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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老罗头啊,这事还有什么可考虑的?我家儿子高中秀才时也是请你烧的流水席!如今他成亲了,咱们一客不烦二主,还是你上呗!”
说话的中年男人姓冯,人称冯黑子。自小就长得黑瘦黑瘦。年轻时还好,人看着精神,年纪一大,脸上沟壑丛生。笑起来给挤得和山里头断崖岩层似的!标准一泥里刨食的土乡亲,偏穿得一身上好细棉蓝袍子,偻着腰他自己还百般小心怕勾着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
老罗头也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圆润饱满白白净净的的脸,微腆着肚子,乌黑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乍看上去,倒有几分官老爷的派头!
他捣鼓着一团团雪白的银耳,头也不抬的道:“瞧见没。这是知府老爷的大舅子的三姨太的小闺女满月席上要的东西!我还差点份量呢!没空!”
冯黑子忙道:“不打架不打架!那小闺女的满月酒和我儿子成亲差几天呢!”
老罗头斜着脑袋眼一抬:“老冯你知道我的规矩!一月不过三!下个月我两场红事一场白事。已经满了!”
冯黑子急了:“怎么就满了?我明明打听过,你下月就两桩差事啊!”
老罗头虽是外来人,但他烧菜的手艺,十里八乡没人敢和他争锋!曾有不长眼的隔壁村铲头帮的人来找他比试,结果给虐得体无完肤狼狈而逃!但他也是个惫赖货,仗着手艺好,一月只接三茬活!说来也怪,就算是土豪乡绅,衙门里的老爷,也都给他三分面子!
罗吉福手一顿:“本来就只定了两桌,谁让吕家的姑娘突然没了呢?”
冯黑子的脸刷的一板!
吕家的姑娘,原是他儿子从小定的媳妇!
他哽着喉咙呛声老罗:“那丫头命薄福浅!自个儿掉九华山里的湖去了,怪谁?!”
罗吉福奇怪的盯着他:“我也没怪你啊!”他露出一付推心置腹的模样,“冯黑子啊,这虽是吕家姑娘倒霉!但人家尸骨未寒,你儿子就急着跟城里米粮行的张小姐成亲!这让咱乡里乡亲的怎么想?”
冯黑子霍的起身:“那不是为给张家的老夫人冲喜嘛!我说老罗头,你可别跟着别人也一起瞎歪叽!咱家行得直坐得正问心无愧!”说完也不顾请厨的事儿,怒冲冲的掉头就走!
罗吉福冲着他的背影轻轻一哼!
“小人得志!”
他收拾了银耳,突然听见后厨传来急促凄厉的猪叫声,身子一抖豁,抬腿就往后院的猪圈跑!
“啊哟我的小祖宗!”罗吉福满眼满耳的猪嘶蹄打,一个个疯了般快要冲破猪圈!他狠命拍着大腿,“罗苏苏你这死丫头,你祸祸爹的猪做什么?那可是爹精心喂养了大半年的茯苓花雕猪啊!你要是把它们吓破了胆,这猪还怎么吃?!”
一名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手握杀猪刀,脚踩大青石豁豁豁的磨刀向肥猪。明媚如春江之水的双眸此时沉着冷静,杀意腾腾:“爹,让女儿试试新练的疱丁解牛快刀法!”
“快刀个屁!”罗吉福一把夺走女儿的刀,“你你你!你说你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做这种杀猪的活计,还想不想嫁人了?!”
罗苏苏朝天翻了个白眼:“什么金尊玉贵?我一个乡野丫头您大话说得也不怕闪了腰!”
“我的闺女,就是金贵!”罗吉福不容女儿置疑,“还有,我说你平时跟着我练练刀工打打下手,等你出嫁时我一身的厨艺包管你全收了当嫁妆!但你跟这些猪较什么劲?我给你请的师傅都白教了是不是?琴棋书画诗酒茶,你学到现在学到些啥?!”
“琴棋书画诗酒茶,哪比得上油盐酱醋柴米粮实惠?”罗苏苏没了刀,垂头丧气的撸下袖子管:“爹!你说我一村姑,犯得着学那些东西?真学好了,顾昭晖他还敢娶我?”
“呸!”罗吉福眼睛鼓圆,“顾昭晖是我百里,不,千里挑一挑中的女婿!人帅钱多温柔果敢,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爹爹爹!”罗苏苏冷笑,“吕银花和冯家宝不也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结果呢?”
罗吉福被女儿噎得懵了片刻:“你怎么能拿顾家小子和冯家宝比?那能比么?一个是天上的明月,一个是泥里的沟渠!中个秀才了不起啦?我看他也就是个老秀才的命!”
罗苏苏一脸的没劲:“行了我去厨房雕萝卜!”
罗吉福指着她后脑勺手指打颤:“绣花!去绣房绣花!!!”
“行,我给您在萝卜上雕幅百花争艳!”
罗吉福拿女儿一点法子也没,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只恨得跺脚:“你这样子,我怎么对得起顾家的小子哟!”
十年前,他带着还在咿呀学语的女儿迁到九华村时,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是村长顾茂森一家子伸出援手!帮他寻活计,帮他带闺女!所以女儿和顾家的儿子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感情深,一口闷!罗吉福和顾茂森酒后一合计,结亲家吧!
毕竟罗苏苏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又有个厨艺超群人品好的爹,顾家压根就没担心她长歪过!
只是,脸没长歪,这性子有点儿——一言难尽。
罗吉福深感内疚:怎么就没把女儿教养成理想中的大家闺秀呢!
转眼晃过大半个月,冯家的秀才儿子冯家宝娶亲,一大早村里就吹吹打打热闹不断。
冯黑子一儿一女,老婆走得早。他含辛茹苦砸锅卖铁的供出了个秀才,也是极不容易的事儿。就是苦了他女儿冯喜莲,已经十三岁的姑娘了还没抽条,瘦弱得鸡崽似的。
村长瞧着她可怜,也为照顾他家,常让昭晖送些吃食给她。所以今天喜宴,喜莲一见昭晖,就喜孜孜的捏着新作的裙子坐在他身边。
昭晖年纪不大,但人长得高大俊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亲和力十足。只是见到喜莲满面晕红的笑颜,想到意外而亡的吕银花,他实在笑不出,只点点头说了句:“恭喜你们了。”
冯喜莲抿着嘴笑得怯怯的,如一朵枝头最脆弱的迎春:“苏苏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提到苏苏,昭晖的笑容说来就来:“她呀,在家练刀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