的东西,但也要有新气象才行。
当李妍走进澄元宫,细看着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时,宫外却发生了一阵骚动,徐菁不顾左右下人的阻拦,从公主仪驾上跳了下来。在她要逃往人群里时,被御林军给围住了。百姓们好奇,都涌过来围观,结果造成数十人被踩伤。
此时徐澄也刚到皇宫,才在他的寝殿春晖殿的龙椅上坐下来,就听得外面有人来报,徐澄让人把徐菁带了进来。
徐菁看着穿一身明晃晃龙袍的大哥,没有贺喜,也没有跪拜,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
徐澄颇为头疼,“小妹到底想怎样,就因为你这一跳,有数十名百姓被踩伤,你知道么?”
“皇上还真是体恤百姓,那为何就不肯体恤自己的小妹?别的王爷被圈禁都带着妻儿,为何只有宝亲王独自一人,我不是他的发妻么?皇上做事如此不一视同仁,何以治天下?”
徐澄气得脸色铁青,但他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说:“为兄是在为小妹着想,不忍见你过被圈禁的日子,更不忍见你被宝亲王虐待,或许……他还会杀了你来泄愤。”
徐菁冷笑一声,“皇上错了,宝亲王是不会如此待小妹的。你以为他像你一样,为了夺江山为了当皇帝,从来不疼惜女人么?”
徐澄想反问一句,他何曾没疼惜过女人,他对夫人明明很疼爱的。但心里一细想,他也就这几个月对李妍上了心,而且还因为忙着推翻邺朝,他几乎没怎么陪过李妍,他结了舌,没说话。
徐菁此时一脸的坚决,“皇上若不肯成全小妹,不肯让小妹夫妻团圆,宁愿见我们夫妻各自独守,各自过着苦苦思念的日子,也不肯见我们在高墙之欢笑一声,那小妹就……”
她仰头看了一下殿内的白玉龙柱,毫不畏惧地说:“小妹就在皇上的春晖殿触柱而亡,死之后魂魄也会夜夜在此凄厉地嚎哭,让皇上内心不安、永无宁日!”
徐澄彻底明白了,在徐菁的眼里,兄妹之情根本抵上不她对宝亲王的夫妻之情。强留在皇宫,她也是要寻死的。或许女人对男人的爱,真的远远比男人对女人的爱要沉重。
他闭目挥手,“随你罢。”
徐菁得了徐澄的应允,飞快地跑了出去,让人带她去宝亲王的圈禁之所。
这一日,徐澄呆在自己的春晖殿没再出来过。
第二日是登基大典,锣鼓震耳,炮礼轰天,徐澄一步步走上高台,坐上他的龙椅,仪仗浩荡,气势威风。
文武百官跪拜之后,徐澄便对各位立功者行封赏。
虽然这些朝臣都是徐澄平时很信任的,但他吸取前朝的教训,不仅要对各位大封大赏,而且绝不会释他们手上的任何一处权柄,让他们觉得皇上足够放心他们,让他们觉得皇上是把他们当栋梁之材看待的,希望与他们共同治理天下,他们是匡辅新朝政不可或缺的人。
文武百官听了封赏后,个个心满意足,磕头谢恩。徐澄再意气风发地展望未来,慷慨激昂地讲了一大段激发大家斗志的话,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百官们的心坎上去了,个个被激得满面红光、斗志昂扬。
登基仪式很圆满,按照旧朝的例子,礼毕之前,皇上会派官去宣读册立皇后的召文,然后来皇后的寝宫一起用午膳。
李妍此时已穿上了凤袍,在澄元宫等着。
崔嬷嬷和绮儿、晴儿在旁边瞧着,不停地砸嘴,直道好看。李妍本来就长得端庄妍丽,再穿这等明艳华服,一身的金丝线十分耀眼,象征高贵的凤似乎在身上飞舞似的,衬托得李妍尊贵雍容,丝毫不可侵犯。
崔嬷嬷她们根本瞧不够,围着李妍转了又转。她们此前从没见过皇后,现在一个尊贵的皇后就在眼前,当然得多瞧瞧才是,何况这还是她们再熟悉不过的主子呢。
李妍见崔嬷嬷等人都乐得满脸开花似的,而自己却莫名地有些不安,都这个时辰了,册封官怎么还没来?
此前她一直没敢穿凤袍,现在按照章程已经穿上了,徐澄却不让人来册封,这不是丢她的脸么?
李妍眉间隐隐有一些愁容,她坐在了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精致明媚的妆容,确实有母仪天下的尊贵之相。可是,以她的心态,能做好后宫之主么?
