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年三十

美那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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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英的娘真急了,连扯带拽地拉着韩灿宇就往镇政府走。她出门的时候连棉袄都没穿,穿着在家里干活穿的小夹袄,冻得哆里哆嗦的,但是心里的火却“蹭蹭”地往上直蹿。

    王大英见她娘真急眼了,也慌了神,快跑几步,上去一把拉住她娘,说:“你这是干啥!”

    她娘也不说话,挣开她,继续扯着韩灿宇的胳膊往前走。

    王大英一下子就气哭了,说:“你拿孩子撒什么气,有什么气你冲我发呗!”

    她娘还是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王大英上去一把掰开她娘的手,抱起韩灿宇就往回跑。

    她娘措不及防,愣了一下,见王大英抱着韩灿宇跑了,气得直跺脚,骂到:“不争气的玩意儿,这个死犊子,咋就这么贱呢!”

    一想到这个“贱”字,本来想往回走的王大英的娘,忽然站住了。她想,不能让自己的闺女这么“贱卖”喽,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王大英当后妈不说,整个王家的人都得让堡子上的人笑话,她自己以后也得跟着抬不起头来了……

    想到这儿,王大英的娘转过身来直奔镇政府,她要去找韩晨昊,让他以后少打王大英的主意,少抓王大英的劳工。她想,这样就会从根儿上,斩断他们之间的来往,彻底断干净王大英的念想。

    她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就加快了速度,走得就越来越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镇政府。

    一进大院,王大英的娘就大声嚷到:“韩大个子、韩大个子,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叫了几遍,韩晟昊出来了。富志俭和马文学听见有人气哼哼地叫昊晟昊,觉得不对劲儿,也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韩晟昊问:“婶子,你找我?”

    王大英的娘瞪了他一眼,披头盖脸地说:“对,找的就是你!我说韩大个子呀,以前吧,我觉得你这个人老实巴交的,挺仁义的,可是没曾想,你这么能欺负人----欺负老实人有罪你知道不?”

    韩晟昊一下子被说糊涂了,笑着问:“婶子,怎么了”?

    “别叫我婶子,我不是你婶子!”王大英的娘连讽带刺地说:“俺可当不起你大镇长的婶子。”

    韩晟昊被损得一头雾水,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富志俭笑着走过来,说:“老嫂子,咋这么大的邪火呢,这咋的了,谁抱你家孩子下井了咋的,呵呵,咋这架式呢?”

    王大英的娘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说:“他富大叔,让你说对了,就是有人要抱俺家孩子下井。”

    王大英的娘嗓门很大,把半个镇政府的人都招了出来,叶镇长也出来了。

    韩晟昊还是觉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尴尬地站在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富志俭也莫名其妙,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句话,愣愣地杵在那儿,没词了。

    王大英的娘看着韩晟昊,说:“韩大个子,你自己个在哪捡了个小崽子咱管不着,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可是你别动不动地就把这个小崽子往俺家推,往俺家大英身上推,俺家大英跟你有啥关系?”

    这时,王大英领着韩灿宇冲进了政府大院。

    刚才王大英抱着韩灿宇往回跑,跑了几步回头见她娘没回来,继续往镇政府走,王大英心说:“坏了、坏了,俺娘一定是去找韩哥了!”她知道她娘什么话都能说出来,这会让韩晟昊误解自己,所以赶紧把韩灿宇放到地上,说了句“快跑”,就拉着韩灿宇飞快地跑过来。

    王大英红着脸走上前去,拽着她娘就往外走,说:“哎呀,你这是干啥呀?”回头又对韩晟昊说:“哥,你别在意。”

    王大英的娘一把甩开王大英,气得语无伦次地说:“你这个死犊子,不知道好歹的玩意儿,就你傻呗,人家就拿你不识数,你还在那臭美呢----人家不熊你熊谁?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

    这下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韩晟昊也明白了。

    韩晟昊对王大英的娘说:“哦,婶子,是这事呀,我知道了,以后我注意。”说完,他回头又对王大英说:“大英,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了。”

    韩灿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怯生生地走到韩晟昊跟前,叫了一声:“阿爸吉!”

