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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它捞了起来,托在手上,轻飘飘的,像没有重量似的。这是一只黄色皮毛的猫,瘦弱得已经发不出声音。周洁把它扔到那堆碎布上,看着它不停发抖,房间里有一股尿骚味断断续续传来,他想是这只猫身上讨厌的味道。他拿来剪刀,一下一下地剃着猫毛,他要把那些被泥土粘住的毛剪掉。剪刀不小心刺入身体,小猫抖得更狠了,缩成一团,它终于小声地低叫起来。周洁睁大了眼睛,感到血液正在血管里肆意冲撞,一种难言的快感吞噬了他。
他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到一个塑料袋里,连同那只猫也一并塞了进去。他拎着塑料袋出门了。一路上他胆战心惊,生怕遇见熟人,可此刻才凌晨五点多,镇子还笼罩在沉静的睡眠当中。他快步来到广场,左右看看,又往林子走去。他爬上山坡,把袋子搁下,虚脱似的倒了下来。他一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睁着眼睛看一轮红日逐渐冒出头,然后从云海中跳了出来,他赶紧起身,掏出打火机,把剪碎的内裤烧掉,又挖了一个坑,把塑料袋埋了进去。他身上冷汗不断,脸色像低血糖病人那样苍白,他急促地喘息,心肺都像是在发痒,他感到头晕,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呕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抓了一把雪含在嘴里,这才止住干呕。他踉踉跄跄回到家里,倒在床上睡着了。他在梦里告诉自己不要醒来,梦里一直都是可怕的,可此刻他却想待在梦里。有人在喊他,他想告诉那个人自己睁不了眼睛,不要再喊他,不要再喊他。母亲终于把他摇醒,他看见母亲脸色阴沉,见他醒来又一言不发了,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怪。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母亲问。
“怎么了?”周洁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喉咙也疼得厉害。
母亲今天却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焦急地说:“还怎么了?昨晚你爸说今天早点给你奶奶拜年你忘了吗?”
“你奶奶一直看我不顺眼,今天你去晚了,她指不定又把错怪在我头上了,我在家被你爸欺负,在这里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我容易吗?”她抽抽嗒嗒开始哭。
“啊,我知道了,马上去。”周洁起身,浑身软得像一团棉花,他觉得自己发烧了。
“快点啊,桌上有一杯水,你趁热喝,喝完就到你奶奶房间去。”母亲拉开门走了。
周洁走到桌边,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凉水。
拜完年,他来到附近的小诊所,看见了周明。
“表弟,过年好哇!”周明揽着他,“一年总算又到头了。”
周洁低头让医生给他开退烧片,推开他的胳膊,顺口也说了句:“过年好。”
“发烧了?可不把你奶奶心疼死了哟!”周明半开玩笑地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洁皱着眉看他:“你生什么病了?”
“胃疼,老毛病了。”
“我先走了。”周洁拎上装药的塑料袋,对周明说。
“好。”
周洁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他。
“还有事?”他听见周明问他。
“我过两天就回学校了,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他犹豫着问。
周明坐在椅子上挂水,对他笑了笑,又摇摇头。
周洁舔舔嘴巴,又问:“你还会回来吗?回到这里?”
“嗯?”周明坐直了身子。周洁听见自己咽了一口口水,发出好大的声响。
他直直地看着周明。
周明又靠回去,说:“我不会再回来了,你走吧。”
“保重。”他推开门。
周明看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周洁回家收拾了行李,拎着电脑包出发。他用奶奶给的红包买了机票,五个多小时后,他站在了学校门口。
刘孟飞从斜对面的宿舍里出来,迎面撞见周洁,亲切地招呼:“回来了?”
“嗯,新年好。”
他们走进宿舍。
“这学期我有很多课,大部分都是导师的。”刘孟飞说。
“是吗?”周洁接了一杯水,仰起头喝了个干净。
“你呢?”刘孟飞问。
“啊,我导师的课已经上完了。”周洁怅然若失的样子。
“你修了我导师的课吗?”
“好像没有。”周洁顿了一下说。
刘孟飞懊恼地挠挠头。
“等等,你导师叫什么?”