徐澄不让人来宣读册封召文,或许是因为他压根就没写。一个想独霸皇上的女人,要想立她为后,哪个男人都会要三思的。
崔嬷嬷见李妍似有愁容,也跟着急起来,不停地看桌旁的漏壶刻线,都已经近午时了。
“娘娘,老奴猜测着登基大典十分隆重,所行之事必定繁琐,可能还要等一会儿的。”
绮儿和晴儿忙跑到院子里去张望,好半晌也没有等到人来。再过了一会儿,册封官没等到,倒是御膳房里的人来了,说御膳准备妥当,只待皇后娘娘下令,他们便上菜。
李妍看着那张长长的檀香桌,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图案,而桌正中间刻的是龙凤交颈,象征着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这样的桌子都是为皇上和皇后共膳而特制的,也只有皇后的屋里才能摆上这样的桌子。
李妍出神片刻,说:“别叫本宫为皇后娘娘,册封未到,本宫就算不得是皇后,你们叫本宫为娘娘罢。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册封官不会来了,皇上此时应该已经回了他的春晖殿,你们把膳食都送到皇上那儿去,本宫这儿只需九道菜即可。”
崔嬷嬷惊道:“娘娘,不可!皇上肯定会来的,娘娘还是稍等片刻,若是直接把膳食送到春晖殿去,皇上或许会……会生气的。”
待命的人低头不语,绮儿和晴儿都满脸惊慌,她们的主子不当皇后难道只当妃子,那皇后由谁来当?
李妍却摆手道:“不用等了,就按本宫吩咐的去行事罢。”
御膳堂的人惶恐不安地领命走了。
李妍又道:“嬷嬷、绮儿,你们过来,这为本宫脱下凤袍,再摘去头上的凤冠。”
崔嬷嬷和绮儿、晴儿吓得齐齐跪下。
崔嬷嬷劝道:“娘娘不可,还没有被册封,怎么能脱凤袍摘凤冠?今日是皇上的登基大喜之日,也是娘娘的册封大喜之日。这是第一日,娘娘可千万别惹得皇上生气,只不过是晚了时辰而已,娘娘可要沉得住气。”
李妍不是沉不住气,而是她现在已猜到徐澄是不可能会来了,以她对徐澄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疏忽之人,如此大事,他怎么可能会错过了时辰。
他肯定是在犹豫,当初她问过,他是否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人?
他的回答是:不确信。
倘若他做不到,此时急着立了她为皇后,之后却又封一堆妃子,将来后宫肯定会上演血雨腥风,比战场更加阴毒、更加残忍、更加骇人听闻。
李妍抬头瞧了瞧立在门边上的玉瑾和玉瑜,就是她爹娘给送来的那两位小姑娘,他们当爹娘的都想到让她用这两位姑娘去讨好徐澄,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自然,那么符合人伦,顺应着这个朝代的人情世故。
李妍一声苦笑,若真要如此,她宁愿不要当这个皇后。
她在内心给了自己一个时间,若是一个月内徐澄没有册立她为皇后,她便先筹谋让徐澄立骁儿为太子,然后把这两位姑娘大方地送给徐澄,她再逃离出宫,过自己逍遥的日子去。
天下之大,她不相信遇不到一个一生一世只愿守着她一人的男人。她实在不愿意在宫中过着与一群女人争风吃醋的日子,以前因为章玉柳、宋如芷、纪雁秋这三个根本不得徐澄喜爱的人,这几个月来都把她烦得焦头烂额。若是徐澄真的对哪个女人动了心,她怕是一日都撑不下去。
虽然她对徐澄爱已至深,但不足以让她昏聩到像徐菁那样,爱到没了自己。
御膳堂的人浩浩荡荡地将九十道菜送到了春晖殿,他们按照李妍的吩咐,只送来了九道菜到澄元宫。
偌大的一张桌子,只摆上九道菜,显得那么寒酸,那么悲戚。
已到了正午时,李妍坐到了桌旁。崔嬷嬷在旁抹泪,绮儿和晴儿在旁红着眼眶布菜。
李妍吃了一口菜,完全不知道是甚么食材做的,她见盘子下面的底碟上写着是“鸳鸯琼丝”。她不禁苦笑一声,这道菜还真是应景,把她的心境表达得淋漓尽致,甚么鸳鸯、甚么恩爱,既瞧不出其中的实质,品尝起来虽然爽口也完全不知用甚么词来形容它的滋味才合适。
如同她与徐澄这几月的相处,虽然看似夫妻同心同德、恩爱如蜜,可真正回味起来,又是那么的缥缈虚幻,没有一丝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