    刚才的这一幕,从头到尾,恰巧都被玄卓善看到了。

    王大英的娘刚才进来的时候,许阿支妈妮扶着玄卓善也正好进来,玄卓善见王大英的娘冲韩晟昊发火,不知道什么原因,就问许阿支妈妮,许阿支妈妮也不知道,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是这么回事,就把大概情况跟玄卓善说了。

    玄卓善养伤的时候,就听许阿支妈妮说过韩晟昊收养孩子的事,马文学答应她等她伤好了就把韩灿宇带来跟她玩。

    前几天,县医院的贞淑姐给姜院长打电话,询问玄卓善的脚伤养得怎么样了,说快过年了,想让玄卓善到县城来,跟她一起过年。

    姜院长觉得玄卓善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把石膏折了下来,让她试着拄拐慢慢着地,并让许阿支妈妮再跟着照顾几天。

    这天正好姜院长要去县医院办事,就想带玄卓善一起进城,玄卓善听了,高兴得直蹦。临走的时候,她对姜院长说想到镇政府去一趟,跟韩晟昊和马文学他们告别一下。没想到,一进大门就看到了这些。

    玄卓善一瘸一拐地走到韩灿宇的身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韩灿宇;韩灿宇抬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也看着玄卓善。

    玄卓善摸着韩灿宇的头,用朝鲜语问:“你是灿宇?”

    韩灿宇好奇地问:“努那(姐姐),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认识我。”

    玄卓善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说:“我认识灿宇,我上辈子就认识灿宇了……”

    玄卓善没有去县城,没有去跟贞淑姐一起过年,她在镇政府给金贞淑打了个电话,告诉贞淑姐她想留下来,她想跟小灿宇在一起过年。

    除夕的前几天,在住院部住院的病人就陆续地开始办理出院,他们都赶着回家过年,不是什么危重病人,谁也不愿意在医院过年,特别是大年三十儿。许阿支妈妮告诉玄卓善,一直到正月十五,住院部都不会有什么人的。

    除夕这天,镇医院除了值班人员,其他人员都放假了。

    马文学来到医院,说叶镇长和富志俭他们想让玄卓善到他们家里过年,问她去不去。许阿支妈妮告诉马文学,说姜院长也来问了,许阿支妈妮自己也问了,玄卓善都不去,坚持自己在医院过年。

    马文学知道,玄卓善不愿意给别人家添麻烦,尤其是大年三十儿,这个晚上很多人家的讲究很多,她不想去打扰别人。马文学想,过年是团圆的日子,玄卓善的妈妈生死未卜,她要是看到别人一家人有说有笑、团团圆圆的,肯定会勾起她的伤心事,还不如哪也不去。

    想来想去,马文学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对玄卓善说:“我们一起去找韩大个子吧,我们今晚跟小灿宇一起过年,好不好?”

    临近中午,镇政府大院的人都走了,韩晟昊最后一个下的班。他领着韩灿宇走出政府大院,过了马路,想到医院看看玄卓善,在楼下正好遇到马文学和玄卓善出来。

    韩灿宇松开了韩晟昊的手,向玄卓善跑过去,嘴里不停地叫着:“努那、努那!”

    马文学说:“大个儿,我和小玄儿今晚想到你家,跟你和小灿宇一起过年,你收留不?”

    韩晟昊没想到他们要跟他和灿宇一起过年,他很高兴,笑着说:“求之不得。”

    说着,他把家里的钥匙递给马文学,说:“你们带着孩子先去我家,我现在要去给韩阿爸依上坟,马上就回来。”

    自从韩阿爸依去世到现在,韩晟昊每年的清明和除夕都会给韩阿爸依上坟。每次上坟他都给阿爸依敬一杯酒,给阿迈献上一只苹果,而且还会用中国人特有的方式,给他们两位老人烧点纸,送点“钱”,让他们在“那边”买点东西。