“杨黎。”刘孟飞抬头看他。
“唔,我等会查一下课表好了。”他打开电脑。
“咦,你买电脑啦?”刘孟飞凑过来。
“直接从家里带过来的。”周洁关掉页面,打开学校的官网,进入自己的课表。
刘孟飞和他一起找杨黎的名字。
“噢,在这儿!”刘孟飞指着中间的一门课,“怎么只选了一门?”
周洁又浏览了一遍,再次确认没有陈永平的课,他合上电脑,对室友说:“当初还差一门课,我随便选的。”
“那真可惜,我们老师上课还是很棒的。”
“可是我感觉你不想去上课。”
“因为我不爱学习嘛。”刘孟飞嘿嘿笑了,“但我希望你去上课的时候喊我一声,我担心睡过了。”
“没问题。”
刘孟飞又要了他的课表,和自己的仔细对照起来,然后遗憾地发现除了杨黎的同一门课在同一个星期三,其他课的时间几乎不重叠。
“其他学院的同学可以修别的专业的课吗?”周洁问。
“你指的是?”
“比如计算机系的可以修医学院的课吗?”他斟酌了一下问道。
“应该不可以吧,除非两个专业有需要相互联系的东西。”
“啊,是这样啊。”他点点头。
“不过应该可以去旁听,那是没人管的。”
“嗯,我知道了。”
“你想修什么课?”刘孟飞问。
周洁说:“我不想修,是帮别人问的。”
刘孟飞又开始打游戏。
周洁点开网上自学课程,第一章的解剖课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可每次还是忍不住想吐,哪怕面前只是一只小白鼠。
他想着是不是应该去旁听一下。
第二天,他和刘孟飞一起来到实验室。他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窗户漏风,搬过来的时候天气很冷,塞了木板也无法把屋外的寒风完全挡住,没人坐那里,他把木板拆掉,封上胶布,也不觉得冷,他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
刘孟飞坐在与他相隔了一排桌子的位置上,他似乎和坐他旁边的同学关系很好,经常勾肩搭背,嬉笑打闹。
这日他搂着那个同学来到周洁面前,一脸笑容:“这就是上次给你急救箱的小伙子,我的好哥儿们,王思源。”
“你好,上次多谢你。”周洁客气地说。
“没事儿,开学时父母非让我带上,总算物尽其用。”王思源笑笑。
“噢。”周洁点点头。
“思源家里都是学医的,”刘孟飞忽然想到什么,对周洁说,“你上次不是帮同学问医学类的课吗?思源说不定能帮到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周洁赶紧说:“唔,我会转达给他的。”
“那好,对了,思源就住在304宿舍。”
“有什么事尽管说。”王思源一直在笑。
周洁点点头,端坐在那里,又露出雪白的糯米牙。
周洁比以往更加关注刘孟飞,经常看见他进出斜对面的宿舍,听他打游戏时也会对着耳麦叫王思源的名字,于是他也学起了游戏,借故让刘孟飞教他。后来他终于和他们一块打了。
“打得还不赖嘛。”他听见刘孟飞夸自己。
“门外汉而已,你和王思源打得才好。”他有点心虚,他除了读书好像真的没有其他的才能,他花钱在网上让人一对一教的。
“对了,王思源家里是医学世家,怎么他倒来学金融了?”周洁问。
刘孟飞说:“他从小是个不听话的,家里人让他干啥,他偏不干啥,高考背着父母偷偷填了几个志愿,误打误撞读了计算机,后来又跨考读了金融。”
“噢。”周洁心里滑过一丝失落,笑了笑,“那他可曾后悔?”
“他说不后悔。”刘孟飞说。
“你后悔吗?”刘孟飞又问。
周洁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刘孟飞看着他:“你读金融专业的研究生后悔了吗?”
周洁平静地回答:“后悔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情。”
“也是。”他又转过头继续打游戏。
周洁退出了游戏,走到阳台吸烟。游戏并不能给他带来快乐,手指在键盘上敲来敲去的声音让他烦躁,眼睛也酸涩得难受,他已经重新戴起眼镜了。再过不久他就该去配一副带度数的眼镜了,他心想。