    韩晟昊回到家的时候,马文学和玄卓善已经在包饺子了。韩晟昊便招呼韩灿宇,和他一起到大门外,让他和自己一起去贴春联。

    这几个月,玄卓善在医院住院部的食堂帮许阿支妈妮做饭,已经跟许阿妈妮学会了包饺子,还学会了擀面条和蒸馒头。

    韩晟昊看着她娴熟的手法,擀皮、包馅样样在行,像模像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她包的饺子,比马文学包的还好,一个一个的像大元宝似的,真好看。

    吃饭的时候,叶镇长和富志俭也来了。他们听说玄卓善和马文学要在韩晟昊家过年,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既解决了玄卓善在哪过年这个难题儿,又解决了韩晟昊一个大小伙子带着个小小子怎么过年的问题,真是一举两得。两人一合计,干脆,晚上都去韩晟昊家,热闹热闹,让玄卓善和小灿宇高兴高兴,大家伙一块过个好年。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作“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过年,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而且中国人非常重视除夕这顿年夜饭,全家人把攒了一年的好嚼谷都拿出来,做上一桌子,七个盘子八个碗的,特别丰盛。

    堡子上的人管除夕之夜又叫“三十儿下晚黑儿”,有老年人的家庭,三十下晚黑儿这顿饭,全家人必须在一起吃,家里人一个都不能少,吃完饭还得“守岁”。所以那些身在外乡的人,想方设法地提前几天往回赶,一定要赶在天黑之前,到家里吃这顿年夜饭。

    韩晟昊见叶镇长他们来跟他一起吃年夜饭,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也不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要给叶镇长他们敬酒。

    叶镇长对韩晟昊说:“酒得喝,但是不能多喝,堡子上有几个孤寡老人,呆会咱得去看看;老富和小马他俩,还得去民兵连值班----哦,对,咱俩今晚也得去镇里值班,所以,酒不能喝多喽,喝多了误事儿。“

    富志俭接着说:“镇长说得对,咱民主政府刚成立不长时间,堡子上、还有下边那几个村的情况,咱还不是完全掌握,别人可以乐呵呵、消停停地过年,咱们几个不行,谁让咱们是当干部的呢!快吃吧,吃完饭,咱还得赶紧走呢。”

    吃完年夜饭,韩晟昊拿出来一挂鞭炮,递给玄卓善,让她带小灿宇出去放,然后想了一下,用朝鲜语说:“今晚请你留下来吧,放完鞭炮,你就在这里带着灿宇睡觉吧。”

    玄卓善点点头,用汉语说了句“嗯那”。

    她这一句“嗯那”说得非常标准,跟汉族人说得没什么两样,把叶镇长和富志俭乐得够呛,富志俭笑得哈哈的,问:“跟谁学的?”

    玄卓善指了指马文学,说:“他!跟他学的----马老师。”

    自从玄卓善跟马文学开始学汉语,玄卓善就一直叫马文学“森赛(老师)”;马文学跟她学朝鲜语的时候,她也撒娇地让马文学叫她“森赛”,马文学觉得很有意思,总是“森赛”地叫她。

    玄卓善今天晚上特别高兴,于是,她还想逗逗大伙,让大伙再开心开心,就特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调皮地说:“今天晚上,俺们,就在这疙瘩,睡觉了。”

    玄卓善说的汉族话,把大家都逗乐了,韩晟昊也乐了。

    自从韩晟昊当了副镇长忙了起来,特别是又有了韩灿宇,韩晟昊就很少见过玄卓善,没想到这段时间她因祸得福,脚伤休养期间跟马文学学习汉语还真学得不错,犄角旮旯的话也能说上一些了。

    富志俭朝玄卓善一伸大拇指,说:“嗯,小玄子,不错,进步挺快,挺凿绍(好)。”

    玄卓善听富志俭在汉语里还夹杂着朝鲜语,觉得特别好玩,弯下腰咯咯地笑着,也说“凿绍、凿绍。”

    叶镇长说:“老富你也不错呀,你也能造上两句,也挺‘凿绍’的嘛!”

    这回,韩晟昊也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你们都挺‘凿绍’的。”

    可能因为今天是年三十儿,加上刚才都喝了一点酒,他们几个都有点兴奋,话也有点多,一个一个哈哈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的。

    但是马文学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